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鬼一家親(2)

更新時間:2017-09-02 21:00:04 字數:5030

半個月後,一個自稱惠致禪師的和尚進到柳葉村,一身仙風道骨,看起來就是個得道高人。

他念了幾聲佛號後說:“我發現村中有紫色祥氣,特來一觀。”

這一觀就觀到賀家,他身後跟着幾十個看熱鬧的村人,大夥兒全想知道是哪兒來的祥瑞之氣。

惠致禪師初次踏進賀家,竟就熟門熟路地往孟孟屋裏走。

正在幫孟孟穿衣服的楊嬸吓一大跳,但孟孟卻不驚不懼,張開清澈大眼,甜甜地笑着。

惠致禪師走到床邊,抱起孟孟,讓她坐在自己膝間,摸摸她的頭,問道:“小丫頭,你是不是經常看見死去的人?”

此話一出,村裏的人都被吓着了,想着原來孟孟是真的看得見,而不是被沖撞。

孟孟沒注意到村人表情,只是點點頭,直盯着惠致禪師,對他的長胡子感興趣極了。

“丫頭,這是觀音娘娘與你的本事,你得善加利用,好好渡化那些鬼魂,替自己造善業,為村人添福分,懂嗎?”

孟孟乖巧地點頭。

“好孩子。”惠致禪師拍拍她的背,從懷裏掏出一枚刻着觀音像的白玉墜子,挂在她胸前,囑咐道:“這是你師父,好好戴着,不可輕易離身,遇到困難時,觀音菩薩能為你解厄。”

他諄諄教誨了好一番才起身離去。

惠致禪師來得莫名,去得奇妙,沒有人弄清楚他是從哪兒來的,但卻從此更加認定孟孟是觀音座下的玉女。

孟孟看着手中的荷包,不太行呢,難怪娘老是叨念。

不過這會兒娘沒心思管她,娘的肚子大了,村裏的嬸嬸、奶奶都說,娘的肚子圓圓的,裏頭裝的是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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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才不是呢,于叔說了,是個男胎。

于叔是她在幾個月前認識的,爹給文舉人家裏捎了信,家人把他的屍骨帶回家鄉那天,他來向她告別時,領着于叔來了。

于文彬,十八歲,是個大夫,家學淵源,從小便展露出對醫術的天分,還得高人指點,習得金針之術,家裏經營着京城裏最大的醫館——濟善堂。

于文彬本是自家祖父指定的接班人,但幾房叔叔伯伯、堂哥堂弟明裏暗裏地相争,他尚未接班先死于非命。

于家對子孫要求,凡習醫者,每年須得在外游歷半年,到處行醫治病,返京後再将所學所得授予族中子弟。

那回于文彬與堂弟于文和結伴游歷,半途卻被堂弟所害,心知堂弟觊觎他的金針之術,他硬是在後一刻将秘笈銷毀。

他有餘願未了,遲遲不願投胎,最後在文舉人的“介紹”下找到孟孟,留下來耐心教導她醫術,想要把自己的一身醫術悉數傳給她。

“花時間繡這勞什子,不如把醫書好好背一背。”于文彬瞪她一眼。

他性子有些古怪,許是早慧天才都有這點毛病。

孟孟笑說:“知道,但娘那裏總得交代一下。”她把荷包往于文彬跟前晃兩下,問道:“于叔,怎麽辦,我的手這樣鈍。”

于文彬向來是他可以嫌棄孟孟,卻不允許旁人嫌棄,就是她自己也不成。

他忙辯駁,“誰說的?等你大些,我還要教你針灸呢,到時候你就會知道自己的手多巧。”

“謝謝于叔,您真好。”

她甜甜軟軟的聲音,能把人心都給化了,于文彬有再大的脾氣也發作不出。

“快去,交了差後快點回房,我教你認認藥材。”說着,他在心底盤算,後山有許多藥材,得讓孟孟挖回來養,行醫者必須對藥材有足夠的認識。

“好,于叔等等,我馬上回來。”孟孟拿起荷包飛快往廳裏跑去,比起女紅,她更喜歡醫道。

賀家不大,只有兩個院落,賀青桐夫妻和孟孟各占一個院子,前面有個大廳用來專門接待客人,後面有廚房和下人房。

幾年前,賀青桐買回一家人——楊叔、楊嬸及他們的兒子、女兒。楊叔負責對外,楊大哥跟着賀青桐,楊嬸專管廚房,兩個女兒瑷瑷、妞妞則分別伺候姜羽姍和孟孟。

賀青桐他們對生活的要求不多,五個下人就足以把家裏照顧得很妥當。

這會兒姜羽姍肯定在大廳裏看帳,現在正是秋收時節,今年莊子上的出産頗豐,賀家又将添一筆進帳,她是個穩妥人,絕對又會拿去買田。

孟孟加快腳步往大廳跑,腳才剛踏進門檻裏,就看見自家爹爹的背影。

她興奮地沖上前,揚聲大喊,“爹,您回來了?快,瞧瞧我給您繡的荷包!”

孟孟一心想炫耀,趕忙把荷包遞到父親跟前,可是下一刻,她的笑容凝在嘴角,喜悅被哀愁取代。

她張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賀青桐,一瞬不瞬,慢慢地,淚水在眼底凝結,豆大的淚水随着她輕輕搖頭的動作下墜。

賀青桐笑道:“我們家孟孟,真的看得見呢。”他的笑容裏帶着濃濃的哀愁、心疼與不舍。

他想把女兒抱起來,舉得高高的,像過去每次回家時那樣,可是現在……他不能。

“爹,為什麽?”孟孟的淚珠子一串串落下。

前一封信裏不是才說中秋過後一定可以回來嗎?為什麽會這樣?她舍不得吃月餅,存着、積着,想把爹爹最喜歡的豆沙月餅留給他,但他再也吃不到了嗎?

女兒是個淡定性子,她少喜少憂,不像孩子似的喜歡大哭大笑,沒想到……他會讓女兒哭成這樣……

賀青桐哀傷地望着女兒,心揪成團,只能強壓下心中的痛苦,哄道:“孟孟別哭,我的小孟孟笑起來最漂亮了。”

“爹,你是怎麽了?”

他緩緩嘆氣,“爹遇上瘟疫肆虐,一個商隊死去十幾個人。對不起,爹錯了,應該聽你的話,留下來陪你娘生妹妹的。”

孟孟擦了擦眼淚,搖搖頭,“是弟弟,不是妹妹。”

“那個……是于大夫告訴你的?”

“對,于叔說娘的身子很好,弟弟很健康。”

賀青桐出門那天,孟孟像是有預感似的,緊緊拉住他的手,要求他留下來陪伴娘親。

貨物已經置辦好,商隊也在路上等着,一向乖巧的女兒突然固執起來,讓兩夫妻很為難,最後是于大夫說娘身子好、胎兒也健康,她才不再堅持,沒想到……她的預感從沒出過差錯。

“這樣的話,爹就能夠放心了。”

“可是……沒有爹爹,家哪還像家?”爹活着,就算不在家,至少還能盼着、想着;爹不在了,她和娘要盼什麽?

“所以往後孟孟要更勇敢堅強,當娘的支柱。”

孟孟搖頭又點頭,她見過很多失去親人的鬼魂,卻不知道親人在失去他們時有多痛,現在她明白了,那種痛像是有人拿把錐子拚命往胸口戳,疼痛一陣強過一陣,彷佛要把人的心給捶爛似的。

“娘給爹做了很多面。”她哽咽道。

“是嗎?一定很好吃。”

“娘說要等爹回來,給弟弟取名字。”她一句句說個不停,生怕不說,往後就沒有機會同爹爹說話了。

“爹不取,留給孟孟取好嗎?”

她用力搖頭,啜泣着喘不過氣,用力吸了吸鼻子才道:“娘說,等這趟爹回來,咱們拉一車子禮物回外祖家,讓外祖父、外祖母曉得他們的女兒沒有受苦,爹爹是個再好不過的女婿。”

賀青桐無聲嘆息,娘家是妻子的遺憾,她好面子,總想着要榮歸故裏,卻沒想到……他後悔了,應該早點為妻子做這件事的。

“乖孟孟,別哭,先聽爹說話,好嗎?”

她用力點頭,可是怎麽辦得到啊?心那麽痛、頭那麽痛,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把她的靈魂和身體剝離。

孟孟淚水掉得更兇,無止境的哀恸讓她認識什麽是痛不欲生。

“明天你楊大哥就要到家了,他會帶回爹掙的七千六百兩銀子和爹的骨灰,你告訴你娘,就在柳葉村尋一塊地把爹給埋下吧,那塊地要夠大,往後……等時間到,我想跟你娘一起長眠地下,懂嗎?”

除了哭泣外,孟孟再也發不出其他聲音,她一面哭,一面點頭,斑斑淚珠在臉上劃出一道道傷心的痕跡。

“你娘心疼爹爹,爹不在,她肯定會生病,孟孟要多陪娘,幫爹照顧弟弟,好不好?等我們家孟孟長大,要尋一門好親事,挑夫婿不必挑高官厚祿,但要一心一意待我們家孟孟,不可三妻四妾,非要尋到這樣的男子才能嫁,明白嗎?”

聽到賀青桐的每個問句,她都不斷點頭,心中扭絞着,痛苦不堪。

她泣不成聲,“爹,孟孟、孟孟害怕。”

可不是嗎,才五歲的孩子,怎麽教她面對生離死別?是他太殘忍。

他只能安撫道:“別怕,無論爹在哪兒,都會看顧你們,知道嗎?”

她猛搖頭,哭得喘不過氣,“我不想爹死,不想看不見爹,爹……你不要死,好不好?”

賀青桐也哭了,與女兒淚眼相對。

可他能怎麽辦?稚嫩的孩子、柔弱的妻子,倘若有一點點的可能,他都不可能舍得抛下她們。

“孟孟要記得喔,冬天別老是玩雪,你不愛喝黑糊糊的湯藥,對不對?今年過年,爹不能寫春聯了,孟孟來寫好不好?爹曉得孟孟的字好得很……”

他說個不停,孟孟則哭個不停。

門口來收魂的黑無常心疼地看着孟孟,這是她這輩子無法改變的命運。

是他給了她能力,這樣的能力可以讓她活得風生水起,卻也勢必讓她無怙失恃,所以他為她挑選這樣一對父母。

黑無常看了一眼倚在門後,聽到女兒的話,早已滑跪在地的姜羽姍。

他輕輕嘆息,盡管姜羽姍聽不到,還是低聲在她耳畔道:“老天是公平的,雖然你們夫妻壽命不長,卻會給你們一雙尊貴的子女光耀門楣。”

老天爺總是在這樣一邊虧待你,卻在另一頭予以補償,也許老天的公道,無知的人們看不清楚,但公道确實存在。

孟孟牽着弟弟跪地磕頭,兩座修整完善的墳頭上,寫着賀青桐和姜羽姍的名字。

五年了,孟孟還記得,爹回來那天,娘聽到她對爹說的話之後就崩潰了。

惡耗像大石般狠狠地砸上姜羽姍,當晚她生下早産的兒子,差點救不回來,是于文彬在旁手把手教導孟孟把針刺入她穴道,方将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從那之後,姜羽姍的身子一直不好,這個家便由稚齡的孟孟承擔起來。

幸好有于文彬在,也幸好有後來陸續加入、又陸續離開的趙姨、陳嬸、陸爺爺……是他們一路扶持孟孟,把這個家給撐下來。

趙姨教會她女紅,陳嬸教會她管家,陸爺爺教她人情冷暖、世事無常……

他們不知道孟孟為什麽能看見自己,卻道:“唯有心思最純淨的人,才能得陰陽眼,因此稚齡孩子易受鬼魂驚吓。”

孟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失去純淨心思,不曉得何時将失去這個能力,因此對于他們,她分外珍惜。

這次姜羽姍離世,孟孟沒有放聲大哭,反而在她病入膏肓時,坐在床前告訴她,爹爹來接她了。

她看到自家爹爹對娘說——

“我們都是樂善好施之人,下輩子将有大福分。”

“我們抽到的號碼牌是紫色的,來世會榮祿加身,不再辛苦。”

“我們的號碼都是二〇七三,我們之間仍然有很深的緣分。”

賀青桐說很多話,孟孟一句句傳給姜羽姍,然後姜羽姍釋懷了、不害怕了,她知道自己最依賴的男子在等待着她。

最後一天,她把時間用來交代後事,她讓憶憶好好聽姊姊的話。

在深夜,她握住兩姊弟的手,與世永隔。

于文彬站在兩姊弟身後,低聲對着墳頭說:“賀兄,允你之事,于某必傾力做到。”

孟孟摟着憶憶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小的身子。

他仰頭問:“姊姊,是不是憶憶不乖,娘不要我?”

“不是,娘擔心爹太寂寞,這才過去陪爹爹。”

“爹爹那裏好玩嗎?憶憶也可以去嗎?”

“那個地方很不錯,總有一天姊姊要去,憶憶也會去,只不過我們還有很多事,得一件件做齊全,才能過去。”

“什麽事?讀書嗎?考進士嗎?”

“是啊,娘告訴過憶憶,你要光耀賀家門楣,讓賀家的祖宗長臉,以後姊姊教你讀書,你要更努力,好嗎?”

“好。”憶憶用力點頭,五歲娃兒稚氣的臉龐寫滿認真。

他會的,會好好讀書,會讓爹娘、祖宗以他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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