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黃昏時,太陽落山,暑氣未消,置了大半天的紅薯糊糊已經凝結在了一起,像果凍一樣很有彈性。

張其把成了形狀的糊糊倒出來,切成小指大小的條狀,裝盤淋上自己秘制的辣子油,配上稀飯,在夏日的夜裏吃起來可謂是又涼又爽口。

“怎麽樣?好吃嗎?”

張其挨着給每人夾了菜,個個都是新奇又停不下筷子。

張劉氏笑話道:“你會做那麽多稀奇的東西,早知道就不送你去念書,該早些讓你去當廚子。”

“有文化的廚子不是更好嗎?”

張劉氏眼角爬上了欣慰的笑容,沒過多一會兒卻又感傷的哀嘆了一句:“你有出息了,張家的驕傲,只可惜你爹已經看不到了。”

倒是無意的一句話,何尤聽着卻是筷子一頓,張其察覺到不對勁,連忙道:“娘,說這些幹什麽。”

張劉氏反應過來,有些歉意的看着何尤:“吃飯,吃飯,瞧娘老糊塗了,什麽話都說。”

“沒事兒,娘。”

張其拍了拍何尤的後背,轉移話題道:“對了,何尤,你在城裏吃過紅薯涼粉嗎?就是這個。”

何尤搖搖頭:“從來就沒有見過,更別提吃過了。”

“那太好了,我準備着把紅薯涼粉拿去城裏賣。”

一聽說又要賣東西,芸芸驚喜之下卻又斂了眸子,大家都明白她的心思,張其解釋道:“這次不讓鄉親們幫忙了,就咱們自家人賣,我想在城裏支個攤子。”

說起城裏,何尤那就有發言權了:“攤子一般都支在城西一帶,但是城西多是家境一般的人聚集的地方,他們生活算的比較精明,在那一帶恐怕不太好賣啊。為什麽不在四方街北邊租一個鋪子,那條街吃食很多,城裏的小姐少爺公子哥兒都喜歡去吃東西,而且他們出手也很闊綽的。”

“紅薯涼粉夏天吃很合适,城裏又沒有別家賣,到時候他們一定會覺得新奇,生意肯定會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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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尤以前在城裏生活的時候,接觸的富家公子哥兒小姐很多,算是混着個圈子,他們一天到晚做些什麽,會常去哪裏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張其自然也是知道的,不過他沒有采取何尤的意見:“你說的不錯,但是四方街北街的租金很高,那一帶生意好,而且沒有關系恐怕還租不到合适的鋪子。”

這麽一說也是:“我以前聽四方北街的朋友說,一間小鋪子一個月租金要十兩,大些的更貴。”

依照農家人來說,确實是不太負擔的起,小本經營,禁不起折騰。

“在城西擺個攤子,一個月只要三錢銀子,咱們試着賣,若是賣得好,有了口碑賺了銀子後再去租鋪子,那樣豈不是要穩當很多。”

張其兜裏還有些錢,當初賣方子的錢花去了四分之三,所剩下的并不多,來不起虧本,所以只能小心謹慎。

何尤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踴躍道:“那我去城裏幫你,跟你當小二怎麽樣。”

“行,小二。”

張劉氏和芸芸笑了起來,說起要做生意,一家人都挺熱血沸騰,畢竟以前靠賣餅子還是賺了不少錢的。

“你們倆一起去城裏擺攤娘也放心很多,既然做這紅薯涼粉的原料是紅薯,那娘和芸芸就負責把地裏的紅薯收回來。”

一家人分工行動,倒是井井有條。

晚飯過後,張其把已經沉澱好的澱粉又洗了一遍粉,再次沉澱後将水倒去,把乳白色的澱粉鏟進麻布裏吊着去水。

他把制作的過程一一交給張劉氏,其實原理簡單,只不過是過程複雜,張劉氏勤勞能幹,經過他的講解,很快就弄明白了。

夏夜裏天氣熱,反正倒在床上也熱的睡不着,張其幹脆召集着一家人做紅薯粉條,其實做粉條才是重頭戲,因為粉條可以炖着吃,做酸辣粉吃,吃法多,不像紅薯涼粉的吃法那麽單一。

但是現在是夏天,紅薯涼粉會好賣一些,趁機也可以一邊打開市場,一邊留足時間做粉條,到時候等天氣涼快了再推出粉條。

澱粉沉澱出來後,還需要把它曬幹,然後敲碎了用細孔塞子塞成粉末後,加水調成濃稠狀,用圓孔或者方孔漏勺做成圓形的紅薯粉和寬粉。

他花了幾天的時間才把制作的過程全部展示給張劉氏看,直到最後粉條成了形狀,他撈起挂在竹條上曬幹,才算是完事兒了。

為了防止村民瞧見,張劉氏還特地把粉條曬在屋後,免得鄉親來家裏問東問西,想到吳秋那賊丫頭,再親近的人不是自家的都該防着些。

粉條做好以後,張其上城裏踩好了擺攤的點兒,買了最次的桌子板凳,攤子的場地不大,最多放得下四桌。

說起擺攤子花不了多少錢,但是零零碎碎要買的東西加起來成本還是不低。

準備了兩天,他選了個趕集的日子,天才蒙蒙亮就和何尤帶着在家裏準備好的紅薯涼粉去了城裏。

趕集的日子大家開攤兒的都很早,等他們到的時候,其他攤子都已經擺好了。幾個攤子還有了客人。

何尤一邊擺桌子,一邊跟張其道:“咱們都起得夠早了,他們怎生比我們還早那麽多。”

“人家住在城裏,就算比咱們晚起一個時辰都能比咱們先開攤兒呢。”

何尤嘀咕:“那等咱們以後賺了錢也在城裏買個房子,比他們都早。”

“行啊!”張其應承道:“買個大宅子。”

何尤倒是沒有把他的話當真,只是笑吟吟的擦桌抹凳子。

攤子擺好以後,集市也熱鬧了起來,見着隔壁賣面條的攤子人越來越多,而自己的攤子冷冷清清的,何尤有些着急:“這是咋回事兒,怎麽都沒人來吃啊!”

張其拿了塊牌子給何尤:“你在上頭寫上咱們涼粉的名字。”

何尤落筆寫了酸辣涼粉幾個字,這是之前兩人商量好的,因為紅薯是很低廉的食物,而且也涉及秘方的問題,所以就摒棄了紅薯兩個字,論誰又吃得出來涼粉是紅薯的味道。

他寫好了挂在攤子前。

張其便大聲的吆喝:“賣涼粉咧!好吃的涼粉!”

“又涼又好吃!不好吃不要錢咧!”

何尤插着腰站在一旁笑:“要是人偏要挑刺兒說不好吃不給錢看你怎麽辦?”

“你以為誰都像你這麽古靈精怪啊!”

兩人正逗着悶子,有客人瞧着招牌過來:“你這賣的是什麽?”

張其立馬來了神:“我們賣的是自己做的涼粉,要不要來一碗嘗嘗?就着稀飯吃可好吃了。”

“什麽涼粉噢,聽都沒有聽說過。”

話畢,人徑直就走了,何尤翻了個白眼:“真是沒有眼力見兒,不吃來問什麽!”

張其拉住他:“別急嘛,新開的攤子就是這樣。”

他又扯着嗓子吆喝了好一會兒,在一衆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效果不是特別好。

不過好在還是有人聽見了,循着聲音來:“你這賣什麽,趕緊給我來上一碗,熱死個人。”

話畢,擦着汗的男子一屁股走近攤子做在板凳上。

張其給何尤使了個眼色,何尤立馬高興的跑去招呼:“大哥,我們這裏賣稀飯和涼粉,喜歡吃得辣一點還是不辣的?”

男子有些不耐煩:“大熱天吃什麽辣!”

何尤眉頭一皺,賠笑道:“好好,那就不辣的。那稀飯是要熱的還是涼的?”

“涼的,快些,快些,都餓死人了。”

“好咧,馬上跟你上菜。”

何尤去給男子盛稀飯,張其則負責切還是一團的涼粉,切上一碗後,依照男子的要求,沒有放辣醬,放了少量的醋和醬油,調味品,最後灑上碎末子蔥姜蒜和香菜。

“來咯,大哥。”

男子瞧着碗裏的長條方正的涼粉,沾着醬料夾了一塊起來,很有彈性還嫩,稍微一用力就夾斷了。

“這就是你們攤兒的涼粉?”

“是,大哥。”

“嘿,還稀奇。”男子哧溜一聲吃進嘴裏,果真涼快,調味料的味道很爽。

就着稀飯吃當真是絕配,一上嘴就停不下來。

“再跟我來碗稀飯。”

何尤見客人吃得舒心,自己也跟着高興,連忙又去盛了一碗。

連着吃了三大碗稀飯,男子把涼粉裏的醬油都給倒進稀飯裏和着吃幹淨了,這才抹着嘴滿足道:“好吃!你們這攤子是新開的吧,我以前都沒有瞧見過!”

“是啊大哥,我們攤子是今天才開的。”

“我明天還來,吃着涼快,味道好!”男子毫不吝啬的贊揚。

“多少錢?”

“我們的涼粉十五文錢一碗,稀飯兩文一碗,一共二十一文,今天才開張,就收你二十文錢。”何尤搬着指頭給男子算。

男子掏出二十文錢給何尤:“還算實惠。”

“大哥慢走啊!”

賺到第一筆錢,何尤笑的嘴都合不攏。

其實涼粉賣的已經算貴的了,張其之前打聽過,隔壁的面條十文錢一碗,馄饨十三文一碗,馄饨裏有點肉心沫子,貴一些也正常,但是涼粉沒有肉還賣十五文。

何尤原本也擔心貴了,可是調料品也不便宜,除去本錢,他們賺的也不是特別多,況且他們賣的東西有新意,味道還好,該值這個價格!

至于這稀飯嘛,別家都是這個價格,米少湯多,倒也不虧。

有了第一個客人,陸陸續續便有人來吃了,進了攤子的出去幾乎都是贊不絕口,有的敢于吃得辣,也有嫌棄說熱不吃辣的,總歸口味各自都有要求。

客人變得多了起來,何尤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講解收錢,忙的暈頭轉向,張其也是沒有停過手,忙忙碌碌之中,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就散場了。

城裏的人少了許多,也正是因為散場,在午後一點的時間,來吃東西的人很多,攤子都坐不下人了,很多懶得排隊的就直接放棄去了別家。

何尤見着客人走了有些心疼,畢竟少一個就是錢。

“吃不到才是最好的,這樣才能吊出客人的胃口。”張其寬慰他。

倒是這個理兒,他暗道張其可真會做生意。

忙碌了一天,沒等客人都吃上涼粉,事先準備的涼粉卻已經賣完了,張其模樣很是歉意的給大家道歉,在一陣咕哝聲和埋怨聲中,客人散了去。

何尤松了口氣,感覺一天下來腳都麻了,他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歇氣:“我看大家有些不滿,會不會不來吃東西了。”

“放心吧,正是因為沒有吃到大家才會再來,咱們明天還要少帶些涼粉來,不然讓大家一股勁兒的吃夠了才真沒人來了。”張其開始收拾家夥,準備回家去了。

何尤累得夠嗆,還是起身幫着收拾東西。

背着鍋碗瓢盆,兩人做了最後一趟牛車回村裏。

到家時,張劉氏和芸芸在院子裏等着兩人,芸芸迫不及待的問道:“哥夫,怎麽樣,賣出去了嗎?”

“不但賣出去了,還賣得很好呢!”

張劉氏長舒了口氣,臉上有了笑:“那就好,那就好。今天中午我和芸芸又磨了紅薯沫子,現在已經沉澱的差不多了,晚上咱們又可以熬糊糊做涼粉。”

“飯好了,進屋吃飯去吧,都累了一天了。”

何尤幾乎是跑進屋的,張其和芸芸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前腳踏進屋子,後腳何尤又探出腦袋來,捏着鼻子:“娘,屋裏是什麽味道啊!”

聞言,張劉氏反倒是喜笑顏開:“咱們村胡家的夫郎生孩子了,是個大胖小子呢!娘去瞧孩子,才打聽到胡家的夫郎是吃了個郎中開的藥,吃上了一陣子沒成想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娘就去給你要了幾副回來。”

何尤的臉頓時便僵住了,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給,給我熬的藥啊?”

聞着那味兒就想作嘔,喝下去還不得要他的命嗎!

芸芸尴尬的笑道:“娘還用了二兩肉才跟胡嬸子換到藥方子的呢。”

哥兒生孩子不容易,能生個女兒都謝天謝地了,胡家的夫郎能夠生個兒子簡直是上輩子積了福分,現在村裏人都在誇人夫郎好呢,張劉氏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自家的新夫郎,要是能讓她抱上個胖孫子,那可是睡夢中都是要笑醒的好事情。

“娘,我跟何尤才成親多久啊,你現在給他找些偏方能有什麽用。”張其放下背簍,他可不信什麽偏方,無非就是折磨人的。

“你懂什麽,喝些總歸是有好處的!好了,吃飯去,藥還沒有熬好,胡嬸子說睡前喝最有效,待會兒吃了飯啊,娘給何尤盛到屋裏去。”張劉氏滿面容光的安排,催促着大家進屋去吃飯。

晚飯很豐盛,為了慶賀家裏又做起了生意和得到藥方子,張劉氏還特地做了肉,原本忙碌了一天的何尤早就餓了,但是端着飯碗聞着竈房裏飄進來的藥味兒,他嘗着飯都覺得是苦的,張其和芸芸也慘遭摧殘,只有張劉氏一個人樂呵着,一個勁兒的跟大家夾菜。

吃了飯,何尤盡量拖着不去睡,一會兒幫着燒火做涼粉,一會兒又要去幫着張其做調料,就怕進屋去睡覺。

只可惜沒忙碌好一會兒,張劉氏就十分貼心的催促他該進屋去休息了,說是忙了一天,明天還要早起上城裏擺攤子,別太晚睡,随即就把她悉心熬好的藥端進了屋裏。

何尤期期艾艾的看着一大碗黑黢黢的中藥,散發着濃烈的苦味兒,他捏着鼻子閉着眼睛都難以下咽。

“快喝吧,待會兒娘進來拿碗啊。”說完,張劉氏拍拍手出了屋子。

何尤哭喪着臉:“我一定會被這藥給毒死!”

張其走到桌前,嘆了一聲:“娘也是為了你好,就當她一片心意,別辜負了。”

何尤淚眼朦胧:“可是我真的喝不下,以前病了我都不會喝藥的。”

兩人沒說幾句話,就聽見屋外傳來腳步聲,何尤驚慌失措,顫抖着手去端藥碗,張其長嘆了聲,一把奪過藥碗一口給喝了下去。

“娘!”何尤還沒有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就見着張劉氏進來了,他幹笑着站了起來。

張其背着何尤,擦了擦嘴,盡量不讓自己吐出來。

“喝完了嗎?”張劉氏偏着頭問道。

何尤連忙把碗遞過去:“喝完了喝完了。”

張劉氏見着碗裏空了,又四下掃了一眼屋子,見沒地兒抛灑藥,心裏很高興:“鍋裏還有,娘再給你盛一碗怎麽樣!”

何尤與張其背心同時一涼,張其連忙轉身,義正言辭:“娘,喝了一碗就差不多了,喝太多了也沒效果。”

“怎麽會沒效果,多喝些總是好的,你就不想要大胖小子了?”

張其咬了咬牙,吼道:“喝多了起夜,會吵着我睡覺的!”

說完,控制不住的打了個嗝兒,他連忙捂住嘴巴,又背過身去:“哎呀,今晚真是吃的太飽了。”

張劉氏端着碗,不曉得兩個人搞些什麽名堂,到底還是沒有逼着再去盛一碗來了。

“娘也是為了你們倆好,早些睡吧。”

“好好好。”何尤點着頭送張劉氏出去把門關上,長長舒了口氣。

他轉身撲到張其身上:“夫君,你對我真好。”

張其掐着自己的喉嚨:“這藥真是有毒!”

何尤連忙讨好的給他捏肩捶腿:“不會有毒的,這是娘的心意。”

張其反手去掐住他的臉:“這下子你高興得起來了!”

“沒有沒有。”何尤嬉笑道:“少爺的的恩情我無以為報,只有以身相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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