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2 番石榴汁
傍晚的海上燈火依次亮起,天邊渲染着紫色,夜願走到駕駛艙,簡單交代道:“按今天來的路回去。”
不多時,他們就駛到那艘熟悉的小船邊——天氣不錯,小船的遮陽棚已經收起來了,裏面亮着暖黃色的燈,甲板上隐約站着一個白色的東西。
夜願眯了眯眼,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頭大白羊。
他一頭霧水,又見白天的那個少年從裏艙走了出來,他手腳纖細,皮膚白皙,軟乎乎的頭發掃在脖子上,幹淨得像是生長在虛摩提的人。路過白羊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彎腰撈起的動作,投影的交互感應到他的動作,幹草被舉到白羊的嘴邊,羊張嘴嚼吧了。
羊再要吃草的時候少年卻不給了——他舉着草左晃右晃地逗它,羊被鬧得眼暈,四肢打架地原地亂轉,傻乎乎地伸長脖子去追草料,少年笑了起來。他擡起頭來,随即看到了夜願的船,愣了一瞬後露出驚喜的表情。
“他認識我?”夜願心想——他的這艘船是自己什麽時候賣掉的?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有點不記得了。
兩艘船已經靠近到可以一步躍過去的距離了,少年走到甲板尾端招手笑道:“你好呀!”
夜願看着他沒答話,對方又說:“你的船好漂亮啊。”
夜願也露出笑容:“謝謝,你的船也不錯。”
對方的小船是前些年十分流行的袖珍款,娛樂功能齊全,經常被用于舉行小型派對。夜願想起來了——當初這個模型第一次問世時,造船中心直接送了一部給他家主人,然後又被主人轉手送給了自己。
夜願心念一動,問:“我能上來看看嗎?”
少年出乎意料地輕易點頭了——他果然應該認識我吧,夜願想。少年一腳踏上船尾翹起的圍欄,伸出手道:“我拉着你。”
身旁的侍從稍向前一步護住他,低聲道:“先生。”
夜願表示不礙事,将手放入對方手心——少年的手十分纖細,但卻穩穩地握住他。夜願低頭看了看腳下深淵——海面平整得像一塊堅硬的岩石,複又擡起頭來,腿上一使勁,跳到了對方的船上。
“歡迎你,”少年擡頭問在船沿站了一排的侍從們:“你們也想過來嗎?地方有點小。”
夜願說:“他們不用。”
少年點頭道:“好吧,”又問:“你想喝水嗎?番石榴味的。”
夜願看對方端過來一杯帶着淡淡檸檬綠的水,裝在一個形狀奇怪的乳白色杯子裏——他平日裏在宴會上從不喝別人遞來的飲品,這是衆所周知的,但他還是接過了杯子。
“咦?”他看着杯壁上畫着一個歪歪扭扭的羊頭。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道:“這是我的杯子,我自己用黏土燒的,不太好看,但家裏只有兩個杯子。”他想了想又解釋道:“我洗幹淨消過毒的。”
夜願點點頭,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一股番石榴香精添加劑的味道彌漫在他的口腔,舌苔上沾染了廉價的甜味。
“挺好喝的。”夜願說,對方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
“平時沒什麽客人,只有我和廢土住在這。”對方說:“我叫安息。”
“安息……”夜願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問:“它叫什麽名字?”
安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說:“這是小羊。”
“就叫小羊?”夜願點了點頭,沖那個白色的全息投影說:“你好小羊,我叫夜願,初次見面。”
安息笑眯眯的,好像他和小羊都交到了新朋友。
夜願背着手,禮貌地四處打量,果然在方向盤操作板上找到一個熟悉标識——一枚錢幣的烙印。
安息尾随在他身後,順着他的目光也看過去,吃驚道:“哦!我說怎麽眼熟呢!和你船上的标記是一樣的!”
夜願指着錢幣邊緣的一圈花體字,上面寫着“Nightwish”。
安息吃驚地睜大了眼,張着嘴瞧着他,夜願點點頭:“這是我小時候的船。”
安息:“哦哦哦!”
夜願做了一個抛硬幣的手勢:“你看,夜願是願望的願,我是只需要一枚錢幣就能生效的許願池,不管什麽願望。”
雖然他只回應一個人的願望。
安息很是興奮的樣子,卻并沒有問他能不能許願,反而奇怪道:“硬幣是什麽?”
夜願吃了一驚:“你不知道?就是錢幣啊。”
安息皺着眉頭困惑道:“錢不是筆芯嗎?”
“那是輻射後的事情了,在過去每個國家都會發行自己的貨幣,有些是用金屬制成的,有些是用紙制成的……”
然後夜願又花了十分鐘給安息介紹“國家”的概念。
“哦哦哦,你知道的好多啊,你好厲害。”安息坦然地崇拜道。
這孩子到底怎麽回事,夜願有些納悶,又頗不确定地問道:“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對方果然老實地搖了搖頭。
夜願好笑道:“那你就把我放進自己家裏來了。”
安息微微挺起胸膛,自信地說:“因為你看起來閃閃發光的,應該不是壞人!”
安息用廢土的杯子給自己也沖了一杯番石榴汁,開始描述他心目中的和見過的壞人什麽樣,說了一會兒之後,他又嘆了口氣:“但那是廢土上的壞人,跟這裏的壞人不太一樣。”
夜願饒有興趣道:“哦?那這裏的壞人什麽樣?”
安息道:“這裏的大家看着親切,但暗地裏……”
夜願接道:“說一套做一套。”
安息沮喪地點了點頭。
夜願問:“廢土不是這樣嗎?”
安息想了想,道:“廢土上雖然弱肉強食,生存的困難很多,但大家好歹直來直往,各取所需,有自己一套是非對錯的規則。”
夜願點了點頭:“弱肉強食也是規則。”
“如果別人願意幫助你,你需要支付報酬,如果不願意幫助你,也會直接告訴你我不能幫你。就連沒別人在場的避難小屋裏,你要是拿了屋內留下的資源,就一定要放一個等價的資源作為交換,留給下一個旅人。”安息回憶着。
“可不放也沒人會知道吧。”夜願說。
安息點頭:“是啊。”
夜願明白了,嘆息道:“是啊,在這裏生活很累吧。”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安息吸了口氣,複又鼓起胸膛:“但是也有好處!在海上可以每天看見月亮和星星,夜裏的風又涼快又舒服。避難站就不一樣了,夏天的夜晚很難入睡,熱氣散不出去。”
“你喜歡下雨嗎?”安息問。
夜願想了想——雨霧裏的虛摩提浮光掠影,朦胧中遮掩掉了不少直白的欲望,主人喜歡在雨天的窗前看書,手邊放一杯熱咖啡,在這難得清閑的時候,他可以獨自安靜地待在主人身邊。
“我喜歡。”夜願說。
安息笑起來:“我也喜歡。”
“那你家在哪?”安息又問。
夜願笑了笑:“家嗎?我現在住那裏。”他遙遙指着遠處通明的燈火,在夜色中尤為耀眼。
安息伸長細白的脖子:“好厲害,那從你家能看到虛摩提島上的樣子嗎?”
夜願心想,我陽臺上看出去就是整個主城中心,應該算是吧。
“能的。”他說。
安息來了精神:“怎麽樣?好看嗎?我聽說島上有植物,還有瀑布,是真的嗎?”
“是的,有三個大瀑布,”夜願用手指頭蘸了一點杯裏的水,在桌子上畫了三個圓圈,解釋道:“這是三個大城區,這些是中轉島,在最中間有個很高的塔,你說的瀑布分別在三大城區最外沿。”他又蘸水畫了幾條虛線。
“哦哦哦。”安息回屋翻出一個望遠鏡調到最大倍率,但距離實在太遠,看不清楚。
夜願又在即将幹涸的圓圈下面畫了一堆豎直的線條:“整個虛摩提主城,你可以把它看做一顆巨大的榕樹群落。”瞧見安息的眼神,夜願了然地比劃起來:“榕樹是一種樹冠非常巨大的樹,枝幹向下深入土壤,最後可以自成一片森林。”
“虛摩提的主島居住區就像是榕樹的樹冠,樹幹也叫做生命線,用于運送水源、石油、礦産和各種各樣的資源。”他又畫了更多從樹幹垂落的細線,說:“這是虛摩提的副城,是一個個從樹冠向下延伸的倒置都市,部分紮根海底,幫助生命線一起維持諸城的平衡。”
“這些垂下來的樹幹上也住着人嗎?”安息驚呆了,問:“然後就這樣托起了一個島嗎?”
夜願搖了搖頭:“是三個大島,六個小島,但并不完全是支柱撐起的,整個虛摩提籠罩在一個巨大的磁場幹預下,萬有斥力你知道嗎?在這個範圍內,重力只有地球其他地方的四分之一。”
安息喃喃道:“我不知道這些……”
夜願接着說:“你聽說的沒錯,虛摩提上是有植物的,尤其是地心大廈的周圍,是一片綠化廣場,這會兒正是銀杏樹的季節。”他忽然笑了笑,“很奇怪吧,海上天空的城市,最高的塔竟然叫地心大廈,不覺得很諷刺嗎?”
安息并不太理解“諷刺”的內涵,仍沉浸在虛摩提的夢幻描述裏——巨大的榕樹,倒置的都市,太難想象了,他盯着桌面的水跡直到其慢慢蒸發。
而在水汽蒸發的途中,夜願也終于想起來自己當初是如何得到又賣掉了這艘船。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着膽子朝主人許出一個願望——他想要在主人成年正式接手家族事宜前兩人單獨出海玩一次。主人那時應該是答應了,可惜轉眼間又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更改了行程——對方誤以為自己只是想要出海玩,便送了這艘小船給他。
于是夜願一次都沒有用過,在倉庫放了幾年後轉手賣掉了。
月懸頭頂,夜願放下空杯子站起來,禮貌地欠了欠身,表示感謝。
“很高興認識你。”夜願說。
“有空再來玩。”安息朝他揮手,“再給我講講虛摩提的事。”
夜願笑道:“下次再來聽廢土上的故事。”
豪華的木紋飛艇無聲起航,帶着一絲空氣的波紋,朝着遠處的星星駛去了。
半小時後,廢土終于從兩天一夜的任務中返程歸家,他風塵仆仆,抖掉沾着泥沙的兜帽,本在屋裏昏昏欲睡的安息兩步跑出來,站在甲板上等他的接駁船。
廢土虛虛摟了一下安息,把他推開道:“身上髒。”
他呼出一口氣,感到身體和靈魂都放松了。忽然,他遙遙看見暖燈下的廚房,餐桌上擺着兩個杯子,皺起眉頭,問:“誰來了?”
作者有話說
攻下一章要上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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