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梅園飲酒

猶記得來京時,春花相伴,連車轱辘也沾了香氣。如今,寒冬悄至,一年又要過去。從夏到冬,于這府中已經半年。她望着窗外,只覺冬意蕭條,頗為感傷。

大禹處在南地,終年無雪。不像北方山上,一到冬天到處都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璟山最美的是秋季、最有趣的是夏季、最暖的卻是冬季。大師兄雪地裏生個火堆,二師兄、三師兄、師姐、還有師傅和最小的師弟就都來蹭那暖意,自然也少不了她。歡聲笑語一個晚上,那時就怎麽會覺得二師兄讨厭、大師兄古板呢。

想到此處,年華又不禁笑了起來。進府的這半年,日子平靜的就像是一碗水。除卻隔壁那個姓闫的讨厭鬼偶爾煩她,便像是被遺落在角落的物件了。公羊晴沒再找過她,大概自己真的是個太過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幺兒進門後,看見自家小姐傻站在那裏,便道;“這大禹的冬天真是個磨人的時候,小姐一貫怕冷,站在窗前莫要凍着了。”

年華卻嘆一聲;“一年又過去了。”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在舂陵城。

幺兒拿了兩個自己縫的袖套子給年華戴上。抱怨道;“這南方都不怎麽過冬的,以是這地方連厚點的棉襖子都找不到,火爐什麽的更是別提了。聽管事的說,只前府倉庫裏會有些進貢的氅子,但也多半是不用的。”

幺兒見她無趣,便提議出去走走。後府有一處空地,聽說原先是打算用來建亭子的,但最後不了了之。後随意移栽了幾棵梅樹過去。梅樹本是北方之物,在南方不易成活。但那幾棵樹竟長得很好,後來便又移了些,也算難得有一處梅園了。

年華走在梅園中卻瞧着這地方不怎麽好,南方人沒見過什麽叫真正的傲雪寒梅,自然分不出好壞來。這些瘦不拉幾的樹幹,一棵樹上也沒幾朵花,當真不怎麽樣。她逛的沒趣,北方的東西到了南方,終究是不适應,人也一樣。

正待返回,卻不想于重重梅樹中突然發現了一處石桌,以及一個人。

是個男子,着藍色錦袍,袍子上繡了麒麟暗紋,一根通透無暇的白璧腰帶,墜同色玉石配飾。頭戴藍寶石白玉冠,看模樣大約是二三十歲左右。

好巧不巧的,不僅年華看見了他,他也瞧見了年華。男子手執酒杯,遙遙沖着她一笑。

“你是何人?上前來。”

無奈之下只得上前。單看這人穿着,便知是個貴人。她先自報了家門,又比較含蓄的表達了自己并非是故意擾他。

哪知男子聽後,只搖着酒杯一笑,頗有絲迷離慵懶道;“要等的人不來,倒是等來個旁人,坐吧。”

年華又很像是勉為其難的坐下,心裏卻有絲喜悅,他這一身的服飾打扮,讓她不想巴結都有點難。

“鄙人姓顧,旁人都我喚一聲顧将軍,你也這樣喚吧”鑒于年華剛剛已經說了姓名,男子想着自己也要回了才是。哪知對面的女子只一轉眼珠子,便道出他真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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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旁人還要喚一聲軍候吧,顧侯爺。”

她既是瞧出來了,顧珏暔也不覺得有什麽,接道;“你倒是聰明。來,既然我是侯爺,你也不能拒絕。左右我也無人相陪,你也正好撞上了。”

年華;“…”莫名三陪。

想歸想,本着攀龍附鳳的心思,她還是主動給他和自己斟了酒,且舉杯一仰而盡。

顧珏暔饒有興趣的看她,道;“看來也是個貪杯之人。”

“今日還是托侯爺的福,才能得飲美酒,也是便宜我了。”

顧珏暔卻不受用這馬屁,似乎也只對這杯中之物感興趣,又親自給她斟滿一杯。道;“那好,你我今日便共飲美酒,同賞美景。豈不樂哉!”

趁他倒酒的空擋,年華又細細打量了他。這人身姿硬朗,氣度不凡,卻雙手磨繭,不似平常公子哥。自稱姓顧,又出現在太子府中,便不難猜。她初來府中便是中等,不免遭人紅眼。以是行事低調,半年來越發內斂。但依她性子定是心急,難道自己就真的要熬幾年,甚至是十幾年才能得償所願?如今這麽好的機會,她自然是不想錯過,這顧珏暔在太子面前定有分量。

于是乎,兩人在這梅園中,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的那叫一個痛快,噴的那叫一個美。顧珏暔也沒想到,一個随意拉來的人竟有如此酒量。

“侯爺是沙場的将軍。年華聽說,戰場上馬兒是将士最好的朋友。碰巧,這後府中有一位姓闫的相馬術士。侯爺要不要聽一聽,權當是個下酒小料。”

“哦?倒是說來聽聽。”

“那術士說,自古良駒雖多,相馬卻少。千裏馬埋沒槽枥之間,實是憾事。然憾事多了,便也就真的沒多少人注意了。侯爺不覺得可惜嗎?”

顧珏暔看她一眼,眼中是玩笑意味,卻言及了其他。道;“你看這滿園的梅花,可本候賞的也就那麽幾株。若不開的絢爛些,哪裏會有本候此時瞧它。”他又倒一杯酒,繼續道;“有能之馬被選上,自是正理。可無能之馬若被選上,亦是有能。單看你如何争罷了。”

話完,酒滿。寒風吹過,梅花傲香撲鼻,幾瓣零星吹落,蕩漾了那杯中清酒。

年華瞧着那杯微微起了漣漪的酒,心中也有陣陣波瀾。顧珏暔臨走時又說了一番話。

“這酒喝的也沒味兒了。但你既是陪本候喝了這酒,也權當是賞你的。最近軍械所譚家的事可曾聽說?那譚家殿下可一直都挂心的很。小謀士,該多長點兒心了,自怨自艾可不是什麽好事。本候是懶得管你,你須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這太子府最不缺的就是你這種人。”

顧珏暔說出這話的時候,大概怎麽也料想不到這個陪他一飲的小謀士,會成為太子府中的唯一,甚至是天下的唯一。

很久以後,二人相熟。年華才曉得那天她處心積慮的自薦,可人家顧大侯爺,只是心情不好,純屬找人喝酒聊天而已,根本未曾将她放在心上,害她白白挨凍。但顧珏暔一番話對她倒是影響頗深,這大禹沒有白雪點綴傲梅,那便只有自己花開不敗,才可使春花失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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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遇到貴人了,沾了貴氣也不一定,她的機會真的來了。

年華這半年來,與後府繡房管事還算交好。這日正好見管事千叮咛萬囑咐幾位丫鬟千萬要好好辦差,趕在今年府禁前将一些東西送到前府。那管事的也是府中老狐貍了,就順便賣了了順水人情于她。

她扮作婢女進了前府後四處打量。原想着自己在太子府待了半年,對它也算是有些了解。可進入這前府,方才知道自己平日所窺,不過冰山一角。這前府中,即便是路上鵝卵石也都是排列有序的。雖是初冬,竟還有許多奇珍異樹長得青蔥旺盛,甚至有些還開着花。原來不僅僅是梅花才能寒冬傲立。若說這前府是瓊樓玉宇,雕欄玉砌也是絲毫不過。路上遇到的仆從下人,穿着打扮也是大不同于後府。

從前胥家在魏國也算是大戶人家,她父帥雖常年在外駐守,可是在魏國帝都也有宅院。但是與此處一比,還真是不值得一提了。這太子也太會享受了。人總是教導自己的孩子不要輸在起跑線上,殊不知有人就直接生在了終點。

年華一行人到地方交了東西後,随行的小丫鬟們就催促着回去。可是她怎會這樣無功而返。正思慮之際,前面又有另一路前府丫鬟走過。為首的一名,穿着鵝黃色長裙,模樣還好。

這女子,似乎是在哪裏見到過,很是熟悉。

大禹營帳!!、那時她扮作廚娘進了營帳,這女子不正是裏面布菜的那位丫鬟麽。能跟到邊城去伺候太子的,想來應是近身之人。她悄悄折下一段小樹枝藏在袖中,趁那黃衣女子走近時,将她腰間的繡袋給纏了下來,又偷偷置于腳底。這種事她幹起來熟練,也是從前在二師兄身上沒少練。待那行人走遠後便裝作偶然發現繡袋,借口讓其他人先回去。

搖晃着手中繡袋,走在不曉得哪處地方的時候,心中暗暗得意。天色漸黑,她盤算着怎麽才能找到公羊晴。這人估計是把自己給忘了,不提醒提醒她,恐怕人家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有自己這麽一個日思夜盼她的人。

走到一處湖泊旁,她攀上一處假山,想看看這附近都有什麽。湖岸邊似乎有個亭子,還有些光亮,不過有樹擋着看不真切。她正想下來,剛一伸腳,便又縮回去。

“來人啊!!抓刺客!”

“來人啊!保護太子殿下!!”

“保護太子!”

後來年華得出了個這樣的結論。論古今中外的那些癡情男女的奇緣良姻,大抵他們所有的媒人,都是刺客。不過人家是英雄救美,剎那間激情四射。可她呢,美救英雄也就算了,激情四射沒有也就算了,這兩把明晃晃的刀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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