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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裏該有的東西都有,唐了做事謹慎細致,靳嵘只管守着斐川,旁得事情他都能應付過來,從房錢到給大夫的診金都是唐了解決的,靳嵘那日聽見他帶回的消息之後就連夜趕去了斐川那,他走得太急,馬上的行囊裏只有他的戰時用的東西,除此之外半個碎銀都沒有。

唐了去了洛陽城裏的接頭點,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打劫了庫房,不光是必需的財物,但凡有個稀罕東西,不管是玩的用的他都一股腦的搜刮了幹淨,斐川的身體特殊,需得用些極好的藥材方能穩定情況,臨近年關,城中多有外來的商販帶着貨物來販賣,只要肯掏銀子,自然是能買到好東西。

他領着給斐川看病的大夫去了街上,除去草藥補品之外,還特意給斐川買了一些零嘴吃食,客棧裏的夥計上上下下都被打點過了,斐川吃的用的和普通客人不一樣,後廚做飯生火的時候也都格外注意,所有的食材,哪怕是米面也是重新出去買的。

也虧得唐了細心,否則靳嵘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斐川睡得雖然安穩,但還是時常做夢,大夫沒法往他的藥裏放太多安神的東西,斐川每隔三兩個時辰就會驚醒一次,不是腿腳亂蹬就是哭得淚眼婆娑。

他自己會在睡前用手捂着小腹,細瘦的腕子交疊着,兩個手心緊挨着腹間,斐川害怕自己在夢裏亂動會傷到孩子,他一開始為了避免這一可能甚至用腰帶捆過自己的大腿,斐川幼時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他親眼看見一院子活生生的人在亂刀下被斬成肉泥,嚣張跋扈的匪徒抓住了平日裏伺候他起居的侍女,女孩凄厲的哭聲久久萦繞在他的耳畔,斐川那時就明白了,父母為他營造出了一個安逸平穩的環境,讓他有了以為自己與常人相同的錯覺,可事實上,只要他的秘密被發現,他就一定會被玩弄蹂躏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靳嵘會在他最慌亂無措的時候抓住他的手腕,粗糙的槍繭一點點的摩挲着他細嫩的掌心,斐川會被他的動作喚醒,夢裏牽着他的手往前跑的弟弟變成了靳嵘,高大英武的男人會将他摟進懷裏,會撫上他的雙眼又會極盡溫柔的将他打橫抱起。

夢跟現實在最後會交織在一起,斐川每每都是在靳嵘懷裏恢複意識的,靳嵘幾日下來不眠不休的守在斐川屋裏,但凡他稍有一點反應靳嵘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抱進懷裏盡心安撫。斐川夢魇的頻率因而漸漸降低了一些,有時候能安安穩穩的睡上大半個晚上。

靳嵘皮糙肉厚,斐川紮傷他的地方其實很險,再偏上半分深上一點就能傷到他肩上的經絡,摔碎的瓷片帶着極小的碎碴子,他包紮的又草率,兩三天下來傷口裏頭鼓鼓囊囊的發炎化膿,唐了燒紅刀子給他上頭的皮肉除盡,又用烈酒消毒确保傷口裏沒有異物存留,他們都習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若是讓斐川瞧見估計會被駭得腿腳發軟,靳嵘卻跟沒事人一樣,藥粉一灑紗布一裹,仿佛完全覺不出疼痛。

日子還算平穩的過去,斐川手心的傷沒有靳嵘好得快,盡管日日換藥,傷口也沒有多少起色,孩子約莫将将三個月,斐川太瘦,亵衣一撩肋骨一根一根的很是清楚,所以他顯懷的早,眼下已經能很清晰的看出他肚子上隆起了一小塊。

斐川要留孩子,靳嵘沒有任何反對的表示,他讓大夫每日都送安胎藥和各式各樣的補品,銀子像流水似的花出去,大夫拉着唐了絮絮叨叨了很久,斐川的孩子保不住,這樣無非就是浪費時間,而且照他身體虛不受補的情況來看,藥喝下去根本不會起到什幺作用,等到孩子撐不住的那天,該遭的罪還是要遭。

靳嵘明白所有的事情,但他選擇順着斐川的心意來,他知道自己與這個孩子沒有多久的父子緣分了,他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這短短的時日裏來彌補自己先前的缺席,他連期待一個孩子能成功活下來的想法都沒有,靳嵘不奢求任何的奇跡,也不貪圖任何事情,他只做了兩件事,一是照顧好斐川,二是為日後必須要做的事情打下基礎。

他開始看醫書了,斐川不會容許外人近身,大夫每日來給他把脈都需趁着他睡熟,靳嵘讓大夫給他留下相關的書籍和穴位圖,斐川的骨架沒有完全長開,他後天發育的不好,胎兒的出現不可避免的擠壓到了他的髒器和脊骨,這使得他現在就已經有了腿部痙攣或是抽筋的跡象,腰痛更是時常發生。

靳嵘捧着兩本醫書和一本經絡圖日日研究,斐川瘦小,他手指頭又粗,穴位不好找,他往往是琢磨半天才能按上一兩下,粗糙的槍繭總會蹭得斐川又疼又癢,但到底還是有點效果的。

被窩裏放了兩個熱乎乎的手爐,斐川覺出靳嵘在給他按腿,力道适中的按揉讓疼痛緩解了許多,他側頭挨上身邊的毛絨毯子,細小的絨毛貼着他的臉頰引起微弱的癢意,他睡得昏沉,靳嵘揉完他的左腿又開始給他揉右腿,斐川小腿精瘦,只有腿肚上有那幺一點少得可憐的肉,靳嵘三指一攥着他的腳腕還綽綽有餘,他打了個淺淺的呵欠,白皙的腳趾冷不丁的蜷縮了一下,顯得異常可愛。

靳嵘給他兩條腿都揉完,夥計準時送了午飯上來,斐川這幾天胃口稍稍好了一些倒是能吃得下東西,但他先前嗓子傷得有點厲害,現在有了胃口也不能想吃什幺就吃什幺,幾個時辰前的清晨,他睡醒起來的時候靳嵘問他中午想吃什幺,他不能說話,靳嵘就找來紙筆讓他寫字。他們之間的關系其實沒有什幺實質性的轉變,除去簡單的肢體親昵之外斐川并不願意跟他有過多的交流。

或許是因為睡得還不錯,又可能是因為他早上一睜眼就看見靳嵘倚着床柱困得直點頭,額頭抵着厚實的木頭柱子,上邊還被磕出了一個小小的紅痕,斐川自己悶呼呼的猶豫了一會,最終拿起毛筆寫了扭扭歪歪的“醋魚”兩個字,結果卻被靳嵘一本正經等到給劃掉了。

他聞到飯菜的香味了也就回過了神,淡色的薄唇微微一撇,斐川還沒能搖頭拒絕開始賭氣,靳嵘就像是能預知一樣的将他撈進懷裏好生抱住,他隔着被子圈住了斐川的小腹,手臂往下移幾寸,正巧托住顯露出來的地方仔細護好。

斐川喉嚨裏的傷處遲遲沒長好,他晨吐的症狀沒有随着時間減輕,每回嘔吐的時候會帶出明顯的血絲,醋魚這種東西靳嵘是真的不敢讓他吃,更何況他手上的傷還沒好,本就不易吃河鮮之類的發物。

他輕輕的咬了斐川的耳尖,舌頭舔過單薄的耳骨又卷起耳垂一嘬,他兜住了懷裏還很是不樂意的少年,跟誘拐小孩的人販子一樣柔聲哄着他先嘗嘗桌上的東西。

矮桌擺在床邊,上頭林林總總的有不少菜肴,淡黃色的小米煎餅攤得很薄,入口即化,而且還帶着一點點谷物特有的甜味,裏頭卷着炒好的豆芽,切成絲的蓮藕和高湯煨出來的拆骨肉,每個煎餅都攤得很小,卷成的菜卷同斐川自己的一根手指差不多大,看樣子是很精細。

咬下去就能聽到咯吱咯吱的響聲,斐川一連吃了兩個,煎餅在卷之前抹上了一層特制的佐味醬,是鮮香的味道,很開胃,而且一點也不鹹,他把自己的腮幫子塞得鼓鼓的,等從靳嵘手裏接過來第三個,他才想起來自己應該還在賭氣。

所有的菜式都做得同平日裏不太一樣,唐了很會同小孩相處,他也把斐川當成了孩子,每種菜都做得精巧方便,可以不用碗筷,直接用手抓着吃,蛋羹不是裝在碗裏的,唐了專門用鐵絲彎了一個底托,能盛住一個圓滾滾的雞蛋。

生雞蛋被廚子小心翼翼的敲開頂端,用剪刀修出一個能放進小號勺子的圓型開口,用筷子将蛋殼裏的蛋液攪勻,加上少許食鹽和切得極碎的雞肉末,順帶着放一塊小小的蝦段,底托盛着雞蛋入鍋,等到蒸好之後蛋液都凝固在蛋殼裏,斐川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蒸蛋,靳嵘等到蛋殼不燙手了就給他勺子讓他自己刮着吃,每回他都能把蛋殼裏刮得一幹二淨。

斐川吃了三個煎餅卷一個蒸蛋,靳嵘吹涼了碗裏的面條夾了一筷子試圖诓他多吃一點,斐川靠在他懷裏把手上沾的醬汁和蛋液盡數摸到了他的褲腿上,等到手上幹淨一些了就自己拿着面碗小口小口的開始吃。

唐了好像連這一點都預料到了,面碗很小,斐川沒什幺力氣也能自己拿穩,一小團面條煮得很軟,裏頭放着冬天裏能找到的新鮮蔬菜,還有一點點曬幹的蝦米,只有零星幾個,也能給面條增味,斐川用筷子挑開上頭窩着的荷包蛋,除去蛋羹之外他幾乎就不肯吃雞蛋,靳嵘拿他沒轍,只能弄開剩下的煎餅卷,把裏頭的拆骨肉撕碎往他碗裏丢。

斐川吃了半碗面就被惹得撩下了碗,他有點本能的想跟靳嵘對着幹,他自己很清楚孩子需要最好的營養,靳嵘看着他吃飯自有道理,但他如今總是有那幺一點不樂意,不知不覺的就想跟靳嵘拗着來,幼稚的像個毛孩子一樣。

靳嵘習慣了他這幾日以來的鬧騰,而且心甘情願的由着他鬧脾氣,他用新筷子插起一個圓溜溜的肉丸,豬肉去過肥肉之後絞成泥,再和雞肉餡按比例絞在一起,沒什幺油星,裏頭還摻了蔬菜丁和幹筍,斐川盯着肉丸看了兩眼才不情不願的低頭吃了,圓滾滾的丸子将他腮幫子撐鼓了一小塊,他含在嘴裏不願意嚼,靳嵘就變戲法似的從食盒最底下的一層端了一條魚上來。

沒有醋溜,而是醬焖,魚骨已經酥得可以入口,筷子夾開魚身露出花白的魚肉,斐川把肉丸在嘴裏來回滾了兩下,最終還是很沒出息想嚼完咽了下去,一口面條換一塊魚肉,斐川皺着鼻子吃幹淨了一碗面,靳嵘又看着他把雞蛋挑開,吃了點蛋黃才算完。

魚只吃了一小半,飯吃完了就是補藥炖的雞湯和安胎藥,兩碗湯水,不多不少,透着濃濃的藥味,斐川喝這些東西的時候很乖,靳嵘一勺一勺的喂他,他每回都會喝幹淨,哪怕是喝一半就惡心的想吐,也會在吐完之後再讓靳嵘去盛。

藥味太重,斐川尤其不喜歡人參和枸杞的味道,他喝了小半碗雞湯就實在難受,靳嵘在屋裏備了個木盆,斐川自己撩着頭發彎腰去吐,連咳帶嘔的愣是将吃下去的東西盡數還了回來,靳嵘擰着眉頭給他拍背順氣,斐川時常會這樣,有時候飯吃一半就會吐,但他總是堅持吐完還要接着吃,逼着自己硬咽下去把東西存住才肯罷休。

雞湯和安胎藥是斐川自己搶過瓷碗硬灌下去的,他靠在靳嵘身上反複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從上推到下,再将手擡起來重新從上往下推,笨拙又執拗的試圖給自己消食,靳嵘圈着他的身子試探性的撫上了他的手背,斐川微微怔了一下,繼而就是一陣畏懼似的瑟縮。

他很抵觸靳嵘摸他的肚子,倒不是出于不信任,他只是還不能接受這樣怪物似的身體,靳嵘看透了他的心思,寬厚的手掌緩緩裹住了他的右手,兩個人手指交錯,交疊的手掌撫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斐川別扭的直躲,又被他自己咬住的下唇上不可避免的滲了零星的血絲。

斐川始終沒有成功的開口,靳嵘主動改變了跟他交流的方式,他吻上斐川的後頸,咬住一小塊皮肉用犬牙輕輕的蹭動,溫熱的掌心完全罩住了斐川的手,手指交錯的部位傳來一陣微妙的暖意,他傾身擁緊了斐川的身子,掌心挨着單薄亵衣謹慎的一點點撫過。

斐川覺得靳嵘越來越不像以前,他脫離了最初那種嚴肅又霸道的氣場,沒了以前那種咄咄逼人的壓抑感,他能感覺出來靳嵘在他面前永遠是彎着腰低着頭,好讓他們能平視彼此,不光是這樣,他還覺得靳嵘似乎在往什幺大型犬科動物的方向發展,他們之間少了很多言語的交流,他在屋裏安胎不免悶得無聊,他單方面置氣別扭的時候靳嵘不會用語言哄他,而是又親又蹭,再不就是最簡單但又最直接的擁抱。

斐川倚在他懷裏放松了下來,也許父子連心,靳嵘給他順了一會他就好了許多,他困倦得厲害,靳嵘身材極好,肩膀夠寬,胸口鍛煉的也充分,而且還不是那種誇張到硌人的肌肉,斐川打着呵欠側頭枕進他的肩窩,臨睡過去之前還迷迷糊糊的擰了一下他的乳尖。

因為孩子的緣故,斐川不僅嗜睡,性子上也比先前更孩子氣了一些,補藥終究沒發揮太大的作用,連他臉色的血色都沒補回來多少,他再睡醒的時候是傍晚,一天的時光就這幺過去,靳嵘放下手中的物什低頭吻上了他的面頰,斐川只是啞啞的哼了幾聲,沒有躲他。

靳嵘想過應該正八經的給斐川道個歉,在斐川意識足夠清醒的時候,等到那時無論後果是什幺他都願意承擔,而眼下斐川因為孩子可以暫時不跟他追究從前的事情,斐川這份大度和釋懷讓他無地自容,他只能盡可能的去做更多的事情,不管自己擅長與否。

靳嵘臨摹那個畫着貓的燈籠,他手裏捧着一個糊好的紙燈籠,手邊的凳子上擺着毛筆和顏料,斐川一手揉眼睛一手抓着他的袖子,靳嵘很熟練的将他扶起又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他解下手腕上的發繩給斐川攏起了頭發,有些黯淡的發絲被他理順撫平,斐川迷迷糊糊的抱着被角窩在他懷裏,盡管已經睡了許久,卻還是蔫蔫得不太精神。

斐川的丹青和書法都不好,在同輩人中是墊底的水平,他很怕被師長指點,自己若是偷偷在房裏寫字還能寫得不錯,但一讓人盯着他就手抖,靳嵘的字剛勁有力入木三分,但論畫畫卻比他還差,地上有很多個燈籠,都是空白待畫的,斐川睡醒了無聊,離晚飯又還有一段時間,所以就伸手要來了一個,又接過靳嵘給他的筆開始一邊打呵欠一邊亂畫。

他下筆很抖,線條總是歪歪扭扭的,靳嵘當模子用的紙燈籠是唐了畫的,一只小貓栩栩如生,當初也是唐了堅持讓靳嵘帶着這東西去找斐川,指望着能給他們緩和一下,靳嵘心裏有自己的主意,他照着唐了的燈籠描了大半個下午才勉強有了點成果,斐川不願意照着別人的東西畫,他自己随手在紙燈籠上繪了幾筆,想畫棵樹但沒畫幾筆就畫錯了線條。

靳嵘連忙給他換了一個新的讓他接着畫,斐川癟了癟嘴扶着靳嵘的手臂坐直,手上夾得毛筆直愣愣的劃過了靳嵘的袖子,暈開一片墨跡。斐川捧着紙燈籠不太高興,他在靳嵘身邊一點都不緊張,只是荒廢的時日太多了,他一時撿不起來原本就不太好的畫技。

靳嵘抱着畫得的那個倒還有模有樣,斐川一時氣悶就摞了筆,靳嵘手上一頓原本想來抱他安撫,斐川擋開他的手臂低頭盯着他的燈籠也不動彈,靳嵘吃不準他的意思,但還是老老實實的繼續描着燈籠上的線條。

靳嵘臂力好,所以手很穩,照葫蘆畫瓢的成果盡管不是很靈動,但已經很說的過去了,斐川不自覺的撅起了嘴,他又撿起了床沿上的畫筆,他動了動身子往靳嵘跟前湊了幾分,還蓄着墨汁的筆尖微微下垂。

靳嵘不解的看着他,俊朗的臉上能看出明顯的倦容,斐川又咬了自己的嘴唇,他仰起腦袋故作兇狠的瞪了靳嵘一樣,然後用纏着紗布左手扶住了靳嵘的下巴,靳嵘自然就一動也不敢再動,斐川舉着毛筆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像下了什幺決心一樣抄起毛筆就往男人深邃好看的左眼上畫了個大圈,又一筆一劃認認真真的畫了一個小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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