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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會上人潮熙攘, 這一隅的變化并沒有多少人注意。東華郡王贈了燈,便目送顏舜華一行人上了馬車, 消失在明亮如晝的燈火之中。

馬車中, 三個女孩解下了帷幕。薛琳琅看着顏舜華手中的琉璃燈,又看了看顏舜華臉上微微的笑意, 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她眨巴一下眼睛, 問了出口:“剛才那小郎君你認得嗎?”

聽薛琳琅說“小郎君”, 顏舜華才想到東華郡王如今也才十餘歲,年紀算不上大。她一直把東華郡王當成當初那位病弱郡王來看, 如今仔細一想,倒覺得東華郡王和從前大不相同,處處都透着不一樣。顏舜華大大方方地一笑:“認得的, 我們一起在鹿鳴書院念過書。”

林靈妙看着顏舜華含着笑意的眼睛,不由想到剛才那白衣男子的模樣。對方看起來比她們稍稍年長一些,氣度也頗為不凡, 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若是顏舜華早早成了親,她們還能像如今這樣親近嗎?

林靈妙正想着, 顏舜華卻把手爐往林靈妙手裏一塞, 說道:“你的手凍得有點紅了,拿着這個。裏面燒的是玉潤調的香, 可好聞了, 一點都不熏人。”說完她又摸了摸林靈妙柔荑般的手,感嘆着說,“你這手生來就是用來彈琴的!”

薛琳琅在一旁抿唇笑:“晚晚你這麽體貼, 若是男兒身肯定能把姑娘們都迷倒。”她看着顏舜華明麗的眉眼,“我本來還擔心你再長幾歲會讓提親的人踏破門檻,結果你竟已有了心上人,有些人恐怕要傷心了。”

顏舜華才不管薛琳琅的取笑。

顏舜華家離得最近,薛家馬車先把顏舜華送回家,接着才送林靈妙回去。到了林靈妙外祖家,林靈妙在婢女攙扶下下了馬車,一旁的薛靖安驀然将她護送到大門口。見林靈妙轉頭與自己道別,薛靖安突然擡起手,拿起手裏的燈籠遞給林靈妙。

林靈妙一愣。

她看向那個燈籠。是最普通的那種,沒有太多的花樣,紙做的的燈面上畫着簡單的蘭花,遠遠不如顏舜華收到的那盞琉璃燈。

蘭花!林靈妙眉頭跳了跳。她仰頭看向薛靖安。

薛靖安說:“我學武的,不太擅長解謎,只能解開最簡單的。”他頓了頓,“但是最簡單的,也可以挑一個。你的琴上有蘭花,手帕上也有,我想你應該喜歡的。”

林靈妙呆立原地。

薛靖安說:“給你。”

林靈妙手裏被塞了盞燈,心中思緒翻騰。她本就是敏感多思的人,一瞬之間心裏就有了千萬種想法。薛靖安是看不上她的,林靈妙一直都知道,所以也很少自讨沒趣,只與薛琳琅和顏舜華相交。薛靖安送燈給她?

薛靖安深深地看了林靈妙一眼,對林靈妙說:“出來看燈卻沒有收到燈是非常丢臉的,所以我送你。”

林靈妙:“……”

她瞪了薛靖安一眼。

薛靖安哈哈一笑。

林靈妙見薛靖安笑容朗然,心情也莫名轉好。她也微微地笑了起來,落落大方地拿好手裏的燈,看了看上面秀致的蘭花,又看了看劍眉星目、器宇不凡的薛靖安,輕聲說道:“謝謝薛家哥哥。”

林靈妙一聲“薛家哥哥”,叫薛靖安着着實實地愣了神,他怔怔地看着林靈妙轉身走入府內的背影,久久無法挪動自己的雙腿。直至薛琳琅派婢女過來喚他,他才猛地回神,暗罵自己幾句,大步流星地回到馬車旁,跨上自己騎來的高大馬匹,踏着夜風歸去。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這一夜的夜色好像特別好,吹來的風仿佛也帶着幾分馨香和溫暖,像是冬日将遠、春意将至。薛靖安回味着林靈妙剛才那一笑,再回味林靈妙那一句“薛家哥哥”,竟覺得渾身上下都透着說不出的舒心惬意。

林靈妙母親的舊事他知道,起初他也确實不喜歡林靈妙,只是看到這年紀小小的姑娘處處受人擺布、處處遭人欺負,卻又那麽地恬靜安然,明明什麽都能讓她難過,偏偏她又挺直背脊承受。有的時候對一個人的在意,往往是從一次不經意的注視開始的,所謂的動心,大概就是從最初的不經意到後來的着意關心。

薛靖安微一揚鞭,比馬車快一些抵達薛府。薛琳琅下了車,見薛靖安已把馬兒交給小厮,腳步輕快地朝自己走來,面上不見半點心虛,便笑着說:“哥哥你瞞得好緊,連我都不曾察覺你的心思。”

薛靖安擡手刮了刮妹妹翹挺的鼻子:“我也不見得知曉我自己的心思。我也就是看有人給那顏家妹妹送燈,才想到你們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他不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反倒調侃起薛琳琅來,“我這聰慧可人的妹妹,将來也不知會說一門什麽樣的親事。”

薛琳琅一跺腳,提着裙擺跑了進府,不理薛靖安了。

見薛琳琅露出少有的小女兒嬌态,薛靖安哈哈一笑,轉道去見薛侯爺。薛靖安和薛琳琅的安全是重中之重,薛侯爺自然派人跟着,薛靖安前腳把燈送出去,薛侯爺就曉得了。

薛靖安主動找過來,薛侯爺哪還不明白兒子的心思?他擺擺手,對薛靖安說:“你的事,我不管。你若真看上了,你阿娘自會找媒人上門去說親。”

薛靖安倒有些意外。他知道薛侯爺厭惡林靈妙的母親,還以為薛侯爺會不喜林靈妙。

薛侯爺只看一眼,便明白薛靖安的想法。他笑了起來:“我還不至于遷怒到一個小女孩兒身上。更何況我的兩個孩子我還不了解嗎?你們看着平和可親,實際上心高氣傲得很,你們能認可的朋友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他頓了頓,“你若是看上顏家姑娘,我可能還會反對反對。”

薛靖安不解:“這是為何?”他覺得薛侯爺應該更看好顏舜華才是。

薛侯爺背着手在窗邊站了一會兒,看着布滿星鬥的天穹許久,才說:“這顏家姑娘,一般人娶不得。”顏舜華雖然姓顏,卻是還沈家長大的,又是今上意中人之女,誰娶了都不能讓人放心。若是太子沒被廢,那她必然是命定的太子正妃。可惜啊……

薛靖安聽薛侯爺這樣一說,當即不再多問。他最不耐煩的就是朝中文武那些彎彎繞繞。他還小,心裏沒裝着那麽多的家國天下,他只想回到房間、躺到床上,好好感受心底那一塊突然生出的柔軟。

薛侯爺站在窗邊,一直看着幽幽的夜色,最後緩緩嘆了口氣,披上外套回了房。妻子已經睡下,睡顏安恬,少年情窦初開的情思他也有過,走到如今這一步,便是因為最初的那一份情動。薛侯爺脫下外套,輕手輕腳地上了床,将妻子攬入懷中。

他所想要的,也不過是一家人和和樂樂地過日子罷了。

薛家風平浪靜,顏家卻布滿暗湧。

沈雲初強打起精神送顏舜華回到家,每每看見顏舜華手中那琉璃燈,心裏便像有萬千琉璃乍然碎裂,碎片片片紮在他的心窩。他看着顏舜華臉上那坦然大方的笑意,只能把那種不明不白的痛楚壓下去,叮囑顏舜華好好休息。

顏舜華沒察覺沈雲初的異常,帶着珠圓、玉潤回了房。在顏舜華的記憶之中沈雲初一直是這樣的,不管她做什麽事沈雲初都不會多問,只會含笑支持她。她回到房裏把燈挂好,有些乏了,按着沈雲初的叮囑提前洗漱歇息了。

沈雲初也回了房,默不作聲地關上了房門,把燈挑亮一些,在燈下練起字來。在通州他是人中龍鳳,人人都知道他是誰,人人都對他很恭敬,而顏舜華只是個愛胡鬧的小姑娘,不怎麽起眼,不怎麽愛與別家姑娘往來。他原以為被他們這樣嬌寵着的姑娘,将來也只能嫁回他們家,沒想到早已引來有心人觊觎……

沈雲初沉下心提筆寫字。

在把同一幅字反複寫了百餘次之後,沈雲初才放下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這樣是沒有道理的,所謂的婚約不過是長輩在提,晚晚不知道,顏正卿也沒應承,他與晚晚之間也不過是兄妹間的相親相近。

這難以忍耐的錐心之痛,本來就是沒有道理的。

沈雲初重重地捏着手中的筆,手背青筋微顯。就算有道理,這世上本也沒有多少講道理的地方。

過了許久,沈雲初微微松開手,放下筆,熄了燈,在無垠的黑暗之中睡下了。

另一邊,顏正卿自顏舜華出門後就一直擔心,等人回來了,卻聽下人說顏舜華早早睡下了,沈雲初則關起門在練字,不由皺起眉頭。沈家人的想法他很清楚,也不反感沈雲初這個“準女婿”,可出去看燈之後竟這麽古怪,頓時讓顏正卿上了心,找來随行的珠圓、玉潤,詢問她們燈會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珠圓、玉潤從小跟在顏舜華身邊,聽顏正卿問起來,對望一眼,不知該不該說。她們本也以為沈家郎君會是她們姑娘的夫君,可剛才她們姑娘當着沈家郎君的面收下了另一個男子的燈!

珠圓有些遲疑,玉潤則是理了理思緒,娓娓将方才的事說了出來。她們姑娘還小,有些事還是得由長輩來做主,可不能讓她們姑娘輕易被人騙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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