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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巫祝屋帳總是很忙碌,族長不在族內,便只有地位最高的巫祝可以服衆,以往由族長管轄的犬氏青壯們,這段時間裏,也盡由白熠代管,故而,在烏玖栖身于此的這段時間裏,便看到了巫祝帳內,日日人來客往,喧鬧不絕的景象。
雖烏玖不知道這番緣故,但這種安排他是異常歡迎的,無數的訪客前來,每天都有各類談話場景在大白鳥帳中展開,這讓他學習語言的進度一日千裏。僅僅兩個半月的功夫,他已經能夠大致聽懂房梁下的對話了!
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烏玖學習刻苦,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有了大白鳥這個“語言老師”的系統性教授。
任何一門學科,有老師教學跟完全自學的進度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特別是初入門的時候,烏玖學了兩日,便覺得以往無數謎團迎刃而解。他終究不是牙牙學語的幼童,前世也頗精通兩門外語,對語言學習有些心得,此刻有了正經的老師教,立刻便能夠舉一反三。
白熠教授給小白鳥的是一支朗朗上口的歌訣,雖有上百句之多,但它設置巧妙,首尾平仄相扣,十分易于記憶,那小白鳥跟着念上數遍便記熟了,這套歌訣,包含着所有日常用語的短句,一個是鍛煉幼兒的發音,再有一個便是在此過程中,将一些淺顯的對話場景套入進去。
烏玖初學不覺得什麽,待後幾日聽得屋檐下訪客對話,才砸嘛出點滋味來。
待小白鳥記熟了歌訣,白熠更是會套用歌訣中的話語颠倒語序,跟他進行對話練習,有了大白鳥的一路引導,小白鳥固然進步神速,烏玖更是一日千裏,但他還是忍不住心下嘆息,他現在還是一只鳥,想要發聲學語是不可能了,只能默記默念,故而一路學來,全都是啞巴外語,想要在口頭上熟練運用掌握,還需要變成人形後更多的練習了。
不過,現下他終于能聽懂旁人說話,再不是兩眼一抹黑,前情全靠猜的局面,比最初已經是好上太多。
烏玖兀自感嘆,屋帳內已經迎來了今天的第一撥訪客。
進到帳中的是一對情态親密的男子,兩人一個壯碩悍勇,一個高挑清秀,若不是同一性別,即使是烏玖看來,也是頗為般配的。
烏玖關注的重點卻不在此處,他視線定在你高挑的美青年身上,那是一只白羽,白發雪肌證明了他的出身,烏玖饒有興致的看着他,這是第一只跟犬族青年相攜而來的白羽。
兩人進到屋內,先是恭敬行禮,顯示出極好的教養。
上首位子上坐着一大一小兩名白羽,見狀便也颔首回禮。
那小白羽自化形後,便一直被白熠帶在身邊,白天端坐在白熠身側,以繼承人的身份旁聽族內諸事,是族內盡人皆知的事。
“有事?”看到同族,白熠面上便帶着笑,神情跟面對一衆灰羽大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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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那兩名青年聞聲相視一笑,最終,還是悍勇的青年先一步道:“我欲與阿冽結契,請巫祝大人成全。”
“這種大事,本當由我同族長大人商議,你們倒是先商量好了?”白熠撂了手中的筆,笑罵道,雖是責備,但神情中不見任何怒意。
“所以我們才提前來說,巫祝大人切莫将我許給別人了。”悍勇青年聞言,面上噙着笑,一臉讨好得道。
“結契是大事,應當有您跟族長大人決定的,便是我私下許了又有何用?”白熠并不應承,連連搖頭道。
一側的白羽聞言一急,便要說話,卻被那悍勇的青年攔在身後,卻見那青年笑着看向白熠,語調輕松的道:“怎麽不能,大人的話,族長總是願意聽的。”
“便是要我去說,也得有些依憑,你倒是說說,你憑的什麽,能同我族白羽結契?”白熠定定得看着那悍勇的壯漢,終于肅然起來。
“我已是二階魂勇者,突破第三階指日可待,再過幾日便是試煉日,我便向族長陳請,待我過了試煉,成為三階魂勇者,巫祝大人再幫我去說和,可好?”悍勇青年見白熠難得嚴肅,絲毫沒有被吓住,立刻抛出了自己的籌碼,言語間透出強大的自信。
“若是這次真的能夠通過,我便去同族長大人說。”白熠深愛這份自信,面上不由再度綻出笑意來。
兩名青年得償所願,謝了白熠,便轉了出去。
待二人從屋棚內消失,白熠才對一側的小男孩兒道:“你且記住,我族中的白羽,只有最悍勇的戰士才能配得,日後你若為巫祝,每年冬季指婚,切不可犯糊塗,但凡有情投意合的來到你這裏,也要看是否匹配,便如剛剛那位,年紀輕輕便已然是二階魂勇者,馬上辦便要進階三階魂勇者,即便得了白羽也能夠服衆,不會平白遭人記恨,況且他年輕悍勇,也是我們需要籠絡的對象。”
前一句分說族中的婚娶規則,後一句便是事關白羽的直白的利益了,白熠絲毫不掩飾對自己族群的看中與偏向,此刻,一絲不差的全都傳遞給身側小男孩。
小白羽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乖巧的點點頭,将剛剛白熠所說的全都記下。
白熠這才滿意了,揚聲讓候在屋外的下一名訪客進來。
這回,進到屋內的卻是一名孤身而來的灰羽。
蹲在房梁上的烏玖一眼便認出了他,只因他實再是這物帳中的常客。
果然,便聽得那大白鳥見着來人,聲音立刻冷了下來,沉聲道:“阿記,今天又是何事?”
卻見那清秀的羽族男子勾着脖子,讨好的沖上首的白熠跟坐他跟前的小男孩打招呼道:“巫祝大人好,小大人好,我是來獻東西的。”他聲音宛轉,語調和悅,卻是一副難得的好嗓子,雖然行止畏縮,但說話時卻是十分大膽,與數日前被伴侶拉扯着過來,連罵帶打的落魄模樣全然不同。
烏玖饒有興致的看着他,想知道這次他又要整什麽幺蛾子。
白熠卻根本沒耐心應付他,異常冷淡的道:“有這份功夫,不如好好去讨好你的伴侶,老往我這邊跑有什麽用?”
那名為阿記的青年被白熠訓斥,害怕的縮了縮脖子,手指勾着衣角,還是踟躇的不願走。
白熠無法,只得道:“帶來什麽,呈給我看看。”
“好嘞。”那剛剛還一臉失望泫然欲泣的青年立刻笑開來,變臉的速度讓看慣了他“表演”的烏玖都嘆為觀止。
就見那青年從腰間兜囊中小心取出一包麻布包裹的東西,奉到白熠眼前道:“我做了一種新果子,奉給巫祝大人吃。”
說着解開包裹,卻是一小包顏色青翠的團狀點心。賣相且不說,但說氣味,便十分吸引人。只聞那氣味,便知是好物。
烏玖站在屋頂眼饞,有覺得那氣味十分熟悉,只恨不得飛下去搶上一枚嘗嘗味道。
那坐在近處的少年,聞得更真切些,甚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白熠素知阿記會做些羽食,不論是過來讨好他還是在部族中給旁人換物,都是極受歡迎的,他雖不耐煩他多事,但是對這羽食還是十分喜歡的,看了看麻布中的團子,語氣也好了幾分:“你這回來,便是要給我送吃食?”
“還有一件東西要讓大人看哩。”那阿記只把羽食當敲門磚,見白熠神情果然化和下來,立刻便說出戲-肉,便見他更加小心的從兜囊裏抓出了一小撮灰黑色的東西,雙手捧着呈遞了上來。
“這是何物?”白熠看着那灰黑的顏色便沒甚好感,語氣不冷不熱的問道。
“是菜種,冬日裏也可以長的,做菜團子,可好吃。”阿記顯然十分激動,話都說不利索了。
“哦,那又如何?”不知不覺的,白熠的神情又冷淡起來。
那灰羽青年絲毫不覺,還當白熠沒明白意思,立刻便将自己的“思路”全盤托出道:“冬日種下去,可以活的,種下去,長出來,嫩芽做菜團,根莖給禽畜吃,便是禽畜不愛吃,還能做燒料。”阿記掰着手指頭,一樣樣的說着好處。
白熠卻不耐煩再聽了,打斷他道:“部族統共那麽點田,除了用來種珍獸的牧草,便是用來種精谷,哪來的餘田給你中雜菜,況且,食物盡夠了,從來又有哪個短了你的吃食?再則,我慣常便說了,灰羽不得出部族,哪個擅自帶着你出去的外面?”
白熠越說越氣,最後,一臉怒意,看着便像是要遷怒抓人的模樣。
那名為阿記的青年被白熠一番連消帶打登時被駭破了膽,更是忘了來意,生怕被逼問着供出了旁人,手一抖,把那草籽一撒一地,他也不管,一掀屋簾,屁滾尿流的逃走了。
白熠一直看着他離去,方才收了面上怒氣,沖一側的小白羽哼聲道:“冬日裏,族內所有的田地都要歇冬,否則,來年再種,肥力便不夠了,不管哪個來尋着要田地,都不能給,”見小白羽點頭,又道:“灰羽一族,一定要嚴加管理,平日裏安分守己便可,像剛剛那樣的,不論是好是歹,一律壓服便是了,沒得做了壞榜樣,帶壞了其他灰羽。”
小男孩哪有什麽好惡,更不知何為壞榜樣,聽得白熠如此說,便忙不疊的點頭,只将那心思活絡的當成是壞榜樣。
兩人說這話,都沒有再看那散落一地的菜籽,只有烏玖緊盯着那黑色菜籽,目光熾熱。
白熠跟小白羽說完,再看那青團也沒了胃口,只繼續叫人進來,每次待處理了訪客的糾紛,再就要點,掰開了給小男孩細細分說,如此,不知不覺。便到了下午。
因為小白羽順利化形,白熠特意在下午多留了一段時間,作為專門的授課時間,雖然給小白羽單獨叫了老師,但很多重要的內容,還是白熠親自來教授的,而想要深入學習,除了有語言基礎,再便是要學會文字了,羽族頗重傳承,白羽以上的品階,皆要會看羽書,而要做一族巫祝,能夠細讀羽書更是基礎中的基礎。
白熠在最初教授小白羽說話時,便會連帶着交給他文字,每天都不多,一到三個不等,拿了獸皮紙,讓他照着自己所寫的,描畫練習,等學會了語言,在将往日裏寫的字翻出來,各個指點着,講授其深意,不到三個月的時間,烏玖同小白羽便囫囵的學了近兩百個字了。
“昨天記得三個字,先默給我看。”還沒上課,白熠便開始檢查昨天的功課,小白羽十分乖覺的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出來,白熠又抽查了各個字的意思,這才滿意了,随後便将今日份的新內容教授出來。
讓一側跟着學習的烏玖,都覺得亞歷山大。
白熠絲毫不覺得自己的進度有多快,教授完了今日的內容,讓小白羽在一側練習着書寫,一邊看着一邊問道:“一會兒是誰來給你上課?”
“是白露大人,今天他來教我禮儀的。”小白羽聞言,擱了筆,一臉恭順的道。
“那便準備一下,把這青團吃了,便當做晚飯吧,我這便去育巢看望雛鳥了。”白熠也不多留,交代了一番,便化成白鳥,飛走了。
那小白羽一直目送對方出門,直到後者離去許久,這才卸了雙肩的力道,不再筆直的挺着背脊,徹底放松下來,一會兒跟着白露大人學習,對身姿的要求更高,不趕緊休息一下,夜半身上要痛了。
他伸出手,撿了一只清脆的團子送到嘴裏,阿記的羽食做的好吃,他上次便記住了,今次又能吃到,高興地他眼睛都眯了起來。
一邊吃,一雙眼睛不住的在屋內亂看,最終定在了藤籠中的烏玖身上。
烏玖對于小白羽的目光渾然不覺,站在藤籠內,他一邊吃着飯盆中的水食,一邊回憶剛剛學到的內容,直到牢牢記住了,這才擡頭,一擡眼,便撞上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小白羽見烏玖一副受驚的模樣,頓時覺得有意思起來,伸出手指去夠他,烏玖左躲右閃,并不願被他摸到。
小白羽看着反覺得好玩,高興的咯咯直笑,又拿青團來逗他,烏玖到底不是真的鳥,不過,那羽食也着實可口,便也屈尊纡貴的陪他玩耍了一陣,換了點口糧。
看着興致勃勃的玩着自己的小男孩,烏玖別扭之餘,又覺得他有些可憐,前世他這個年紀,應該剛剛上小學,他的學習壓力,委實太重了些。
一說起大白鳥親自制定的學習表,烏玖便是又悲又喜,這只被給予厚望的小白羽,自化形後,各類課程是交叉并行的,除了語言和文字的學習,還會分日子學習化形轉換,儀态禮儀,鳥态飛行,甚至是一些樂理,白日裏還有跟着白熠處理租種食物,真的是從睜開眼睛起便一刻不得閑。
只用這般鴨填式的教法,實再讓人瞠目,再烏玖看來,實在是不如循序漸進來的更能夯實基礎,他卻不知,承襲期只有短短三年,等到小白羽成年,即使他貴為巫祝繼承人,依舊會有撫育後代,協助教化管理羽族,日常勞作等等工作內容,當日常工作和責任一并襲來,再沒有像現在這般單純的學習生涯了,故而,白熠自是要在這段時間裏,将盡可能多的知識教授給小白鳥。
當然,雖然學習內容如此繁重,小白鳥跟烏玖都是拼下新力發狠了去學,雖然沒有循序漸進,雖然不是由淺入深,但是,他二人,一個天賦高絕,悟性拔俗,一個見識廣博,博聞強記,雖磕磕碰碰,倒是都勉強跟上了進度。
當然,雖然心中暗覺這種教授方式有些不妥,但是自覺占了便宜的烏玖還是不會去實名反對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在這物帳中呆多久,自然是能多學一點便是一點了。
烏玖耐着性子跟着小白羽玩了一會兒,那玩的忘形的小白羽到最後,更是索性将烏玖重新從藤籠中放了出來,正打算跟他好好做耍,忽覺物帳被人猛地掀開。
小白羽登時一驚,待看清來者立刻低頭施禮道:“巫祝大人,白露大人。”一瞬間,被暫時丢棄的形容禮儀全都回來了,他已然如繃緊的玄,随時準備進行接下來的課程了。
誰知,聯袂而來的兩名白羽誰都沒提上課的事,甚至都沒有多分出一眼看向被從藤籠中放出的烏玖,就見他二人低聲商談了幾句,白熠終于分出精力來,指着還在發楞的小白羽道:“收拾一下,随我出去,迎接族長大人歸來!”
卻是那離族近三個月的族長,終于趕在冬日來臨的最後一刻,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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