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離開宮殿的時候,天已經微亮,透出淺而澄澈的灰藍色。亞歷克斯走出宮殿,他的神情複雜,就像是本來準備好的全力一擊落在了棉花上,回去大概是一整夜都要糾結得睡不着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要費盡口舌才能說服那位自己至今也不知曉名姓的“大人”繼續這場直播——直播裏的每一個鏡頭都可能是地球文明研究的重要資料,對地球爆炸資料所剩無幾的星際而言,這場直播可能是他們距離地球最近的一次了。
延續的時間越長,他們所能獲得的地球資料就越多。
但說實話,哪怕他能夠提供來自星際時代的各種知識技術幫助發展,也根本無法保證這些籌碼足夠說服那位看上去什麽都不缺的“大人”。
不論是他自己,還是星際另一邊的軍部,他們都非常清楚這一點,也做好了面對一場要耗盡他們精力的硬仗的準備。
因而就更顯得那幾乎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到手的成功,虛幻得像是在做夢。
他只是跟那位大人提了一下能否保留直播,甚至還沒有繼續後面的一二三四點原因和四五六七個好處,那位就很随意地點頭應了下來,爽快得一點也不符合邏輯,讓他猝不及防以至于一瞬間都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真的太随便了,那位連眼睛都沒多擡,随口應下來揮揮手把他打發出去,全程不超過兩分鐘。
就連彈幕裏到底在說點什麽都沒多問一句,亞歷克斯覺得如果打游戲的話那位一定是不看攻略自己摸索型玩家。
金色的光在他面前輕飄飄的忽閃,是蝴蝶翅膀上的光。
亞歷克斯又回頭看了一眼被晨光鍍上一層金色的宮殿,有數不清的蝴蝶從那個方向飛來,讓他一時分不清眼前的光到底是蝴蝶還是晨曦。
那些金色的蝴蝶撲閃着翅膀,追逐着最後的陰影般飛進山洞縫隙之間。通往地底的山洞漆黑一片,像是巨獸張開的嘴巴,時而有忽閃忽閃的金光在最深處明滅不定,像是黑暗中錯落亮起的燈火,悄然延綿向看不見的遠處。
“這就是蝴蝶嗎?”亞歷克斯擡起手去碰觸飛過身邊的蝴蝶,這些朦胧虛幻的金色精靈仿佛是夢裏才會出現的奇妙生物。雖然亞歷克斯看到過許多次科學家做出的物種複原圖,依然在看到實物時情不自禁地贊嘆這種奇異的美麗。
“只是樣子像罷了。”伊凡看着蝴蝶們消失的地方,意味深長道,“它們是財富。”
那些身上閃着金光或者白光的蝴蝶繞着他輕巧地轉了個圈,在他肩上留下細碎如光的磷粉。
白日将至,它們要去尋個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快活。
不過卻也有幾只,即便是天将亮起的時候也糾纏在巫璜指尖久久不肯離去。這種蝴蝶的翅膀極美,金的便璀璨明亮煥彩生輝,幾只聚在一起上下舞動,仿佛一縷夕陽斜照;白的就細膩澄淨光華內蘊,飛起時像是被風吹起的絨絮白羽,飄忽輕盈。
巫璜身邊的光腦還在兢兢業業地工作着。開啓了直播輔助功能的光腦不需要巫璜拿着便自己飛在半空,調整角度拍攝那幾只整個星際都找不着的珍稀蝴蝶。那幾只蝴蝶也不害怕,當飛着的光腦是什麽長相奇異的同類,湊近了好奇地碰碰,近到屏幕後的觀衆能看見蝶翼上排列緊密的細小鱗片。
乍一看是純然的金色,鱗片卻也深淺不一光彩變疊,明明是再幹淨不過的白色,鱗片的邊角卻也有着流水般的波紋,透着斑斓五彩的光。
光屏上已經被彈幕刷得完全看不見影像了,只有密密麻麻的字符占據全部的視線,那些在巫璜知識範圍之外的奇特文字透着幾乎要從屏幕上躍下來的狂熱,從他打開這個叫做“直播”的東西到現在,一整夜過去了只是越來越多,絲毫不見減弱的趨勢。
“啊啊啊啊蝴蝶啊!是蝴蝶!”
“天啊是真的蝴蝶!翅膀怎麽能這麽美!”
“我再也不說複原圖沙雕了,真的好看到窒息啊啊啊啊!”
“嗚嗚嗚這個光影!簡直像是做夢QAQ!”
“剛剛那個近景!媽呀那個鱗片!!!精致到爆炸!”
“地球就連昆蟲都這麽美的嘛?!看着我星特産鐵皮蟲哭出聲來QAQ。”
“又黑又小還不會飛,在洋氣的蝴蝶面前自慚形穢(。”
“抱緊我星球球蝶,雖、雖然肥了點,但、但也是蝶嘛[試圖狡辯]。”
“你星球球蝶能叫肥了、?!球球你清醒一點!”
“好想養蝴蝶啊嘤嘤嘤,然而已經滅絕了QAQ。”
幾只蝴蝶就讓觀衆吸到神志不清,巫璜信手把光腦推得遠了些,反手揪住一縷要從身邊溜走的黑煙。
“怎麽,又不高興了?”他把黑煙在指尖纏了幾圈像是抓住了條小尾巴,問話的聲音也帶着三分笑意。
丹粟人不在房間裏,照常忙得看不見影子,只留了縷黑煙在巫璜邊上陪着,一旦有什麽事情立刻就能轉移過來。
不過平常乖乖巧巧要往巫璜手邊上蹭的黑煙,一鬧別扭就打成個結往邊上飄,小情緒想藏都藏不住。
沒有。
丹粟的聲音順着煙氣傳過來,四平八穩再乖順不過的樣子。
巫璜挑起眉稍,牽着那縷“小尾巴”湊到唇邊親了親,低笑着道:“我看可不像。”
他親得實,不只是做個樣子,指尖捏着湊近了自然而然地貼在唇邊蹭了蹭,那縷黑煙叫他親得左右甩啊甩,要是有手肯定要羞得捂緊臉,找個地縫就鑽藏得嚴嚴實實。
不然那點子高興就要被人給看見啦。
真、真沒有。
丹粟着急地辯解,或者可稱為嘴硬也無妨,這些天被巫璜時不時揪着把玩一番的小尾巴被纏出了點形狀記憶,丹粟心裏一着急就晃來晃去在巫璜手上繞啊繞,在他手指上圈出個不倫不類的愛心來。
——左邊的圈小了點,右邊的圈大了些,還歪得厲害,結合在一塊比起愛心更像是個英文字母“B”。
于是免不得被巫璜攏在一塊調整均勻,仔細捏出個再标準不過的心。
“到底怎麽不高興了?”巫璜仗着自家傻小子這也不懂那也不懂,圈出個心不算又教着小尾巴圈愛心十連,正好圍成個圈套在手腕上,占便宜占得那叫一個厚顏無恥。
“不喜歡叫別人看我?”他揣度着,叫邊上的光腦又飄遠一點,轉個鏡頭方向別老沖着他拍,“還是不喜歡這個東西?”
小尾巴乖乖地在巫璜手腕上學着把自己圈成個愛心手環,尾巴尖尖抖了抖繞成個結,像是丹粟張口結舌繞成一團的心思,打成死結也不叫人看。
就、就……
真的沒有不高興……
丹粟掙紮無果,垂着小尾巴勾了勾,幹脆消極抵抗地開始裝死。
亞歷克斯的直播請求巫璜會答應得那麽幹脆,其中“有趣”這個原因占了大頭——那個穿書者的記憶着實給他增添了不少該有的不該有的常識,其中自然不會缺少星際未來和直播系統這兩大熱門元素。
所以正巧逮着了個還算兩項并包的新玩具,連接着的還是巫璜沒接觸過的奇特世界,他當然想擺弄擺弄看個新鮮的。
至于自己的墳墓被當成了什麽……地球之類的他也沒什麽所謂,墳墓連接了那麽多世界被起的各種名字早就多得數不清了。
而且巫璜算了算,發現這說法居然也不能完全說是錯的。
說得更明白點,就是星際的無數觀衆觀看“地球直播”看得起勁得不得了的同時,巫璜對那些看不太懂的彈幕也興趣十足頗感趣味,很有一種你在吸貓吸狗的時候,貓貓狗狗也在吸你的既視感。
以上這些丹粟都很清楚,對于巫璜難得感興趣的新鮮玩具,理論上他也沒什麽值得不高興的。
就跟以前從海裏撈回來的貌美鲛人,山上抓來的毛絨絨異獸,能工巧匠造的精妙機關盒一樣,巫璜也就是新鮮個幾天。
只是丹粟身上的黑煙對于各種情緒非常敏感,敏感到哪怕那些“舔舔舔”“幻肢一硬”“想在小哥哥鎖骨裏游泳”“純人類種太好看了想嫁嗚嗚嗚”之類的彈幕他一個字都看不懂,也能夠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所傳遞過來的各種對自家主子的、嗯、各種……冒犯之極的情緒。
像是帶着個小勾子,一勾一勾引着他去細細描摹那俊美疏朗的眉眼,又窺視柔軟淺淡的唇,然後是脖頸到鎖骨流暢而恰到好處的弧線,延綿到衣襟露出的小半白皙胸膛,緊接着衣袖垂落的小臂滑到每一根指尖,手指修長白皙指節分明,手背上浮突起清瘦分明的骨骼輪廓,叫他莫名聯想到竹。
——巫璜曾經送給過他一塊玉,雕成竹子的模樣,挺拔堅韌,又被他一日日摩挲得細膩瑩潤。
伴随着彈幕出現的情緒黏糊糊又炙熱無比,勾得他心神搖曳,丹粟恍惚腦子裏不知道轉了多少不恭不敬的念頭,只叫他回過神恨不得把自己塞土裏埋了。
與其說是不高興了,倒是心虛氣短和惱羞成怒來得更準确些。
而且還要被巫璜揪着小尾巴調戲一番,窘迫得愈發想找個地縫把自己埋了才算清淨。
自家主子揪着小尾巴親了又親的時候,一定不知道他滿腦袋都是些什麽不能見人的東西……
遠在地底巡視的丹粟無意識地把自己炸成團黑煙,又仗着在地底沒人看見飄得腳不沾地,直直撞進了面前的“山”裏。
嘩啦。
堆積在山洞之中金燦燦的“山”被驚醒般驟然化作無數蝴蝶幻影,在晨光中倏忽而起又飄然落下。
地底的山洞頂端有一個裂口,明媚的陽光從裂口照耀進來,幾只金色的蝴蝶拍動着翅膀跌入裂口。當陽光照在它柔軟的蝶翼之上時,蝴蝶化為了黃金——真正的,閃閃發光的黃金——泥土石塊一樣落在了金燦燦的“山”上。
丹粟神思不屬地從“山”裏飄出來,抖了抖落下一身金粉。
他的面前是黃金和美玉堆積而成的寶山,仰頭看不見山巅。氤氲的靈氣如雲山霧罩,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隐約可以窺見金色的蝴蝶幻影飛舞嬉鬧,留下一道道曼妙靈巧的金色弧光。
纏着巫璜的幾只蝴蝶也趁着陽光照進來前輕盈地飛出屋外,在無數星際觀衆的慘呼挽留裏消失在晨曦之中。
白日裏它們是高不見頂的金山寶庫,安穩靜默于地底的“巢穴”之中。只有當黑夜降臨,這些由巨大財富所具象化的蝴蝶幻影才會追随着月光蘇醒,整夜整夜不知疲倦地玩耍嬉戲,一夜便可飛過整片森林。
巫璜也從不去管這些名義上還是他的財富的小家夥們是否在外玩得樂不思蜀不知去向,任由着它們自由自在,像是真正無所拘束的蝴蝶。
可以說這些蝴蝶也是巫璜所飼養的一種寵物了。
逗弄完丹粟,細細的黑煙被哄着乖乖繞出一圈圈愛心在他手腕上圈着,巫璜又招招手把光腦拉扯回身邊,笑道:“既是要朝夕相對上一段日子,有些事情得要先說清楚。”
他笑起來再好看不過,顏色淺淡的唇挑着不多不少的弧度,眉眼彎了彎柔和了銳利的棱角,尤其一雙黑沉的眼,笑起來便似寒潭上映着明月,叫和風一吹,皺了滿池融融的碎光。
于是彈幕就只剩下好好好是是是您說的都對,一個個有問必答有求必應活像是被誰下了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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