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入目起先是滿屏的白, 而後漸漸移動, 她看到奶奶的臉。
形容枯槁, 已然沒了一絲血色。
餘安安怔怔地望着,仿佛還是幾天前,她和奶奶視頻, 還是有說有笑的。現在,奶奶躺在那裏, 卻似乎已經沒了生機。
她張了張嘴, 想要叫一聲“奶奶”, 淚水先一步奪眶而出。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或者, 這只是她在做夢。
下一秒,她才恢複些意識,慌張地站起來,嗓音沙啞道:“吳媽, 吳媽你們在哪?在哪?哪家醫院?”
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她的世界崩塌的毫無預兆。
那一瞬,餘安安覺得,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
“小姐!”仍是吳媽一聲大叫, 她方才猛地頓住步子, 目光混合着淚水落在屏幕上。“夫人等不及了,”吳媽哽咽着, “您試試,能不能讓她和您最後說句話吧!”
她猛地跪到地上, 擡手拼命地擦着淚水,拼命地深呼吸,想要發出聲音來,想要喊一聲“奶奶”。可是她用了十幾秒,嗓子還是哽着,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她身上是一件白色的裙子,她伸手扯住裙子的領口,揪得脖子疼。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摳着胸口,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意。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沒時間了餘安安,沒時間了。可她看着屏幕上的那個仿佛突然間瘦的只剩骨頭的老人,看看奶奶這一生第一次這樣失了一絲不茍的精致,她明明是那麽愛幹淨的一個人啊!
然而,餘安安偏偏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像啞巴了一樣。
仍是吳媽萬般急切,調轉過攝像頭,看見她哭得發不出聲。方才又将鏡頭調回去,而後同病床上的老人道:“夫人,夫人!是小姐,小姐看着您呢,您同小姐說說話吧!您不是最放心不下小姐嗎?您和小姐說說話,您不要帶着遺憾走啊!”
餘安安不停地擦着眼淚,眼前偏還是因為淚水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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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恐慌像無盡的黑暗一樣,将她湮沒。将她的來路和去路,一同封堵。
她怔怔地看着屏幕裏的奶奶,在吳媽的一聲聲喚裏,緩慢地睜開眼。
“安安……”
她叫出她的名字,像過去的十幾年一樣,親昵,柔軟。
餘安安一直微張着嘴,這時下唇顫抖得愈發劇烈,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奶奶,忽然嗓音沙啞的大喊出聲:“奶奶!”
奶奶聽到她這一聲喚,似乎是要揚唇笑一笑,可是她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餘安安只知道,奶奶的眼睛裏,依舊是滿滿的寵溺。
最終,奶奶張了張嘴,餘安安沒有聽到聲音,她淚眼模糊,甚至沒有看清嘴型。
是吳媽替奶奶道:“夫人問您,有沒有吃飯?”
這是她們很多時候視頻聊天的開場白,是奶奶最常問的一句話。即便是這個時候,她還在擔心着她,有沒有餓了,冷了。
餘安安緊咬着牙,心裏盤桓過所有想說的話,最後重重地說了一句:“奶奶,我會好好的,您放心,我會好好的!”
她真的什麽都做不了了,唯有讓奶奶放心。
餘安安不知道,那一刻,躺在床上的老人看着她滿臉是淚的模樣,很想伸出手摸摸她的手。可是她再也擡起不起來了。
末了,餘安安聽到奶奶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安安,我對不起你。”說完,便是緩慢地合上了眼,任由她怎樣的悲怆大哭,都不會再醒來。
那一瞬,餘安安覺得,她的靈魂大概也一起離開了。
在這個世上,她從此也是了無牽挂了。
她又是孤兒了。
……
當她趕到醫院時,她才知道。原來,從沒有所謂的熱愛游玩,從沒有受不了寧濱市炎熱的氣候。甚至,奶奶這一次都沒有離開過。
她就在這個城市的醫院裏,瞞着所有人。
不!僅僅是想要瞞着她罷了。
餘安安跪在病床上,握着奶奶還有餘溫的手,整個世界仿佛都是空白的,只餘下她們祖孫二人。
不知過了多久,床側站着的那個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還在喋喋不休,她甚至沒有力氣抗争了,也沒有力氣說一句,讓他滾!
她就那樣趴着,仿佛小時候趴在奶奶懷裏撒嬌一樣。
只是現在,奶奶再也不會伸手摸摸她的頭,同她說一句話了。
好像是天色都暗下來的時候,她聽見什麽東西捶打在地上的聲音,很重,像擊打在心上一樣。她喉頭愈是發疼,發哽。
後來房間的門響了,她仍舊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沒有動彈。
直到有人蠻橫地過來扯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拉開。
她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還是在那一刻撕心裂肺地大吼一聲“滾!”
滿屋的人都被女孩滿臉的淚水和眼中的絕望所震懾,可即便如此,還是又來一個壯碩的男人,兩人一人扯住她一條手臂,将她架到一旁。
餘安安手指緊握成拳,胸口因為痛苦,因為氣憤不停地起伏着。可是掙脫不開,她甚至沒有心思去想,架着她的這兩個人,該是多好的身手。
她直直地望着奶奶,而後将目光落在床邊桌子上的水果刀上。
是,這一刻,她已經不存在理智了,也不想要理智了。她只想用最快的方式解決問題,解決這些礙眼的人。讓他們都消失。
餘安安看着新走進來的老人,她不認得他,但也猜得出來。眼前這個拄着拐杖的老人,便是白慕陽的爺爺白斯年了。
當年那一段往事,她從未聽奶奶提起過,倒是在別人的閑言碎語裏知曉一二。
白斯年在奶奶床邊坐下,伸手握住奶奶的手。
餘安安怔怔地看着,喉頭哽得發不出聲音。直至那老人站起身,站在一側,讓人将奶奶擡下床,要推出去的時候,她才猛地大吼:“等等!”
可是沒有人聽她的,整個房間,她只認得吳媽,可他們兩個女人,能夠抵得過誰。
餘安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喊:“爺爺!”
老人終于頓住步子,回過身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然而,那樣一雙眼,像是地獄來的魔鬼注視着人間一樣。
他道:“你奶奶那麽喜歡你,要不然,你陪她一起走?”
這話一出,滿屋子連呼吸聲都弱了。
“好!”餘安安聲音顫抖着,她這一聲應得甚至沒有猶疑。
然而,這都什麽年代了,又不是古代帝王駕崩要妃子殉葬。可眼前這個女孩,他們眼睜睜地看着,甚至沒有懷疑她的決心。
那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
連同架着她的兩個人,都忽然松了松手。餘安安便是趁這個空檔,忽然拼盡全力的力氣,奔到床前,拿過那把水果刀,而後用刀刃抵在手腕上。
“爺爺,我不知道當年您和奶奶到底怎麽回事,但是請您,讓她走得安穩,不要再折騰她了。”說着,她手上的力氣不自覺加大,嫣紅的血液便這麽順着手腕流下。
她不知道當年具體的情況,但也知道,哪怕在傳言裏,奶奶也厭惡着眼前這個老人。所以才在最初,獨獨沒有給白慕陽發請柬。她不能讓奶奶被他帶走。
“小姐,您這是幹什麽呀?”
吳媽在一旁已經哭得不行,這時正要靠近,一些旁人也要走過來。她慌忙厲聲道:“不要過來!”而後死死地盯着那個拄着拐杖的老人,“我求您了!”
然而那老人像是沒有聽到一般,愣了會兒,方才緩慢地向她靠近。
而後迅速用手握住她的手腕,水果刀迅速轉了一個方向,刀尖直直地抵着她的心髒。
她聽見老人沒有一絲情感的聲音:“割手腕死的太慢,這樣快。”
刀尖戳破她的皮膚,血液迅速染紅了白色的衣裳。
餘安安再是悲痛到仿佛要死去,這時理智也開始漸漸回籠。眼前的老人并非尋常人,他絲毫不懼怕在衆目睽睽之下因為他死了人,甚至,他會親自動手。
愣神不過是片刻,老人便命人帶着奶奶離開。
她身子虛軟的癱倒在地上,手中緊握着水果刀,仍維持着捅向自己的姿勢。
手腕和胸口,都有血液不停地流下。
老人走後,便有身穿白大褂的醫生進來。她不知道他們在忙碌些什麽,在說什麽。仿佛所有感官都被封閉。
末了,方才忽然大吼出聲:“你憑什麽把奶奶帶走,憑什麽?”吼完這一句,她便像個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仍是走進來的醫生,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同跟着走來的護士道:“把她手上的刀奪過來!”
一旁的護士何曾見過這樣的情形,然而這種事,剛才那老人既然敢這麽做了,自然也是不怕後果。他們見着,也只能當做沒看見。
原本,也都是別人的家事。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生怕一不小心惹得女孩手上的力氣加重,再丢了一條人命。
一旁的吳媽愣怔着,這時方才完全醒過神來,剛才白斯年那一刀轉的,将屋內所有人吓得均是倒抽一口冷氣。
她慌忙走過去,蹲在餘安安身前,啞着聲音勸着:“小姐,小姐您松松手。夫人這才剛走啊,她要是看到您這個樣子,該有多心疼啊!您松松手好嗎?”
“奶奶……”
餘安安低低呢喃出聲,手指終于緩緩松開。
醫生趕忙将屋裏的其他人都趕了出去,而後查看她的情況。
鎮靜劑被推進身體的時候,餘安安還沒有察覺。她只覺得眼前漸漸模糊,直到沉沉地合上眼,什麽都看不見。
這一覺,仿佛要睡到地老天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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