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陸遲遲
老頭兒一身灰撲撲的中山裝,比高老師還要瘦削,面色青紫發黑,眼珠子凸出,一雙腳吊懸在半空中,始終不着地,單從鬼相上來看,有點惡形惡相。
陳諾初步判定他應該是只吊死鬼。
高老師沒察覺,仍在數落病人家屬愚昧落後,陳諾突然拽他一把,然後撣撣他肩上并不存在的灰,提醒他:“你擋路了。”
高老師:“……”
陳諾話音才落,老頭兒嗖得一下進了病房,帶過一陣陰風,冰涼透心。
吊死鬼不僅惡形惡相,陰煞之氣還很重。
高老師神經驟然緊繃,警惕環顧四周,長長的走廊裏除了他倆,并沒有其他人,空蕩蕩顯得有些瘆人。
“我擋誰路了?”他後知後覺的問。
陳諾沒功夫理會,手放在門把上,試着晃動幾下,然後從白大褂口袋裏摸出一張飯卡,塞進門縫中,窸窸窣窣幾個來回。
咔嗒,房門應聲而開。
下秒,陳諾已經進去,反手将門鎖上,呼啦一聲拽上門簾,丢高老師在外目瞪口呆。
病房裏的三個家屬也被驚得齊齊站了起來,包括正在豎筷的中年阿姨。
“醫生?”東東的爸爸不敢置信的看着陳諾,他明明記得自己是反鎖了門的。
其實三個家屬多少都有點心虛,畢竟在醫院“做法”,像是擺明了不相信醫院。可他們實在是被急壞了,東東發燒好幾天,打消炎藥也不見好,退了燒燒了退,反反複複,聽老家人講可能是撞邪,迫于無奈才想到這招。
“哦,我來給東東量體溫。”陳諾從白大褂裏抽出一根體溫計,手裏甩一甩,甩到36度以下。
她理由很充分,打消所有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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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東被媽媽擁着靠在床頭,肉呼呼的小臉無精打采,嘴唇也幹巴巴的,閉着眼睛哼哼唧唧,似哭非哭。
一陣涼風刮過,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像是突然看到了什麽,更加不安起來,在媽媽懷裏哭鬧不停,一張小臉憋的通紅,手腳不停亂動,他媽媽差點抱不住,急出一身汗。
“我抱抱看。”陳諾靠近他們母子,從年輕媽媽手中接過小家夥,眼角餘光掃過不敢再靠近的老頭兒,她輕拍懷中小身子:“東東,你是最乖的對不對?吃藥不哭,打針也不哭,現在也勇敢點好不好?”
她講話聲音和緩輕柔,帶着安撫,小家夥癟着嘴,懵懵懂懂看着陳諾,大眼裏還包着淚,抽抽噎噎打了個嗝。
東東媽媽舒口氣,反手擦擦額上汗,神色疲累:“天天晚上鬧,差不多就這個時間,怎麽哄也哄不好。”
東東爸爸附和,又尴尬撓頭,給陳諾介紹:“醫生,這是我老家大姨。”
陳諾和大姨打招呼,然後說:“大姨,您繼續吧。”她絲毫沒有走意思。
大姨:“……”
不得不說,大姨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至少她猜中了老頭兒是什麽鬼,只是招鬼容易送鬼難,眼前這個老頭兒顯然是個難纏貨。
“娘家米面飯,掃你去三千門外!”一陣咕咕唧唧的嘀咕後,大姨低喝一聲,撒了兩把米面出去。
可惜碗裏的筷子仍舊直直豎着,沒有半點倒下跡象,意味着那只鬼并不領情。
大姨愕然,一時沒了注意。
陳諾道:“大姨,要不給我試試?”
“你?”大姨打量陳諾一番,眼含不贊同:“小姑娘,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你想學,大姨回頭再教……”
她話音未落,陳諾已經潑出碗裏的水,同樣用豎筷法,不同的是,碗裏空蕩蕩沒有半口水,陳諾也沒有刻意用手去扶筷子。
“天理昭昭,惡靈現身!”陳諾低斥一句,原本橫躺在碗口的筷子立刻豎了起來。
大姨:“……”
東東爸:“……”
東東媽:“……”
無視三人呆若木雞,陳諾順手抽出火紙,手術刀片劃破指頭,一鼓作氣在火紙上畫下通靈符。
伴随最後一筆落下,老頭兒在陳諾眼中越來越清晰,他嗓音粗糙且洪亮,大約是個暴脾氣,半空裏飄來飄去,兩手掐腰,破口大罵陳諾多管閑事。
陳諾無奈掏掏耳朵,客客氣氣道:“大爺,冤有頭債有主,東東才一歲,招您惹您了?如果不小心惹到,我讓他爸媽給您賠個禮?”
據《如何與鬼溝通,它是門藝術》這本書中記載,對付脾氣暴躁的鬼,比它更暴躁,是下下策;一言不合就開打,是中策;勸它坐下來喝杯茶聊聊天,是上上策。
“他沒惹我,他奶奶惹到我了!”老頭兒哼一聲,氣得不輕。
……
陳諾旁若無人的“自說自話”,落在其他三人眼中,不亞于神經病。
好在大姨還算見多識廣,先合上嘴巴,示意外甥和外甥媳婦不要打擾。
任由陳諾一人神神叨叨的說了一會兒,總算與鬼老頭兒達成和平共處五項條約,鬼老頭兒滿意飄走,臨走前還不忘警告,如果解決不了,還會來糾纏,勢必要讓他們家宅不安。
陳諾擦擦冷汗,表示一定轉達。
原來老頭兒和東東爺爺的墳墓連在一塊,東東奶奶這個人愛貪小便宜,不僅在東東爺爺墳前開辟出一塊菜地,還把老頭兒墳前的土刨過去用。
要知道,墳為陰宅,主人壽。
不僅墳上長出的一草一木不能輕易動,乾、坎、艮、震,巽、離、坤、兌這八方的土也不能碰,缺了一處,輕則家宅難安,重則會遭滅門。
或許東東奶奶無知,卻讓老頭兒後代家宅不安,這樣一來,不怪老頭兒過來報複了。
陳諾把原話轉達給東東爸媽。
這對年輕夫妻自考上大學在s市安家落戶之後,回老家的次數就漸少了,壓根不知道東東奶奶“墳前開菜園”,還刨了別人墳上的土。
東東爸爸羞愧難耐,忙做保證:“明天我就回老家,讓我媽趕緊把菜拔了,再去給人賠不是。”
陳諾伸手拍拍他肩,老氣橫秋道:“知錯能改就好,不是自己家的東西,一粒土也不能碰。”
說完又摸一摸東東額頭,驅散他額間黑煞,笑道:“這麽乖,以後一定會健健康康的。”
……
第二天早,陳諾再随高老師查房時,東東爸爸已經買上車票帶大姨回了老家,病房裏只有東東媽媽在。
陳諾剛進來,東東媽媽就開心的拉她手說:“醫生,東東燒退了!太感謝你了!”
嗯?嗯??嗯???
高老師:到底誰才是東東的主治醫生?是不是感謝錯了啊……
大概是高老師怨念的小眼神太不容忽視,東東媽媽後知後覺補充一句:“也辛苦高醫生了!”
東東媽媽不僅給了精神上的感謝,還給了物質上的報答。
趕在陳諾下夜班前,她送來大兜水果,硬要陳諾收下。
科室明文規定,不允許醫生接受患者或家屬紅包,陳諾不願收,正推辭間,梁主任剛好經過,停步說:“那什麽,家屬這麽熱情了,接了吧。”
陳諾不好意思接下,連聲道謝。
等東東媽媽走遠,梁主任才語重心長教導:“年輕人,做事不夠圓滑,如果患者住院前送禮,那是有求于你,收嗎?當然不收。如果患者出院了才送禮,那是真心感激,收嗎?當然要收。”
陳諾:“……”
陳諾擡頭看眼梁主任,竟覺得他形象十分偉岸,就是有一點不對:“主任,你眼圈好黑啊,沒休息好?”
梁主任擺擺手,不開早會的時候沒什麽架子:“別提了,搬家之後沒一天睡好覺,估計是認床。”
陳諾惦記下夜班,聽梁主任這樣講,也沒多想,揮揮手道再見,經過醫生辦公室時,分了一兜水果給醫生們。
剩下的她要送去給年年。
警察局離南院不遠,隔兩條街的距離。
大概是刑警隊有任務,陳諾沒見到林禹年,她把水果交給林禹年隊友,是個叫餘婷婷的女警。
“麻煩你告訴年年一聲。”陳諾揚起笑,拜托她。
“哦,放着吧。”餘婷婷打量她一眼,漫不經心道。
陳諾摸摸鼻,下樓。
說來也巧,林禹年他們正好收隊回來,警車上躍下一只牧羊犬,動作迅猛而靈敏,朝陳諾直直沖過來。
快到她跟前時,突然又打彎,圍着她繞了起來。
陳諾不怕狗,她看眼先從車上下來的陸遲,問:“我能摸摸嗎?”
陸遲視線在陳諾白皙而長的雙腿上掃過,說:“不能,算襲警。”
“好啊,那我不摸。”話雖然這樣講,陳諾卻把手伸了出去,那只牧羊犬立刻自發跑過來,蹭了蹭她的手心,一副求愛撫的架勢。
陳諾哼笑反問:“它算不算襲擊群衆?”
陸遲扯扯嘴角:“不算,算賣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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