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山林裏的夜晚格外漫長,斐川扶着粗糙的樹幹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漫無邊際的楓林裏,腳下踩斷枯枝的聲響驚起了樹上的寒鴉,凄厲的叫聲萦繞在荒無人煙的山林裏,斐川不知道他到底走了多久,肢體被秋風吹得冰涼麻木,每一次擡腳落步都像是在跟腹間的疼痛賭氣一樣,他能感覺到有溫熱的血跡下身緩緩溢出,蜿蜒在他的腿根,一點點打濕他的亵褲。
尖銳的疼痛在天光乍破的時候使得他不得不軟下雙膝,他跪在堆積着落葉的地上,冷汗沿着他的額角落進泥土,他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惡人與浩氣雙方交戰過的地方,微弱的霞光映照出這片土地上慘烈的景象,還沒被各自同袍帶走安葬的屍體在他眼前橫七豎八的躺着。
他晦暗無光的眸子裏總算因此被刺激出了零星的波瀾,他想掩住口鼻,可已經晚了,無知無覺的神經被血肉模糊的景象硬逼着做出了反應,斐川垮下身子将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淨,膽汁和胃酸一并湧上來,他連撐起身子的力氣都沒有,強烈的灼燒感在他喉間肆虐,被灼傷的喉嚨和食道滲出血絲,他以為自己會将五髒六腑都一并吐出來,可他癱在地上吐了良久,吐出來的也只是刺鼻的液體,連一點像樣的食物殘渣都沒有。
山風夾雜着濃重的血氣,斐川猜想他大概會交代在這裏,興許靳嵘來給同袍收屍的時候會發現他,又或許等靳嵘來的時候,他早已腐爛如土,朝陽一如既往的升起,溫暖明媚的光亮同以往沒有任何變化,有些刺眼的陽光驅散了林子裏的寒氣,斐川擡起無力的手臂想遮住眼睛,然而旁邊屍體上心口插着的羽箭刮住了他寬大的袖口。
箭是靳嵘的,斐川看到了箭尾刻着的靳字,跟他衣襟裏側的那個字一模一樣,陽光映進他的眼底,斐川用指尖沿着木刻的字反複摩挲了一會,然後用力掰着箭尾折斷,又将刻字的這一小截藏進了懷裏。
他撫上自己的小腹,尚未隆起的地方大概是真的孕育了靳嵘的骨肉,腿間泥濘的血跡随着他停下腳步而止住了,只剩下隐隐的抽痛,像是裏頭的小生命在拼命的展示着自己求生的欲望,斐川想起他小時候聽家裏下人說起的故事,他想起他母親懷他的時候,算命先生說她肚子裏的是個孽債,他想起下人們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說那會他父親都勸他母親把孩子打了,可他那個一向溫婉的母親卻一意孤行的保住了他。
斐川知道即使是一開始的那次就懷上了孩子,也不過兩個月左右,根本覺不出胎動的跡象,但他覺得自己真的感覺到了孩子的回應,他觸到一種莫名的暖意,從他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給他快要枯死的心髒上添了那幺一分不得不重新振作的希望。
他尋到了一個斷裂的戰旗杆子,剛好是可以用來當手杖的高度,有了支撐和光亮,他循着大致的方向慢吞吞的往林子外頭走,他顧不上會不會遇見浩氣或是惡人的兵馬,他只怕在林子裏帶得時間久了,死屍的味道會引來什幺野獸。
斐川磕磕絆絆的走出了林子,他當真是運氣不錯,誤打誤撞的走到了平頂村的附近,沒有被戰事波及到的村落依舊安定祥和,斐川一身萬花弟子的衣袍,眉清目秀的不像歹人,再加上他也确實太過狼狽,村中的婦人看他年歲尚小又可憐兮兮,于是主動給他備了熱水容他歇息。
婦人識字,斐川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寫出字句,他謊稱自己是入山采藥遇了野獸,錢袋和藥筐都落在了山裏。
婦人家裏看門的狼狗後腿不知被何處割傷,纏着布條的傷口流着膿血顯然是沒處理好,斐川掬了熱水洗過臉之後就用手勢比劃着自己能幫忙,這處農居離林子很近,走出去五六步就能找到止血的草藥,斐川去揪了兩株回來放進熱水盆裏洗淨,又撩起袍角坐到地上試探性的摟過了兇巴巴的狼狗。
斐川避開了它的肚子,他能看出來這只狗也是懷了崽子,他跟眼前這只快要高過他膝蓋的大狗對視了一會,興許是快做母親的生靈之間總有一種莫名的認知,狼狗慢吞吞的俯下身子趴在了他的腳邊,兩只前爪規規矩矩的交疊在一起,連他的衣角都沒壓到。
婦人滿是新奇的遞給他一柄燒熱的小刀,斐川拆開狼狗腿上的布條,取了草藥在嘴裏嚼碎備着,又接過小刀幹脆利落的去掉了傷口周圍的腐肉,嚼碎的草藥腥苦,斐川忍着反胃的滋味把草藥敷上去,又将布條浸到水裏洗淨,等到草藥稍幹再纏上去包紮好。
農戶一家都是淳善之人,婦人的丈夫忙完活計回來見到自家前些日子還瘸着的狼狗如今精神了許多,自然也是對他一再道謝,夫婦倆都是尋常百姓,兒子早些年外出謀生,遇上山匪丢了性命,斐川年歲與他們兒子相仿,夫婦倆待他也顯得異常真誠,斐川因而得以在他們家裏歇息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清早他打算離開,走前還被婦人硬拉着塞了一兜幹糧。
他往洛陽的方向走,除去萬花谷之外他想不到第二個地方,但他又打心眼裏不想回去,聞徵很愛護他,斐川離開萬花谷之後凡是跟他通信一貫是報喜不報憂,他不想讓聞徵擔心他,聞徵看上去溫文爾雅,再加上目盲不能視物,很多人都當他是個軟性子,然而事實絕非如此,斐川敢篤定他要是這樣回去了,聞徵能立刻提着刀殺出萬花谷去找靳嵘償命。
聞羽曾告訴他雛鳥終要離巢,聞徵雖有殘疾,心氣卻比任何人都傲,倔起來更是連聞羽都拗不過他,斐川是想過要一輩子留在萬花谷裏給他的師父養老送終的,但當他八歲半那年第一次試圖幫聞徵鋪宣紙遞毛筆的時候,換來的不是誇獎也不是欣慰,而是一個極為響亮的腦瓜兒崩。
聞徵在他跟着楚戈離谷之前找他談過一次,他至今都記得聞徵跟他說的那一番話,聞徵讓他無拘無束的出去闖蕩,卷進什幺麻煩事都不要怕,随心所欲,仰不愧天道,俯不負本心,只要想做就去做,更不需記挂目盲的師父。
他每日不敢走太多路,只能不停的在沿途城鎮落腳歇息,他身上沒有半點銀兩,天氣很快就冷了下來,他不得不将靳嵘給他的玉墜賣給了城鎮裏的鄉紳,他急需用錢,對方雖然并非不識貨的人,但畢竟只是一個鎮子上的富貴人家,拿不出太多銀兩,斐川賣墜子換來的錢倒是足夠支撐到他回萬花谷,但價錢确實比靳嵘當初買墜子的時候少了許多。
離洛陽還剩兩天的路程,斐川在他歇腳的鎮子裏住了下來,開藥鋪的郎中是個脾氣很差的老頭,斐川路過藥鋪的時候正碰見他在罵幫忙的小學徒不學無術,他因為好奇停下了腳步,藥鋪很小,藥材散亂的掉在地上上,應該是藥包不小心散開,導致裏頭的草藥都混到了一起,學徒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一邊手忙腳亂的收拾着,一邊磕磕巴巴的描述什幺哪根草長什幺樣,然後膽戰心驚的問老郎中這是什幺藥應該歸到哪裏。
旁邊等候的病人正被家人扶着連連咳嗽,小學徒很快就被數落的紅了眼圈,老人擰着眉頭自己俯身蹲到地上伸手去摸,斐川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他的兩眼深陷,眉眼周圍都是傷疤,看樣子是是利器造成的傷口。
斐川留在了這間小藥鋪裏打下手,小學徒被老郎中打發着跟着鎮子的小商隊去洛陽見世面,鎮子上就這一間藥鋪,郎中上了年紀又是目盲,病人一多就忙不過來,斐川雖然醫術不精但熟悉草藥,老郎中坐診念叨出方子,他就按照劑量将草藥按份打包好,再用紙筆寫出煎藥服藥需注意的事項,夾在藥包封口的紙縫裏遞給病人。
郎中姓孫,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尋常大夫,失明是年輕時候的意外造成的,以至于他原本就有些急躁的脾氣因而變得愈發暴躁,斐川溫溫順順的給他幫忙,他說不了話了,許是被靳嵘那番話傷的,又或許是是這些時日的奔波,他只能在老頭手心寫字,一筆一劃的慢吞吞的寫,老頭性子再急也沒轍,只能一口一個小啞巴的氣哼哼的叫他。
鎮子上的生活沒什幺變化,每日來看診的人也大都是扛不住舊疾的農戶,斐川整日趴在櫃子後頭,但凡進屋看診的常客都會被老頭氣勢洶洶的數落一頓,不是罵他們自己不知道注意,就是陰測測的吓唬着那些做慣了苦活的糙漢子們,語調陰狠的诓他們若是再這樣忙活下去腿腳就保不住了。
斐川從未見過這樣古怪的人,他知道老頭盡管每回對病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敵意,但一直叮囑他務必記住來看診的病人,還讓他記住以後若是這些人來看診,不管開什幺藥診金都減半。
初冬眨眼就到了,斐川跟老頭相處的不錯,他腹中的小東西安定了不少,可這種安定只是暫時的,他能明顯的感覺出自己的體力和精力都跟不上了,眼前會時常發黑,就連嘔吐的症狀也比先前還要嚴重。
他身體愈發犯懶,藥鋪這裏能給他安身之所,但飯食卻只是粗茶淡飯,他日複一日的嗜睡,藥鋪裏有病人的時候他才能勉強打起精神,老頭雖說不能視物,但也能依靠聽覺知道他打瞌睡偷懶,只是從未因此斥責他,最多就是抄起手邊的紙張團成一團扔到他腦袋上。
鎮上沒有什幺像樣的補品,他夜裏趁着老頭睡熟把藥錢扔進了裝診金的小盒子,然後自己照着這些日子裏老頭給別人配得安胎藥偷偷弄了一碗藥,普通的藥材對身體正常的孕婦是頂用的,對他卻沒有那幺大的用處。
斐川自知體弱,懷上孩子頭三個月是最重要的,他要是想保住孩子的命就必須給自己補好身子,他是想過回去找靳嵘,可這個念頭一出來就駭得他渾身發涼,他至今都記得靳嵘說他養不熟,男人滿是淡漠和疏離的目光出現在他眼前,弄得他将沒喝下多久的安胎藥盡數吐了出來。
秋末冬初,商隊車馬都忙着為年關掙上最後一筆錢,斐川想着等過了頭四個月再過去,那會胎兒穩定,他的身體能撐住舟車勞頓,再說等到那時他也方便找到一個願意跑這一趟的車夫,眼下他只能托鎮上要去城裏進貨的貨郎幫他捎些補品回來,斐川沒什幺行走江湖的經驗,他不知道自己只身在外最忌諱露富。
他在回去的路上遇見了一個江湖人,穿着深黑的勁裝,盡管未着戰甲斐川也能看出來這人應當是跟靳嵘相仿的行伍之人,冷着臉的青年人同靳嵘差不多高,歲數倒是很年輕,約莫是二十出頭,斐川看他背上扛着的幾捆馬草就不自覺的多看了幾眼。
那人同他一路到了藥鋪門口,張口就要能止痛的麻沸散,要的量還極大,斐川一頭霧水在紙上寫字問他用來做什幺,板着臉的青年看他不能開口倒着實驚愕了那幺一下,不過也很快就掩飾住了自己的表情,沉聲告訴他是用來給馬服的。
午後沒什幺病人,老郎中在午睡沒起,斐川出于好奇的跟着那人去了村外的荒地裏,俯卧在地的馬匹一看就是戰馬,盡管已經傷得無法起身,但還是透着一股子威風凜凜的派頭,斐川用手勢比劃着讓他把戰馬安撫下來,然後才敢小心翼翼的湊近去看它的傷口,他俯身的時候本能的護住了自己的小腹,只用一只手輕輕扒開了馬身側面傷口的邊緣。
斐川本不想給自己找麻煩,但他一擡頭就看見青年摟着戰馬的脖子輕輕拍撫,明明是一臉冷硬的肅殺之人,但動作和眼神都格外的柔和,仔細去看,還能察覺出零星的疼惜,斐川恍惚了一陣,他覺得眼前這個人很像靳嵘,他見過靳嵘照料那匹烏骓馬,也是這般愛護珍視,像是對待一個重要的摯友一樣。
他因此攬下了這攤死馬當活馬醫的活,青年叫燕琛,是蒼雲軍出身,浩氣盟的人,他是那種極為直率的性子,見斐川肯幫忙便主動自報家門,他說得時候斐川正在給戰馬的傷口處理腐肉,聽完他的來路險些手一抖把刀子戳進去。
燕琛是浩氣盟新晉的指揮,楓華谷一戰就是他跟靳嵘打得,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青年将領連個火苗都沒點起來就被靳嵘打了個措手不及,順帶着連自己的馬都在最後險些折了進去,浩氣盟撤退的慌亂,燕琛這匹馬是他看着長大的,他不忍扔下它自生自滅,索性就讓其他人員先行撤離,他自己帶着傷重的戰馬盡可能的找人診治,若是實在不行也要陪它最後一程。
戰馬的傷口拖得時間太久,醫治起來耗費功夫,斐川瞞不過老郎中,只能在他手心裏寫字告訴他自己要出診,老頭沒攔他也沒多問,起先的幾次斐川都得用大半個下午才能回來,老頭會給他留一份飯菜,戰馬體型大,留的膿血也多,斐川的袍角和衣袖會被浸透,燕琛過意不去特意上門來給他送過一回衣服,老頭也只是提醒他別去招惹亂七八糟的人。
斐川忙活了七八日,勉強把戰馬傷口的炎症給控制住了,傷口開始長出嫩肉慢慢愈合,嫩肉新生的癢意趨勢馬匹總是急躁亂動,斐川怕馬怕的要命,回回都要燕琛摟着馬脖子把它安撫下來之後才敢上去換藥。
替他捎東西的貨郎遲遲沒有回來,他每日吃得飯菜喝得藥都存不住多少,即便如此他也得在吐完之後再強迫自己吃第二次,胎兒耗去了他很多氣力,以至于他蹲下來給馬匹換完藥之後時常會眼前發黑的站不起來,燕琛扶了他一次,手臂正巧橫在他的小腹上,已經柔軟下來的肚腹惹得素來禁欲耿直青年人愣了良久,斐川面色慘白的将他推開,自己慌慌張張的回了藥鋪,第二天他就沒敢再去找燕琛,生怕被看出端倪。
他那日給貨郎錢的時候便被周遭的小地痞注意到了,這幾日他就一直被盯着,欺軟怕硬的小混混瞧見今日他沒跟燕琛在一起就起了歹心,斐川給鎮上的一戶人家送完藥,還沒等回到藥鋪就被人堵在了街巷裏。
他只知道死死的護着自己的腹部,任憑勒索他的人再怎幺拳打腳踢他都不敢反抗,衣袍和頭發都被灰塵弄髒,拳腳間歇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哪個人揪起了他的頭發,混跡村鎮的流氓混混還當真沒見過他這種水靈又清秀的少年,一個人起了色心自然就有第二個,有人捏着他的下巴,還有人開始撕扯他的衣衫,斐川袖子裏藏着兩根用來針灸的銀針,他将細長的銀針捏在指尖,澄亮的瞳孔裏滿是絕望到悲戚的狠意。
救他的人是燕琛,高大的蒼雲将領用能抄起陌刀的臂力将帶頭那人狠狠的摔到了邊上的磚牆上,轟然倒塌的牆體吓得其他人慌亂逃竄,斐川掩嘴悶咳的功夫燕琛就料理了所有試圖逃走的人,凄慘的哀叫聲中斐川被他攬在懷裏扶起來,青年人焦急又關切的問他傷到了哪裏,同靳嵘相仿的音色讓斐川整顆心都絞着疼了一陣。
後來又過了幾日,斐川成功的治好了燕琛的馬,戰馬能站起行走的那天燕琛猶豫了許久,他摸出了自己的腰牌告訴斐川日後有事可以拿腰牌當信物,斐川沒收,而是轉而跟他要了随身的匕首當酬勞。
傷口結痂的戰馬輕輕松松的立在燕琛身邊打了個一個響鼻,長長的尾巴甩來甩去蹭着斐川的手臂,燕琛有些局促又有些別扭的将匕首遞給斐川,他喉結上下動了幾下,終究也只能悶悶的承諾下自己欠斐川一個人情,若有機會一定報答。
靳嵘自那日斐川從山林裏消失就派出了自己的親衛去尋人,一場硬仗過去軍中有太多要料理的事務,他按下心頭的沖動硬是連軸轉了幾日把善後的事情處理好,等到準備去親自找回斐川的時候,他的護衛卻将斐川賣給鄉紳的玉墜送了回來。
找到斐川蹤跡的護衛正是那日在玉器鋪門口對斐川投以冷眼的鄭擇,他是少林出身,犯了殺戒被驅除出寺,結識靳嵘之後便一直跟他在身邊做個護衛,鄭擇不善兵法權謀,可身手了得,惡人谷裏有旁人籠絡他,開出的條件再優渥也沒将他拉攏走,數年中他只跟着靳嵘一人,而且鮮少親自上戰場,多數時候是替靳嵘保管機要的情報,或是護送什幺要緊的物資。
連同他在內的許多人都看不上斐川,太過嬌弱的少年只有一副好皮囊,除此之外一無是處,靳嵘征戰數年積累出了名望和戰功,他有着大好前途,斐川若是個聽話的娈寵倒還好說
然而他非但同戰戈的人牽扯不清,又再三違背靳嵘的意思跟尹遒出逃,鄭擇對靳嵘忠心耿耿,所以格外容不得他身邊有斐川這幺個摸不清底細又只會拖後腿的人。
他從鄉紳手裏把斐川賣掉的玉墜拿了回來,又跟靳嵘謊報斐川已經雇了馬車回萬花,他跟了靳嵘數年,不願看見他為情愛之事栽下跟頭,更擔心斐川會消磨掉靳嵘的戰意,讓他折去以後的前途。
靳嵘渾渾噩噩的過了幾日,滿腦子都是石頭邊上的那攤血,他開始痛恨自己說的那番混賬話,更內疚自己當初為什幺就沒想着先看看斐川是不是被楚戈傷到了,他幾次都想直接去萬花谷,無論斐川肯不肯跟他回來,他都要賠罪道歉。
但他又沒膽子那幺做,他征戰那幺多年,幾次從生死之間掙紮回來,他自問沒什幺不敢打的仗,卻沒膽子再去見斐川,他擔心斐川已經恨上他了,更擔心他若是再出現在斐川面前,反倒只會讓這段原本就沒什幺結果可以期待的關系變得更糟。
他只能反複想起他給斐川買玉墜時的情形,斐川瞪着眼睛紅着臉頰慌亂無措的跟他擺手說不要,可等他幫斐川戴上之後,他就總能在不經意間看到斐川仔仔細細的将玉墜藏進亵衣裏頭,時不時的還會用手摸兩下。
溫潤如水的玉墜澄明透亮,像極了斐川的目光,水潤清明,總能軟乎乎的就闖進他心底最深的地方,靳嵘丢了魂,他待在斐川待過的客房裏整日整日的發呆,他待得時間久了才知道這間屋子有多悶。
沙狐過了一段時間沒人管的日子,靳嵘回到啖杏林之後它才循着氣味戰戰兢兢的回到了客房裏,靳嵘嘗試過抱它,可是它不肯,除去下地飲水吃東西之外,小沙狐只肯待在斐川躺過的床上,鑽進帶着稀薄味道的被子裏将自己蜷成一個毛團,夜裏時常會發出低微的嗚咽聲。
尹遒和楚戈的人手一起消失無蹤,靳嵘拿他毫無辦法,尹遒直屬黑鴉麾下,并不聽他差遣,
他只能将自己悶在房裏反複盯着手裏的玉墜子發呆,鄭擇來通知他拔營他也不予理會,還是不肯被靳嵘近身的小沙狐許是憑着獸類的直覺猜出了什幺,鄭擇一來它就拱着身子往上撲,鄭擇閃身避開讓它撲了個空,靳嵘皺着眉頭打算飛身去接,憑空出現的一只手卻穩穩的托住了它柔軟的肚腹。
露出半張臉的唐門叼着嘴裏的帶着尖爪的手套,他并未理會一旁徹底黑下臉的還俗僧人,而是起身将小沙狐兜在懷裏,又氣定神閑的邁步進屋,順帶着還将鄭擇關在了門外。
唐了是靳嵘手下最出色的暗樁,燕琛這回慘敗的大部分原因都是唐了卧底搜集情報之後又潇潇灑灑的反了水,唐了同別的唐門弟子不太一樣,他天生笑臉,即便拿面甲遮了臉也看不出殺手的淩冽,靳嵘抱起掙紮不止的沙狐想看看它傷沒傷着,唐了卸了手上小臂和衣襟上其餘的零碎物件,又仔細的把勁裝的袖口挽起,硬是從他懷裏把長了個子沙狐搶了過來,他揉上懷裏的狐貍腦袋,擡眼笑嘻嘻的瞄着靳嵘的憔悴模樣,等到靳嵘陰着面色要同他翻臉了,他才慢悠悠的開口。
“你家小孩給燕琛治了馬,姓燕的看起來可對他有心思,對了,還有,他是不是跟人不太一樣?”唐了眯起眸子滿是戲谑,他懷裏的小沙狐不知為何停下了掙紮的動作,仿佛跟通了人性一樣豎起耳朵仔細聽着,“我看他在個破藥鋪裏住了挺長時間,吃得不好,但肚子圓了一點了,而且好像還自己偷了什幺安胎的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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