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探視
楚王靈柩出宮的那天,半夏老老實實躲在屈氏宮邸裏哪兒都不去。
她一個外來戶,哪怕屈氏父子給她額頭蓋章,說她是貴族,是蘇氏之女。但她知道自己可不是什麽貴族,外頭有那麽大的事,還是乖乖躲起來的好。
侍女們對她很殷勤,見她今日哪裏都不去,生怕她悶壞了。侍女們尋來一只精美的銅壺,請她投壺。
這些都是貴族的游戲,半夏看到這些就覺得頭大,但是侍女們盛情難卻,她只好拿了箭矢過來。
她的準頭不錯,十支箭矢裏頭幾乎有一半都投到銅壺口裏去。
這個游戲半夏并不怎麽感興趣,不過實在是沒什麽好打發時間的,那些竹簡笨重不說,一卷竹簡上的內容不多,她努力學楚文和大篆的效果已經出來了,一卷竹簡她一下就看完了,一卷竹簡少說都有将近五六斤,拿在手裏真的考驗臂力。
投壺還算是比較輕松的了。
她丢了一把的箭矢,命中率一半,額頭都丢出一層汗。
半夏體力還不錯,她擦擦額頭的汗,讓侍女過來收拾。
侍女捧來早已經準備好了的甘漿等物,半夏看了擺擺手,讓她們準備好飲用的涼水就行了。
甘漿她喝過,甜甜的。但就是甜她怕蛀牙,只願意喝水,不願意喝這種甜滋滋的東西。
她坐下來,兩旁的侍女手持便面給她扇風。
跪坐在面前的侍女聽到外面有動靜,出去了一會,回來小聲道,“蘇己過了今日就好了。國君的靈柩已經從郢都出去了。明日就一切如常了。”
今日先王的靈柩出了郢都,明日那些禁令就可以不用管了。喜歡做甚麽就做甚麽。
“啊,是嗎?”半夏聽侍女說,輕輕呼了一口氣。
她這段時間哪裏都不敢去,甚至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她連門都沒出過,生怕一不小心在這個節骨眼上闖禍。
屈氏父子對她頗為照顧,但她還是個外人。
這點她知道的。
平常沒有關系,但在特殊時候,她得有識趣。
她在學關于楚國的事,但畢竟時間還不是很長,不可能事事都周全到。要是在楚王喪期裏頭不小心犯錯了,給人添麻煩就不好了。
聽到喪期就要結束,半夏忍不住舒了一口氣。等到反應過來,她忍不住沖周圍的侍女不好意思的笑笑。
“今日聽說水門那邊擁擠的很。”侍女們低頭繼續給半夏說外面的事。
半夏左右也沒有什麽好打發時間的,聽到侍女們說新鮮事,不由得來了點精神。
“都堵了?事先不是先有人守着麽?”
這年月不興什麽交通管制,因為除了必要的商旅來往之外,所有的道路直接被把守住了,除了公室和卿大夫之外,誰也不準通行。
直接把主要水陸路都給占了,還堵住了?
“聽說是運送些殉人的時候,舟只也不知道怎麽了,出水門的時候就翻了。”侍女人沒有到外面,但是消息靈通,說這些的時候,好像人就在一旁看似得。
“一舟的棺木全都落水了。滿河面上都是,好多人都去打撈,有些封的不嚴實的,裏頭還進水沉到河底了。”
楚國多水,甚至主要的城門也是在水路上。
半夏沒想到侍女竟然會說這個,悚然一驚。讀書的時候,到時候學過人殉,不過書本上說的是商代的,而且書本上的和親自聽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殉人?”半夏故作驚訝看過去。
侍女聽半夏問起,也很奇怪。
“蘇己不知道?”
半夏還真不知道,但她不能在侍女面前表露的太過明顯,她咳嗽一下,“都翻了……那麽多,殉人很多?”
“嗯,聽外面的人說,這次死殉了好多。”侍女面色如常,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好驚訝的。
“都是奴隸麽?”
“當然不是,國君生前寵愛的側室,還有近臣……”
半夏整張臉都僵住,“側室之類的,是庶人出身還是……”
“蘇己怎麽了呀,”侍女吓了一跳,忍不住打量她,生怕她中邪了,“國君哪裏能讓身份低微的人侍奉。”
言下之意就是,那些殉死的側室近臣其實都是貴族?
她以為貴族多少有生命保障,沒想到貴族竟然還能被拉去殉葬??!
半夏被這個認知給刷了腦子。
奴隸和庶民生命沒有保障倒也算了,沒想到貴族都是一樣的!
她想起自己這個假冒的貴族,要是被人戳穿了的話,說不定就真死了。好像這裏的人對身份還有血統看的很重。
到時候一定會死的很難看吧?
半夏哆哆嗦嗦的,感覺自己手臂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屈眳和屈襄在外面參加先王的葬禮。葬禮隆重,足足幾天才結束。一回來,家臣就滿臉凄惶的過來,“主君,蘇己病了。”
屈襄眉頭一皺,銳利的雙眼裏露出些疑惑和不滿。
明明走的時候,人都還是好好的,他一回來就已經病了?
家臣滿頭冷汗,他知道蘇己得主君看重,她身體不适,自然是身邊人伺候的不周到。
“讓巫人看過了沒有。”屈襄問。
家臣連連點頭,那些侍女發現蘇己身體不适的時候就及時上報,只不過巫人都已經禱祝一整天了,也沒見到蘇己好轉。
“換個人去。”屈襄道,“蘇己若是有個閃失,那你們也要問罪!”
家臣冷汗浃背,低頭應下。
屈眳看着家臣匆忙的背影,抿了抿唇。
一路辛苦,而且離開郢都好幾天,好多事都在等着屈襄去處理,屈襄梳洗之後就休息了。
屈眳小憩了會,這一路上很辛苦,但他只是小睡了片刻就醒了,他起身讓外面的豎仆進來,“蘇己那邊怎麽樣了?”
豎仆早就料到他醒來之後會問半夏,早已經打聽好了。
“聽說蘇己那兒還沒好,而且還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胡話。”
誰也聽不懂,但也誰也不敢不當回事。蘇己能通鬼神,誰知道她說的那些是不是鬼神降下來的預言。
“巫人已經在那裏了。”
屈眳伸手就讓豎仆過來穿衣洗漱,一切料理妥當之後,他就直接往半夏那裏去。
他不是第一次來,但在人生病的時候過去,還是頭一遭,侍女和奴隸們沒料到他在這個時候過來,吓得紛紛退避。他看了一眼外面持着矛和盾在驅邪的巫人,忍不住皺皺眉。
他大步走入半夏的寝室。
半夏此刻身上貼身穿着細麻的內袍。她額頭上汗津津的,汗水打濕了衣料,都緊緊的黏在身上。
屈眳進來已經是十分失禮了,只不過因為半夏現在住在他這裏,而且四周都是屈氏的人,沒人敢說話。
他屏退了左右,慢慢坐下來。
她衣領微微敞開,露出兩道優美的鎖骨。
屈眳別開眼,他遲疑了下,伸手在她的額頭輕輕摸了一下。濡濕伴随着體熱從指間襲過來,那明顯比常人要高出一點的熱度讓他有些不高興。
他不是沒有見過人發熱,如果連續發燒兩三天,要不人就燒壞了腦子,要麽就死了。
“……嗚……”床上的女子冒出一絲聲音,他看過去。她一張臉都要皺起來。
她嘴裏喃喃說什麽,他根本聽不明白。
正在屈眳手腳無措,要把等在外面的侍女給叫進來的時候,她睜開眼,見到面前的人,她伸手抓住。
“我想回家。”
因為還在病中,她說話的時候聲音透着一股病弱。
“回衛國?”屈眳問。
半夏搖搖頭,她臉頰是兩團不怎麽正常的紅暈。她搖搖頭,很快因為頭腦昏昏又躺回去,“回家!”
屈眳颦眉,可床上的女子開始扭過頭低聲飲泣。
她的哭聲很低,幾乎沒有。整個人縮成一團,肩膀時不時抖動兩下。
屈眳坐在一邊看着,他想要伸出手,最後還是收了回來。
“你先休養好再說。”
半夏沒動,她蜷縮了起來,滿臉的失望。
“至少等你身體好了,你才能回衛國吧?”屈眳道。
半夏看過去,她頭腦昏昏沉沉,只知道面前坐着的是誰。生病了之後,身體和心智都虛弱了許多,連帶着膽子都大了很多。
她擡頭看屈眳,她還在病中,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虛弱,纖細的身軀勉強支撐着衣裳,在寝室內昏暗的燈光下,透出詭谲虛弱的美。
“那我好了之後,你會讓我回去嗎?”半夏滿含希翼看他。
烏黑的眼睛亮的有幾分怵人。
屈眳被那明亮清澈見底的目光給看的渾身不适,“如果蘇己病好了,那說不定還有回去的機會,如果不好,那麽我說再多有甚麽用處?”
說着他站起身來,徑直走出去。半夏躺在床上,摸摸臉,“什麽意思嘛……”
她只是有些低燒,加上心裏壓着事,看起來就格外嚴重,其實也就是普通的頭暈嗓子不舒服。
說白了只是有些小感冒而已,過個七八天應該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她沒想到屈眳竟然還真的來了,所以她就順水推舟提出想要回家的事。她感覺再在這裏呆下去,哪天不好就被人掀了老底。
到那時候,她恐怕會死的很難看。
半夏想到這個就忍不住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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