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

夜空明澈,明月皎潔。窗外,風動竹影;房內,茶馨墨香。

“你恢複得很快呢。”介然寫完一個字,擱下筆,轉過頭對正坐在長書桌一旁讀書的隐若說。

“嗯。”回答一如既往的簡潔。

所以也快要離開了吧?介然心想,開口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成天呆在房裏看書寫字,對你來說很悶吧?”

“還好。”

“是麽。那就好。”介然又拿起了筆。

半晌沉默。那頭的隐若忽然開口:“介然。”

“怎麽?”

“你還是……什麽都不問麽?”

“何必糾結于這個問題……我不是說過麽,”介然轉過頭,看向對方:“你不想說的東西,我不會問。”

“……嗯。”隐若垂下眼睛。

“不過……”介然收起筆,“我倒是對有件事有些好奇呢。”

小巧的圓桌又被撐開。只是這次,上面擺着的不是精致的小食,而是幾碟小馔和兩個晶瑩剔透的玉杯。玉杯中,紫紅色的液體仿佛在燈火下汩汩淌動,分外美麗。

“這是西域進貢來的葡萄酒。我想你應該不會讨厭吧。”介然看着桌上的杯子說。

“嗯……剛剛你想說你對什麽事感到好奇?”隐若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玉杯,目光卻像穿過了那層液體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呵。”介然笑笑,“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我只是好奇,你這麽強,究竟誰能把你傷成那個樣子而已。”

隐若放下了手裏的杯子:“對方不是一個人。”頓了頓,“也不是當面較量造成的。”

“哦。”介然輕啜了一口酒,看着坐在對面人的眼睛——“當面單獨較量的人……隐若你,是不是從來沒輸過呢?”

“哼。”隐若輕笑了一聲,“差不多吧。”端起酒杯,一口氣喝下半杯,輕輕放在面前的桌上,注視片刻——“除了兩個人。”

“哦?”

“第一個是我師傅。”

“嗯。還有一個呢?”

“你……如果算的話。”

“啊?!”介然一愣:“我?!”

隐若的唇邊彎起一個輕微的弧度——“忘了麽,介然?我們第一天見面的情景……這麽多年,我可是從來沒有輸得那麽狼狽過呢……”

允蝶覺得自己很久都沒有看到殿下這樣和人對飲過了。

雖然殿下總是一副溫柔謙和微微笑着的樣子……但是,她覺得印象裏他似乎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這樣歡暢地大笑,這樣的開懷,這樣的,無所顧忌……

那個以奇怪詭異方式到來的、一度讓她覺得無比危險和擔憂的人……到底,是什麽由來呢?和殿下,又有過什麽樣的過往呢?

不過,能看到殿下這樣開心……這些,其實都無所謂了吧……

微風陣陣,星月深沉。偶爾,能聽到房內飄散出幾句話語的餘音——

“還記得麽?嶺南的時候……”

“……那條寬闊的河堤……河邊的一排柳樹……”

“那年中秋,漁船上,你吹過的曲子……”

“……一起看梅花的時候,你說過……”

“怎麽會知道有這麽多的風雨……若早知……”

“早知啊……”

人生若只少年時。

即使明知,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互相深深傷害過的傷痕,總在。

摔得粉碎的玉笛。即使再用心粘合起來,也已經無法吹奏出原來的音色吧。

但是。

依舊是想要,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殇啊……

幾日後。

從宮中回來的介然推開自己房間的門。

室內煥然一新。

多日來随意抛擲的藥袋藥罐被整齊地分類擺放好。書桌上,擦拭得光潔如新。床鋪整齊幹淨,屏風也被重新收攏到一起,擺放在房間一角。

被好好收拾了一番呢。

介然緩步走進去。

允蝶有些慌張地跑進來——“殿下,那位公子……”

“嗯。走了吧?”

“是……”允蝶有些訝異于他臉上那副淡然的表情——“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沒關系。”介然在書桌前坐下:“他有留下什麽麽?”

“沒……”允蝶搖了搖頭,“只是好像走之前把房間收拾幹淨了……”

“哦。這樣。”

片刻沉默後,允蝶終究忍不住問道:“殿下好像早就料到了?”

“嗯。”書桌前的介然仰起臉,不知道看向哪裏——“他終究是要離開的。”語氣平靜,聽不出絲毫起伏。

他不是那種喜歡尋求他人幫助的人。如果可能,再大的困難,也是拼盡全力一個人去解決。

這次不得已寄人籬下。雖然自己并不曾做任何為難他的事,他也終究是覺得別扭的吧。

那家夥。

介然笑笑,閉上眼。

雖然這樣的日子也不錯。不過,每個人,終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吧。

自己其實,也不那麽習慣總有人在旁邊呢。

恢複尋常了。也好。

只是,也許偶爾會覺得,寂寞,吧?

幾天後,據說外派離開了一個月的骁騎将軍終于歸來。

兩個月後,中書省宋太師家被查出大量表明他結黨養軍、妄圖謀逆的違禁物品。聖上下旨,滿門抄斬。

大概,沒有人會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會有什麽聯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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