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那公公鳳眼一挑，打量了我片刻：“怎的咱家瞧着如此眼生？”

“禀公公，這孩子剛入宮沒多久，還望公公擔待着些。”碧凝夫人忙替我解圍。

碧妃雖然身處冷宮，畢竟還是挂着妃的頭銜，只要不牽扯到皇上的利益，倒不至于怕誰，這宮裏還是可以橫着走。

“新人啊，那可要小心着呢，惹怒了皇上，掉腦袋是分分鐘的事情。跟咱家來吧。”話音剛落，公公已經轉了身，似是要把我帶去哪裏。

我只是覺得，他說的這話，我好像在哪裏聽過。是不是所有的宮裏的公公們，臺詞都是一樣的？

“孩子你保重，我要出宮去尋我家阿姊了。”碧凝拍了拍我的肩，有些任重道遠地說道。

我也是在無意中跟她提起月娘在醉紅樓，沒想到她竟如此上心，就要去找她。

望着她的背影融入一樹梨白，身旁的公公已經走出了好遠，我加快了腳步，跟上了總管公公的步伐。

月柒，等着我，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你是我的妻，永永遠遠都是，不管發生什麽，我依舊愛你。

每日，除了學習些宮中的禮儀，總管公公會帶我去禦膳房，準備皇上的膳食，聽廚房的奴才們說，陛下日日和新得寵的月妃一起用餐，我每餐總會挑選出幾道月柒愛的菜肴。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了，公公望着我，喜笑顏開道：“真是個識時務又聰明的孩子，什麽東西，一點就會。”

早點見到月柒，我的心才能安定下來，如何不能趕快上手？随即，我被派到了昭若殿幹活。

執政殿是皇上日日召開群臣集會的地方，布置嚴謹，地方寬敞。與執政殿的莊嚴肅穆不同，昭若殿作為書房，更顯得別致精雅。

整整三面牆，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治國的、理政的、茶道的、養生的、地理的……讓人數不勝數。而這些書籍很多都顯得有些不規整了，顯然是被翻越過很多遍的痕跡。

端茶俸水，沐浴更衣，陛下說了今晚會擺駕紅鸾殿，也就是月柒所在的地方，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意外發生了。

也不知道哪裏來了個宮人，連滾帶爬地進了昭若殿：“陛、陛、陛、陛下，今日我等去未名宮例常巡查，碧妃、碧妃她不見了！”

哦，我心裏卻是很淡定，你們的碧妃娘娘，可是在一周前就已經出了宮，現在才發現嗎？誰讓你們陽奉陰違，不好好照顧着她的，活該！

這邊，皇上陛下的表情就比較有意思了。本來是要去找月柒，皇上整個人本來是和顏悅色喜笑顏開的，現在有人跑過來告訴他，他的妃子不見了，頓時臉上陰雲密布，變化之快，讓在他身旁的我感慨不已。

随即他踹了那個宮人一腳：“去找，都去把她給朕找回來！她前些天才保走了江子執，你們去重點看看江子執。”

上會被趙骁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我這次打扮得可不一樣了，月柒不認真看，估計都可能看不出來我是誰。

哼，我心裏輕嗤了一聲，只要碧凝夫人去了醉紅樓，只要她自己不願意回來，沒有人能把她帶回來。

“朕想去未名宮看看。”他突然跟我們說了一句，眼神空洞而又無助。

陛下沒有去紅鸾殿，我沒有看到月柒，心裏有些惆悵。

反倒是陛下，剛進未名宮，整個人就不淡定了。

未名宮內上回那樹開得正旺的杏花已經謝了，稀稀疏疏的落了滿地，在春雨和春風的摧殘下，零落成泥。

正是人間四月草長莺飛的季節，未名宮內的雜草，怕是有半牆高了。皇上一把走過去，拔起那半人高的青草，狠狠地砸在地上：“朕讓你們好好地看着她，你們就這樣對她？”

未名宮從來沒有出現過那麽多宮女奴才，稀稀疏疏地跪了一地，紅紅綠綠的一大片，裝點了未名宮的春天。

“小桌子，你們随我進去看看吧。”皇上喚了喚我們，語氣中似有倦意。

小桌子是我的名字，那日，總管公公問我叫什麽，我一時語塞，驀地瞥見了他身後的那方矮桌，便告訴他，我叫小桌子。

屋內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個上了鎖的箱子，其餘皆是灰塵密布。屋子裏的一方梨木山水屏已經泛黃，皇上指尖輕略過上面細膩的紋路，聲音有些哽咽：“這是她繡的。”

有一瞬，他蹲在地上，想試圖看看那個箱子裏面裝了什麽，卻沒有辦法打開。

末了，他用虛弱的聲音跟我們說：“擺駕，回寝宮吧。”

那一瞬，我卻無比的開心，因為，他不用去紅鸾殿了。

“小桌子，你說她為什麽要走呢？”皇上他的表情有些受傷。

“也許，是因為碧妃主子她有別的事情要去做？”我假裝一無所知，随意揣測道。

當然，在現在的碧凝夫人看來，肯定沒有什麽東西能抵得上十幾年後的親情，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好多年都未曾謀面的皇上了。

他臉上的陰雲許久都未散去：“更重要的事情啊，朕有更重要的事情嗎？”

“皇上龍恩浩蕩，福澤天下，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得不說，玉軒楓是個好皇帝。朝政上，他廣納群臣良谏，是非分明，不畏讒言；朝政下，他飽覽群書，頗具真知灼見。他是個聰明的皇帝，處理起問題來得心稱手。如果他不是因為前丞相的事情把我爹關進了大牢，還給月柒封了個勞什子月妃，我會一直覺得他是個好皇帝。

可我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何感情上他要如此偏執？縱然月娘再好，卻也不心屬于他，他又何必強人所難，縱使月柒再像月娘，她也是我的月柒。

大抵，有些東西愈得不到，我們便會覺得它愈珍貴，反而那些來得容易的，我們總棄之如敝，于他而言，碧凝夫人大概就是如此。

我抽了空去了右文殿，沈笑已經完全痊愈，他依舊穿着他騷氣的紅衣，只是，沒了往日的輕佻，眉眼間多了幾分沉穩。

不知為何，無論我變成什麽樣，沈笑總能一眼認出我，他見我一身葛布素衣，調侃道：“怎麽，幾日不見，江兄這是看破了這紅塵是非，跑到宮裏去當太監了。”

“我是來翻典籍的，沒空和你開玩笑，宮裏還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我要找的，是十幾年前李丞相的舊章，丞相頗具威望，縱使右文殿沒有翰林院那般的規模，但凡事無論大小，應該都有記載的吧。

“聽說月柒成了月妃，你不是一時沒想開，淨身了吧？”

我抛給他了一個白眼：“沈笑，你閉嘴沒人當你拿啞巴。”

沈笑不再打趣我，一頭紮進了書海，幫我認真尋找起來，不一會兒，他拿着手中的《相府事錄》朝我擺了擺：“唉，你看看，這本是不是。”

《相府事錄》中記載了李丞相一生的榮辱成敗，得失。末了，寫的是，丞相府上下五百餘口人，死于相府的叛變，株連九族。

“你堅持住，不出兩天，公主手上的情報打探完了，她便可以回宮了。”望着我遠去的背影，沈笑朝我抛出這麽句話，不知何意。

馬車、印記、公主……無數個詞彙盤旋在我的腦海裏，我試圖理清它們之間的思路。其實我大概地猜了出來，那個沈笑所說的公主，是玲珑。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好好的一個七巧玲珑心的女孩子，怎麽就去了醉紅樓呢？

“你磨蹭什麽呢，怎的現在才來，皇上說了，今天晚上擺駕紅鸾殿。”我回去的時候還真是有些晚了，有個老太監看見了我，埋怨了我幾句，随即領了我去大殿幹活。

我真的是又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月柒周圍尋常圍了一大圈的宮女奴才，想要看看她跟她說句話一點都不容易，難過的是，她現在是別人的妃子。唉，不說了，我也不知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般田地，先是爹被抓起來了，再是我進了刑部大牢，好不容易我是出來了，爹也沒救出來，月柒卻搖身一變，成了宮裏的娘娘。

幾天不見月柒，她瘦了。今日的她，被手下的宮女們細細地打扮了一番，相比起以往的秀氣，多了幾分媚氣。可我看她覺得有些陌生，這不像是我認識的月柒了，更像是任人擺弄傀儡。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陛下，碧妃娘娘回來了。”玉軒楓本來和月柒共進着晚餐，席間，有人向皇上報告了碧凝夫人的蹤跡。

這着實有些讓我猜不透，姨母去了醉紅樓，按理說她應該見到了月娘，她本就恨透了這宮廷，還回來作甚？猜不透猜不透，有時候我都會覺得，她不是裝瘋，她是真的瘋了，她瘋在她一直做了別人的替身，至始至終都找不到那一份屬于她的歸所。

我更猜不透的，是玉軒楓接下來的舉動，他直接撂下了碗筷，跟月柒說了句“慢吃”，就直奔未名宮去了，我亦尾随在他身後，我們終究是走得太急了，沒有看到月柒瞥見我時狐疑的目光。

“喲，我還以為是誰，今日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李碧凝也不正眼瞧他，只是斜睨了他一眼，語氣裏滿是譏諷，又有些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