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你想去哪裏

“近來宮裏可住的習慣?”碧妃寒暄道,語氣不輕不重。

“姨母,倒是你,近日未名宮住得可還好?”月柒并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反問道。想必那日玉軒楓匆匆離去,盡管宮裏将碧妃的事情視為禁忌,她肯定對未名宮的事情也打聽了一二。

“孩子,辛苦你了,等過一段時間,我就送你出宮去,讓你回到你娘身邊,啊。”碧凝夫人輕輕地拉過月柒的手臂,語氣裏有些懇求的意味。

“出宮?我才不出宮,這宮裏有吃有喝,皇帝也待我很好,我為什麽要出宮?” 月柒坐在,翹着二郎腿,我知道她這又是在耍小孩子脾氣了,雖然日子過得不錯,但她的不開心是寫在臉上的。

“你……”碧妃一時語塞,捂住胸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不停地喘着粗氣。

“十幾年了,你們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他?”眼淚在她的眼眶打着轉轉,她似有些質疑地問着月柒。

她怎麽會這麽想?至始至終,月柒也好,月娘也好,她們于皇上,本都是過客。月娘和爹早已結為夫妻,月柒和我,也有了夫妻之名,這麽看來,至始至終,一切都是玉軒楓的空歡喜,這能怪誰?

“放過他?我放過他誰來放過我,我本來在去往刑部大牢大牢探望阿執哥哥的路上好好的,被他突然弄到這個破大殿裏來,做什麽月妃,他的宮裏什麽女子沒有,我才不稀罕成為她們中的一個。倒是他,為什麽找了這麽一大群人看着我,為什麽把我關在這裏!”月柒雙目通紅,氣得把手邊的青瓷粉彩瓷摔了一大堆,殿裏回蕩着霹靂啪啦的聲音。

“既然你不喜歡,我送你走可好,求求你們,把他還給我,好不好?”驀地她跪倒在地上,那些細碎的瓷片紮進她的膝蓋,滲出鮮血來,染黑了她的綠衣。

我不知道她想幹什麽,但唯恐她對月柒不利,一把沖了過去,把她扶起來。

皇上對她的态度很奇怪,十幾年的不聞不問,然後突然的寵愛,若是她此刻突然受傷,月柒肯定脫不了幹系。此刻未名宮那些宮女們皮開肉綻的樣子歷歷在目,我害怕這是她的一出苦肉計。

月娘口中溫儒娴淑的李碧凝,宮人們口中瘋瘋癫癫的碧妃,那個會助我混入宮中的姨母,亦或是此刻不知出于何緣故,還是此刻一心想送走月柒的碧凝夫人……她有很多面,我亦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的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幹嘛。

這個玉軒楓真的有那麽好?值得她低聲下氣地跪着求月柒去争取。我只是為她有些覺得不值得,也許至始至終,她愛的男子,心都在別人身上。

“阿執哥哥?”月柒在那一瞬認出了我,笑容裏氤氲着淚花。

“你也來了……”碧凝夫人望向我,眼神無助得像一只小獸,爾後随我起了身。

“皇上駕到!”伴随着宮人一聲長長的吆喝,碧凝夫人渾身狼藉,此刻她亂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胡亂地滿屋子探索着,似乎是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為了不給月柒添亂,我只是理了理衣襟,正了正帽子,站在了一堆太監中,假裝無事發生。紅鸾殿裏的太監也有數十個之多,沒人會注意到一個小太監的存在。

“聽說碧妃來了紅鸾殿,我也來瞧瞧。”玉軒楓見李碧凝正欲躲進一張宮帷遮掩着的八仙桌下,一把把她撈了出來。

“臣妾只是過來看看妹妹。”碧凝夫人朝他欠了欠身子,膝上的血漬一覽無餘。

“哦,這倒是有趣,我聽說別的妃子可是想盡了心思去未名宮,你倒好,反而主動往紅鸾殿裏跑。”皇上此刻的表情陰晴不定,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其他。

倒是月柒很歡快地喊了他一聲:“皇上、皇上。”

玉軒楓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月柒歡快地蹦到我面前,一把摘了我的宮帽,嘴角上揚成正好的弧度:“我贏了。”

我看見玉軒楓驚訝得張得可以塞一下一個雞蛋的嘴。他大概想不到,我一直就在他身邊,以一個太監的身份。

“你們走吧,朕累了,碧凝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許久許久,他道了句,語氣中透着疲憊。

在他離去的那一瞬,我看到了他的背影中暗含着一絲絲的情緒,是落寞嗎?

“姨母我們回去了。”月柒很開心地跟碧凝告別,仿佛剛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只有滿地的瓷器碎片和那一攤紅色的鮮血暗示着,剛剛的一切都是真正存在的。

“你娘她,不在醉紅樓了。”我和月柒前腳剛剛踏出紅鸾殿,身後的月凝夫人突然說道。

“什麽?”我和月柒有些難以置信,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向她。

她整個人癱倒在地上,發絲淩亂,衣上都是斑斑點點的血漬,狼狽至極。?

月娘向來覺得只有醉紅樓是安生之所,離開了醉紅樓,她會去哪裏?還是說,有什麽事情,是她看來,比生命還重要的?

“你們上回跟我說她在醉紅樓,我滿心歡喜地去尋她,結果那裏的人們告訴我,她已經離開了。你們去找吧,要快點找到她。”

碧凝夫人是念着姐妹之情的,所以她今天來紅鸾殿這些奇怪的舉動只是為了送月柒出宮,加上奪回玉軒楓的那份寵愛,僅此而已嗎?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着這個問題。

不過還有個問題我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麽皇上會突然放了月柒。

“月柒,聽說皇上和你打了個賭,你們賭了什麽,為什麽皇上一看到我就把你放了呀?”我終究還是沒能摁捺住心中的好奇,問了月柒。

“我賭你會來。”

城北,醉紅樓。

新春剛過,門口的那排大紅燈籠依舊喜慶地墜着,喧嚣依舊,可細細看來,醉紅樓到底還是少了些什麽。

玲珑本名玉玲珑,是太後最寵愛的公主,自幼養在深閨,無人所知。可這位太後大概不會想到,自家兒子會把她送進醉紅樓這等煙花之地,要是九泉下有知,估計會氣得從墳裏蹦出來吧。

玲珑上次回了宮,就沒有再回來了,十年了,她用了生命中最好的十年,成全了她皇兄的王權霸業。如今,玉軒楓成全了她的自由,玲珑成了全宮中最逍遙快活的閑散公主,大概很少人能想到,她的自在悠閑背後,是一段怎樣的犧牲。

沒了公主,沈笑也不再來。沈笑擅長招蜂引蝶,生得俊俏,挂念他的姑娘自然也是不少,我剛踏醉紅樓,就有姑娘攔住我問他的去處。

他大概在右文殿吧,除去風流的表相,他歸根結底是個文弱的書生,舞文弄墨倒也适合他。

不僅如此,那個日日夜夜表情冰冷,在大廳撥弦的曲無意也不見了。無意的琴曲,從來不單獨彈給任何人聽,她只是日日坐在同一個地方,随心所欲地彈着她想彈奏的曲子,指尖輕揚。可如今,她卻不知所蹤,問陳媽媽,她也是搖了搖頭:“無意她是自由的,她不屬于這個醉紅樓,我也不知她去了哪裏。”

月娘不在,王爺也不在,難不成他二人一起去了鬼墳山?仔細想來,王爺來醉紅樓有一段時間了,不知他身邊那個叫彌生的小書童可還好。

我和月柒思索了一番,決定上山去尋他二人,大概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我和月柒租了一匹馬。

馬兒載着我們一路上了山,山上依舊是冷清,除了噠噠的馬蹄聲入耳,再也聽不到別的任何聲音。

王爺果然在山上。我們找到他時,他正在他的屋前喝着酒,曬着太陽。

“去宮裏吧,碧凝和江大人他們需要你們。”老酒鬼似是話中有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卻也沒說其他。

“可是碧凝夫人才把我們趕出宮來。”月柒說的倒也是實話。

“回去吧,回去吧,月娘她不在我這裏。”老酒鬼不再搭理我們,推了柴扉,顧自離去了。

回去?回哪裏去?醉紅樓還是皇宮?月娘她究竟去了哪裏?為什麽我們誰都不知道她的去處。

“小月柒,你想去哪裏呀?”我一時也沒了主意,問月柒道。

無論你想去哪裏,我必然是如影随形,天涯海角,我陪着你去可好?

“我在想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說,如果我娘直到我爹被抓起來了,她會袖手旁觀嗎?”

這,任誰都不會都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至親至愛身陷囹圄,但凡力所能及之處,必然會竭盡全力的吧。難不成,月娘是去救江大人了,可她一介弱女子,憑什麽敢一個人去救爹?

李府早就灰飛煙滅,月娘這些年來常在醉紅樓,身體又孱弱,可以說得上是手無縛雞之力,除了月柒無人可依,又有誰會幫她?

“去皇宮!”我和月柒不約而同道,月娘之所以敢這麽果斷,一定有她的道理。

馬不停蹄,我們倆人一路趕到了皇宮。

之前在皇上身邊冒充太監,碧凝夫人給我了一塊腰牌,憑借着這,我和月柒輕而易舉地進了宮。

未名宮的花花草草們經過了一番修剪,顯得別樣有致。當我們找到碧凝夫人的時候,她正坐在紫木藤椅上,專心地繡着面前的一方帕子,竟未察覺到我們的到來。

我和月柒也不打擾她,靜靜地立在一旁看着,一針一線,映着碧葉紅花,那對鴛鴦好似要從帕子中游出來一般。

“手真巧。”月柒忍不住稱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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