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閑雲野鶴

撲面而來的是一陣酒氣。

地上躺着一個衣衫褴褛的老頭,花白的胡須糾結成淩亂的弧度,老頭面色紅潤,安詳地躺在雪地裏,雙手還死死地抱着胸前的酒葫蘆。

活的!太好了!

老頭兒聽到了聲響,朦朦胧胧的雙眼稍微睜開了一條細縫。他有些好奇地從地上坐起來,眼睛半眯地看着我們,也不說話,胡子上沾着一堆雪籽,在狂風中抖抖擻擻的,像個老頑童。

“請問,您是神醫嗎?”見他不開口,我們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我只能先試探着問了句。

哪知老頭根本沒聽我說話,突然拉了我一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朝我揮了揮他的酒葫蘆:“來,喝!”

現在的老人家都這麽有精神了嗎?冰天雪地的凍得要死了,還要找個人喝得暢快淋漓,是不是還要打個醉拳醉棍什麽的哦。

然後沒過幾秒,就拽着我一起跌入了雪地。

我摔了個狗啃泥,身下的寒冷向我襲來。

“不是神醫啊,原來只是一個喝多了跑到山上來的老酒鬼啊。”月柒把我扶起來,有些埋怨地嘟囔了一句。

怎麽辦?神醫還沒有找到,半路上遇到了一個老酒鬼,我們還要繼續往前走,可是把老酒鬼一個人放在冰天雪地裏,萬一他凍死了怎麽辦?

月柒解下了身上的披風,搭在了老酒鬼的身上,然後我和月柒貓在一顆大樹後讨論起了對策。

約莫過了一刻鐘,我和月柒依舊沒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天邊卻垂下了幾許的灰暗。

真是有點讓人頭疼呢。

且不說天色已晚,一去一來都不知會到什麽時候。這人雖然是個瘦瘦的老人,但因為醉酒意識迷迷糊糊,指不定會做出什麽奇奇怪怪的事來,僅憑我和月柒中的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挪動他。若是讓月柒單獨留在山上或下山,我也是不放心的。

風比上山時更冷了,雖然爹囑咐我刻意添了衣,此時卻還是能感受到隐隐約約的寒意,而一旁的月柒,因為把鶴氅給了老酒鬼,也似乎很冷的樣子,凍得直發抖。

“你冷嗎?要不我把外衣給你一件?”

月柒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不冷,給了我你會冷的。”

月柒有時候性子特別倔,一旦她不同意的事,我怎麽都無法改變,為此我們還鬧過矛盾。此時此刻,我只能把她的一雙小爪子握在掌心裏,兩人相互取暖。

就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清脆的鈴聲,伴着一個稚嫩的孩童的聲音:“哎,狼神,你跑慢點!”

那只叫“狼神”的小狗随即映入眼簾,他全身黑漆漆的,脖子上系了一顆小小的鈴铛。只見它興奮地蹦到了老酒鬼的身邊,親熱地舔着他凍得通紅的臉頰。

老酒鬼大概是感受到了什麽不對勁,一把推開狼神:“什……什麽……東西?”

緊接着狼神而來的,是一個氣喘籲籲的男孩子,約莫跟月柒一般年紀。

那小孩并不像老酒鬼一般邋遢,頭發有序地用一根紅繩綁着,雖然穿着粗布麻衫,棉衣間的幾團露出的棉絮還隐隐約約地可以看見。可他眉宇間卻透露着一股子渾然天成的貴氣,真是稀奇,是我一時的錯覺嗎?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麽關系?按理說,酒鬼應該是小童的長輩,可相比之下,他們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看到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老酒鬼,那個孩子皺了皺眉,滿臉的不開心:“師父你又喝多了,這冰天雪地的,要不是狼神,我都找不到你。”

師徒?這酒鬼沒個正行,哪裏有半點師父的模樣?反觀那徒弟,倒是板板正正,有些慧根。

随即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個水袋,撿了段小樹枝撬開了老酒鬼的嘴,将一些淡紅色的液體喂給了老酒鬼,驀地笑得很張揚:“嘿嘿,師父,給你嘗嘗我新研制的醒酒湯,獨門秘制,為你量身定做的喲。”

我剛想什麽的來着,果然有其師必有其徒,我暗暗篤定,這個小徒弟喂給他師父吃的,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小孩喂完了那些神秘的紅色液體,朝我們行了個禮,恢複到正經的模樣,禮貌地說道:“兩位貴客是上山尋師父的吧,請稍等片刻,我師父他又喝多了。”

貴客倒算不上,不過是聽了一番道聽途說的話,鬥着膽子來這山裏碰碰運氣。

月柒接過他的話,眸中多了幾分亮色:“他真的是神醫嗎?”

那小童并未回答,見老酒鬼半天沒醒,只是蹙着眉,一臉凝重地看着他的酒鬼師父。

要是這個深山裏偶遇的酒鬼是神醫,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除了路程稍遠了一些,我倒是覺得,這一路也太順利了點兒?

又過了沒過多久,那老酒鬼猛烈地咳嗽起來,随即他捂着胸口,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打了一個趔趄。那小童見狀,趕緊支了他一把。

“唉,我說你這小子,給你師父喝了什麽?”神醫晃了晃腦袋,擡起頭便看見了小童,立馬問了一句。

此時他臉上表情有點難以形容,一副難受又開心的表情,像是在刻意隐忍着什麽。

“回師父,是徒兒新研的醒酒湯。”那小童朝他晃了晃手邊的那個水袋,眉宇間盡是喜色。

老酒鬼似是在回味些什麽,枯柴般的手指捋着胡子,說道:“如此看來,效果還是挺好的,只是味道奇怪了一些。”

只聽得那小童碎碎念了一句:“可不是嘛,加了半罐子的辣椒粉呢。”

月柒一聽這話,看了看眼前的師徒二人,捂着袖子偷偷笑了起來。

那師父年紀有些大了,耳力卻還是不錯的,聽到這句話,一把揪着小童的耳朵:“你小子又皮癢癢了是不是?”

“師父,我是怕你在這冰天雪地凍壞了身子,特地加些辣椒粉給你取取暖。”那小童朝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

“胡說,你師父我現在在雪地裏練習‘辟谷之術’呢!”老酒鬼滿臉傲嬌,放開了揪着小童耳朵的手。

“可是師父,”那小童眨着無辜的大眼睛,望着老酒鬼,弱弱的說了一句:“酒也是五谷釀的呢……”

一陣沉默,只聽見老林裏的幾只寒鴉的鳴叫,我和月柒立在林間,二人皆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生怕打擾了他們間的戲鬧。

“師父,有兩位客人前來尋你呢。”終于,那小童想起來他們身邊被遺忘許久的月柒和我。

“啧啧啧,這兩個小娃娃不錯。”老酒鬼把他身上的那件披風還給了我們,笑盈盈說道。

“兩位若是不嫌棄的話,便由彌生帶領二位上山吧。”那個叫彌生的小童一改剛才的頑劣,一本正經地跟我們說。

“走咯,回家了。”老酒鬼起身,搖搖晃晃大步向前,完全沒了之前的醉意。

也別說,那小童的醒酒湯效果真不錯。看樣子,這個孩子定是受到了神醫的幾分熏陶,才能做出如此效果的醒酒湯,那老酒鬼才能醒的這麽快。我一改心中之前的狐疑,暗暗地對老酒鬼多了幾分肯定。

那只叫狼神的狗頗有靈性,大步跟上了主人。我和月柒手拉着手,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後。

山上氣溫愈來愈低,無限的寒意籠罩着我們,似要把五髒六腑割裂開來。約莫走了一刻鐘,我們到了老酒鬼的住所。

這是一處很大的宅子,屋外分布着零零星星的方田,上面種了些綠油油的青菜。屋子外圍由茅草和長木做成,上面糊了些許燒制過的泥巴,竹子做的栅欄繞成大大的一圈,裏面雞鴨成群,頗有一番山中道人閑雲野鶴的感覺。

老酒鬼一推開柴扉,屋裏的雞鴨鵝開始活躍起來,叽叽喳喳地亂作一團。

“別吵吵,誰再吵吵今晚吃誰!”老酒鬼朝它們揮了揮手,那些雞呀鴨呀一哄而散。

有兩只膽大的公雞立在竹栅欄上,聽到他的喝聲,似是受到了驚吓,撲騰着翅膀沖向地面。

狼神大概是抱着一副唯恐屋子不亂的心,也開始興奮了起來,追着兩只公雞中的一只在前院裏打轉轉。

犬吠雞鳴,雞飛狗跳,眼前景象亂作一團。

“狼神!”彌生喝了一聲,狼神乖巧地圍在他身邊轉了幾圈,一雙爪子蹭到他的身上讨好他,又伸出舌頭來舔舐着他,一番鬧劇這才結束。

雖是我二人來尋神醫,有求于他們,彌生待我們卻如座上賓一般,搬來了火爐,奉上了熱茶,還細心地給了月柒一個小手爐。

“女孩子家家的,本來陽氣弱,可不能因為上山一趟,侵了風寒。”彌生囑咐道。

連我都被他的一番言語暖到了,莫不是醫者仁心,整個人心思也變得細膩了起來。

月柒捂着那個小手爐,像是冬日裏陽光下貪婪地汲取着溫暖的小白狐,窩成一團。

這丫頭,怕是凍壞了。

一杯熱茶下肚,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冷意全無。我把月柒的那只杯子往她跟前推了推,示意她喝一點。

月柒立刻會意,将那杯茶一飲而盡,又回去抱着她的小手爐,我又給她續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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