20

兩人從蝴蝶泉出來的時候,渾身上下濕了個透。

晚風吹過,很是涼爽。

泉外正門有鎮守的浩氣盟,兩個人只能上山,從山後面繞過去。

岳清歡并不太想理她,一個人走在前面。

蝴蝶泉四周都有寨子,夜裏靜悄悄的,兩人原本想悄無聲息的借個道從邊緣繞過去,卻不防這些天被鬧鬼的事兒吓狠了,寨子裏草木皆兵,還未靠近那寨子,裏面的狗就叫的吓人,一下寨子裏的燭火都點了起來。

岳清歡回頭拉着落在自己後面一截的葉沐雨跳上了一棵樹,蒼山的樹大都高壯,适合藏人,只是兩個人都還在滴水,也不知道藏不藏得住。

那寨子的老大聽了狗叫卻并沒有四周巡查,而是舉着火把領着一群人出了門,一炷香的時間後,帶回了另一隊人。

飛熊寨原本是南诏國的一個營地,後來南诏國破這裏就被人修成了寨子,用的還是原來的名字。

這個寨子不大,各種竹樓圍繞起來,中間留了很大的一個場子,站在高處一眼就能望遍。

場子中間的一簇篝火燃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篝火周圍。寨子口吹響號角聲,幾個年輕的壯漢,從山路上,擡着一個黑漆漆的大木頭盒子走過來。

直到走到篝火下,她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口棺材。

棺材裏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不停的拍着棺材板,打出巨大的砰砰聲,像是想要掙脫出來的樣子。

那幾個人将棺材放在地上之後,讓出了一條路,一個人從人群後走了出來。

她心裏頓時涼了半截,來者一身白色□□,是浩氣盟謝婉瑩手下的那個和尚。

寨主從竹樓裏走出來,手上拿着一把枯木做成的琴,跟和尚說了什麽,口氣十分的不客氣,那和尚明顯忍氣吞聲,還賠了個笑臉。

飛熊寨主走到別人給他擡過來的虎皮椅子上坐下,拿着手裏的琴一撥,寨子裏的許多人就開始圍着那口棺材唱唱跳跳,像是某種儀式。

那寨主琴彈得十分難聽,但是那音律傳出來之後,棺材裏的動靜卻慢慢的小了下來,再撥兩下,棺材就立刻安安靜靜了。

他又跟那和尚說了什麽,那和尚招呼人擡上來一個箱子,那寨主打開箱子看了一眼,抱着他的琴轉身回去了。

和尚手下的人擡着那個棺材,又下了山。

蠱毒,葉斬雪的死,棺材,蝴蝶泉水,鎮屍之琴。

所有的線索串在一起,讓她有了一個十分不好的猜想。

岳清歡在等她的反應。奇怪的是,她覺得很平靜。

激動也好,傷心也好,憤怒也好,她應該有些反應來證實自己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可是這個時候她偏偏做不出來這樣的神色。

“你這個憋着不知道做個什麽反應好的表情有趣的很。”

葉沐雨聽他這麽說,忽然露出一個笑臉,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岳清歡挑眉看着她,等她解釋笑什麽。

“我是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又覺得不做個什麽表情,對不起我與那個人師徒一場。但是我記得你當年在萬花谷裏跟我說過的話。”

“你說我們江湖人總是喜歡做出個義薄雲天的樣子,你說我自私一點,也沒有什麽錯。所以我想,我放下了,就是放下了。”

“你記得這些。”

“我記得。”

“不是你們江湖人,是我們。”他糾正了一句。

“嗯?”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先一步追上了已經走出很遠的浩氣盟隊伍,葉沐雨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他從前笑她江湖人不肯呼痛,而今卻明白了為什麽。

這世上總有許多經歷,比皮肉之傷痛上百倍。皮肉之傷尚能醫治,有些傷口,卻是不能。

兩個人緩緩地在遠處跟着那一隊人,看着他們把棺材送往浩氣盟的方向。

這時一只小松鼠不知道從哪裏跳出來,直接落在了岳清歡的肩膀上,把葉沐雨吓了一跳。

岳清歡摸了摸小松鼠的頭,又從它背後的書包裏拿出了一個紙團。

那紙團上面還有血,和蠱蟲被打死後粘稠的汁液,上面只有被人匆忙寫下的一句話。

“日月崖,救我。”是謝酒衣的筆跡。

岳清歡與葉沐雨對視一眼,事有輕重緩急,兩人先撤了出來。

這個時候恰好天亮了,兩人下山往蝴蝶泉口趕,希望那個撐船的老人家已經來了。

“那個五毒弟子不是該和惡人谷彙合了,怎麽還會出意外。”

“我讓他去成都,查一樁事情。”

“在洛道的阿裏曼營地裏,我看到浩氣盟的叫花子找阿裏曼人買了一種能控制人的藥,雖然藥效不怎麽好,卻讓我想到葉斬雪。”

“葉斬雪當年在金水鎮的樣子,你見到過的。我聽聞你出事的時候,跟謝婉瑩一道去過成都的荒丘,傳聞荒丘中有天一教最古老的一處祭壇。我救你的時候,在你的傷口裏找到過一只蠱蟲。葉斬雪說你當年傷了謝婉瑩,我一直都不太想得通,你那一身功夫,是怎麽傷的了一個出了師入了陣營的五毒弟子。”

葉沐雨皺眉沉思了一會兒“那個時候,我确實有些身不由己,不過出事的時候,我恨謝婉瑩恨的有點狠,也就不記得自己是真的想殺她,還是身不由己的想殺她了。現在想想,好像是有些不對。”

“但是劍冢裏……”說到劍冢,她還是覺得有些難受,手上握着劍刺穿皮肉的感覺還沒有消退,她吐了兩口氣,繼續說了。

“劍冢裏我師父說,謝婉瑩是在成親後才将蠱毒下到他身體裏去的,融入骨血,非死不滅。你若是擔心謝婉瑩拿這個蠱操縱人,她總不能……跟每個人成親吧。”

但是剛才出現在飛熊寨的棺材,讓人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謝婉瑩在煉屍。

“浩氣盟怎麽會讓她做出這樣的事情?”她難以理解。

“浩氣盟不過也就是個名字,人有善惡,何來正邪。”

兩人一路走下山,沒想到船家和那個小姑娘這麽早就等在這裏了,船家也沒有想到,他們這麽早就到了。

從蒼山洱海到白龍口日月崖走水路到快一些,岳清歡托船家将他們送過去,雖然已經出了蒼山洱海的地界,但是船家還是答應了。

路上走了半程,一直畏畏縮縮跟着老船家不敢說話的小姑娘終于是和岳清歡開了口。

她問岳清歡,可能收她做徒弟,她很想闖一闖江湖。

老船家聽到她終于開了口,也是松了口氣,覺得自己這趟遠程送的也不虧了。

又怕自家孫女說不清楚,連忙跟在後頭解釋,自家孫女就是膽子小,但是個透亮的好孩子,她的父母年輕的時候也曾仗劍江湖,現在留下她一個人,她卻對那個江湖,很是向往。

“姑娘若是想學些功夫,我可以為了你引薦如各大門派,不知姑娘更喜歡哪一派?”

小姑娘搖頭,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把他看着,就想入他門下。

葉沐雨由衷的想贊嘆,她眼光真好,一眼看中的就是萬花谷書墨門下大師兄。

“我不收徒弟。”岳清歡很直接的拒絕了。

“這……”頓時船上氣氛有些尴尬。

“我能吃苦,也不會比別人差的。”小姑娘開口給自己辯解道。

“我并非看不上姑娘的資質,只是我不能給姑娘想去的江湖帶路罷了。”

“為何?”

“我門下弟子,不學點穴截脈,不學百花拂穴手,只學本草綱目,太素九針,醫病治人。”

小姑娘被他一席話說的憋紅了臉“那若這些都不學,先生門下的弟子靠什麽自保?”

“靠我。”

葉沐雨被口水嗆了一下,咳得停不下來,她本來就不太能激動,這下咳得捂住心口,嘴裏的傷口也開始疼,岳清歡知道她在笑自己,也不想理她。

那小姑娘是個十分執着的小姑娘,要麽不開口,一開口不達到目的就有些不罷休的意思。

“那先生能保證時時刻刻都會跟徒弟在一起嗎?”

“不能,所以我沒有徒弟。”

“那,那……”小姑娘半天沒有找到下文。

“但我若要收徒弟,也是這個條件,不會變。”

小姑娘沒辦法,最終只得了書信一封。

下了船告別的船家,葉沐雨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拜在你門下真的要這麽多條件嗎?”

“不是,我故意吓她的。”

……

其實,他不是故意吓那個小姑娘的。

他從前覺得醫者既然懸壺濟世,就該是這樣的。

岳清歡是萬花谷的醫者從楓華谷的戰場上帶回來的,他那時才三四歲的年紀,不知為何迷了路,逃到了戰場上,混在厮殺的人群裏,走了整整一天,才被萬花谷的人救下。

他也真的是命大,在戰場上,一個小娃娃,穿梭在刀光劍影裏,竟然活了下來。

那個時候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的來歷,當時太亂,也沒有人來尋過他,萬花谷的弟子只能将他帶着輾轉至各個戰場,這一帶,就直接帶他入了萬花谷。

懸壺濟世,離經易道。

他夢裏還有戰場的硝煙,醒來卻是世外桃源。

他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拜在書墨門下,而是是跟着萬花大師兄裴元一起學醫,他天資聰穎,學東西都很快,而且他從前線來,見慣了生死,比尋常的萬花弟子都要淡定一些。

萬花谷支援前線的時候,裴元都是破例帶着他的。

一般的萬花弟子,頭一遭上戰場,總是不好過的,血肉橫飛的場景,最少也要讓人做上幾晚的噩夢,之後想起來的時候也該心有餘悸,但是岳清歡卻不會有。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于戰火中有條不紊的望聞問切,抓藥施針,一臉森冷的淡漠,即使流箭從他身邊擦過,他也沒有半分動容,仿佛他就該這樣。

他是從戰場上走出來的人,天生的醫者。

他一直表現的跟常人無異,萬花谷的長輩們也就當他是早熟了些,沉穩了些。于是再也沒有人想起來,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個孩子。

直到有一次和裴元一起上戰場,那一場戰役實在是慘烈,裴元已經連着兩天都沒有出軍帳了,也沒有人管他,放手讓他自己診斷。

直到戰事結束後,裴元将身邊的一切都安排好,才想起來因為給自己打下手的岳清歡,已經不見了好幾天了。

他最後是在一處很偏遠的軍帳裏找到岳清歡的,軍帳裏躺着一個重傷的病人,岳清歡則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打坐,蒼白着一張臉,他一向重禮數,這次卻連裴元進來也沒有睜眼打上一聲招呼。

裴元以為他太累,就先去查看了傷患的病情。

那個人實在是傷的重,箭矢紮在他的腰上,箭上淬了毒,身上還有內力之傷,那絕對不是現在的岳清歡能醫治的傷。

但是那個人卻已無大礙,從鬼門關熬了過來,那也不是那麽快就能好到這個程度的傷。

裴元看向他的時候,他才睜開眼睛微微颔首,說一句,勞先生為我驅毒了。

岳清歡比同齡人長的快一些,面容又冷,看上去成熟穩重。那些将士看到裴元手上沒有空閑,自己的戰友又快要支撐不住,病急亂投醫,拉了岳清歡。

連裴元都無言以對,萬花太素九針,有一針聽風吹雪,能以自己氣血,補旁人氣血所需,能将內傷一并轉圜到自己身上,他用那一針将那個傷患的內傷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種危難時刻,要救這個人,他只能這樣做,他的判斷是對的。

但是傷害自己,人多少都會有些猶豫,他卻沒有。

他不是冷漠孤僻,他是都不在乎,連他自己都不在乎。

世間萬物在他眼中,不過一生,不過一死。

他只做他認為對的事情,他無根無緣,心如死灰。

在他的字典裏,就從來沒有出現過藥不醫死病,只要是他能救的人,他都會救。

裴元那個時候問過他,為什麽自己可以死,卻不能看着別人死。

他被問到了,卻不回答,他連不回答,都是坦坦蕩蕩的。

他又問他,如果你以後,遇到了一個活着比死還要難得人,你要怎麽辦。

那個時候他說了什麽,或者什麽都沒有說,他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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