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江燃覺得自己需要冷靜冷靜

一語點醒夢中人。

窦天骁愣住了。

他的确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打拳這件事上,他就是鑽了牛角尖,就像深陷傳銷的人一樣,覺得那是能夠解救于自己和家人于水深火熱中的唯一辦法。

他現在也覺得自己當時挺傻.逼的,如果自己出事了,舅舅一家會很難過……

特別是外公,年紀那麽大了,經不起刺激。

“骁骁,我能理解想要幫助他們的心情,但是做人要有底線。”江燃看着他的眼睛,“這是我爸常跟我說的一句話,‘做人要有底線,什麽是底線,法律就是最後的一道底線’,我相信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我不會認同你這樣的做法,你打黑拳,拿自己的命,擺在拳臺上供別人下賭注,特英雄是嗎?贏錢了特了不起是嗎?”

窦天骁很想反駁,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江燃的嘴巴太厲害,他說不過。

況且江燃說的也沒錯。

只有當走出那個陷阱,才能看得清晰透徹。

賭。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如果警察沒有及時出現,你,我,于清霁,我們都跑不掉。”江燃說。

窦天骁擡起頭,看到江燃的眼圈微紅,眼球上的紅血絲清晰可見,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沒睡好。

“哥。”他用那只纏滿紗布的左手輕輕揪了揪江燃的毛衣,軟綿綿地道歉,“我不敢了。”

“你不敢?”江燃嗤笑一聲,壓低了一點身子,眼神冰涼,氣息也更具有侵略性,“我看你膽子大得很,從第一次比賽到現在都快一個月了,中間我們聊過那麽多次,我也問過你那個殺馬特到底是誰,你為什麽不老老實實告訴我?瞞我,你能瞞我多久?”

窦天骁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總不能說,是因為覺得你不喜歡我,怕跟你說話吧。

多尴尬啊。

“你現在還把我當成你的兄弟嗎?”江燃擰着眉毛問。

這個問題再次把窦天骁給問懵了。

兄弟……

肯定還是兄弟,但心底卻更想抛開兄弟這層關系,以另一種身份陪在江燃的身邊。

他簡直欲哭無淚,再這麽逼下去他感覺自己都快憋不住了。

而江燃卻被他的遲疑紮得體無完膚。

他看着窦天骁的眼睛,放慢了語速,“這件事情,葉晞知道,于清霁也知道,甚至是他帶着我去莊園,而我,就跟個**一樣,跑到健身房去找你,還以為你……”

窦天骁眨巴了一下眼睛,總算是在這一連串的質問中理清了一點頭緒,“所以,你是因為我沒跟你說才特別生氣啊?”

“沒。”江燃提了口氣,撐坐回床沿,望着床頭的一次性水杯。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鬧些什麽玩意兒。

這一陣實在有太多太多疑惑壓得他心煩氣躁,難以平靜。

他以為時間一久,那些不明不白的焦躁都會煙消雲散,但是發現并沒有。

它們就這麽橫亘在自己的面前,占用了他所有的業餘時間和睡眠時間不說,還妄圖奪取他全部的注意力。

日出而生,日落不息。

他就是糾結,郁悶。

越想,那些念頭就越是揮之不去,他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麽煩心的事情。

而令他煩心的源頭有很多。

窦天骁有了新朋友。

窦天骁疑似有了暗戀的人。

窦天骁有了很多小秘密,不再願意跟他分享。

窦天骁不需要他了。

他每天晚上都得暗示自己無數遍,窦天骁不是自己的玩具,他也不是小土,可以用一根狗鏈拴住。

他有他自己的喜好,他的自由,他有他喜歡任何人的權利。

但為什麽就是不爽……

根本無法抑制的不爽。

他不想承認自己在犯賤,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和動作,甚至還為了堵窦天骁跑去健身館。

他也不想承認在于清霁先說出莊園地點的時候,他的心底滿滿的都是嫉妒。

他覺得這陣子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已經不是自己了。

最後,他覺得自己需要冷靜冷靜,指了指餃子說:“還吃嗎?”

窦天骁哪敢說不,也不敢讓江燃喂了,自己勉強撐坐起來,然而江燃已經把餃子喂到他嘴邊了。

“張嘴,還等着我撬開啊?”江燃看着他。

撬開……

窦天骁不由自主地想起上次在江燃家強吻未果事件,莫名地一陣羞恥,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江燃又舀了一口湯喂過去。

窦天骁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垂着腦袋,盯緊飯盒,特別認真,像是怕被別人搶走食物一樣。

眼睛睫毛被碗裏的熱氣熏得水汪汪的。

讓他想到了小土。

窦天骁的手機屏保就是小土的照片,剛撿回來時瘦瘦小小的一只,嘴裏叼着不知道上哪兒找來的大白菜葉,歪着腦袋蹲坐在鏡頭前,溫馴乖巧又黏人,和窦天骁小時候一模一樣。

大半年的時間,小土長成了一只六十多斤重的中型犬,如果不是混了田園犬的基因,或許它還能再竄點個子。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小土開始學會了打架,為了争一塊骨頭,和別的瘋狗打得不可開交,後背和小腿都被撕掉了皮肉,慘不忍睹,還經常跑出去和別的狗過夜。

變得……不那麽願意聽話了。

窦天骁也一樣,他的狠勁和倔強在歲月的磨砺中變得越發突出,也越來越喜歡隐藏自己。

他希望窦天骁能夠回到小時候,乖乖的,小小的一只,閑着沒事兒就愛纏在他的腿邊,翻個小肚皮。

窦天骁發現江燃這個呆發得有點久,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背,“哥…”

江燃這才收回思緒,把目光放回餃子上。

他投食的動作粗暴簡單,戳起餃子捅進嘴裏,再迅速拔出來,不等窦天骁咽下去,就又一個捅了進去,手速飛快,時不時還要帶一句,“你嘴漏啊?”

在外人看來特別心不甘情不願,像極了那種抗不過道德輿論譴責勉強回家照顧患病老父親的不孝子。

不過窦天骁心裏美滋滋。

好久沒被江燃指着鼻子罵了呢……

還是原來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一碗餃子下肚,窦天骁的胃裏舒服了許多,江燃替他擦了擦嘴,放平床位,最後還不忘附贈幾句警告:“你以後,上哪兒去,跟誰玩,都得提前跟我報備,再讓我逮到一次的話……”

“怎樣啊?”窦天骁看着他。

江燃眯縫起眼睛,“怎麽?要是懲罰不嚴重的話你是不是還準備挑戰一下?”

“當然不是。”窦天骁立馬發誓,“我要是以後再打黑拳,就從這樓上跳下去!”

江燃很不屑,“這是二樓。”

窦天骁說:“那就從二十樓跳下去。”

“哦,還有個事情,我想問問你。”江燃雙手撐着膝蓋,背對着他。

“啊?” 窦天骁望着他的側臉。

窗外的夕陽剛好對着床頭的位置,有些刺眼,剛才江燃一直擋着,所以沒有感覺,這會窦天骁正半眯着眼睛适應光照。

陽光在江燃的臉上打上了一層柔光,他的耳廓看起來紅紅的,完全削弱了這張臉的侵略性。

“我記得上回,你跟我說過那個,關于竹馬竹馬的問題……”他的眉眼低垂,像是在醞釀情緒。

就在這時,葉晞忽然推開房門,沖着窦天骁揮手,“快快快快!躺下裝死!”

江燃的情緒剛醞釀到一半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一陣熟悉的大嗓門聲從走廊裏傳了進來。

“他從小就沒皮沒臉本領滔天,上回跟我說車禍撞傷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結果還真是去打拳了!我就是最近太忙沒功夫管他,有句話怎麽說來着,給他一根杆子能撬動整個地球,我現在覺得這話還得再修修,給他一根杆子他能攪渾整個宇宙!早知道買房就應該買在醫院隔壁,走來走去都近點——哎喲我這腿都走得酸死了,我今天非要把這頭死豬燙熟了不可!”

舅媽的聲音由遠及近,窦天骁一聽,吓得趕緊鑽進被窩閉上眼睛。

江燃火速将碗筷扔進垃圾桶裏,站到一邊。

葉晞把門一鎖,坐在床頭,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

“阿姐,你先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好好說話,孩子畢竟都受傷了。”江晴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舅媽推門一看,人還躺着,有些失落,“還沒醒啊?”

“啊?”葉晞掃了一眼被窩,“啊,沒呢。”

“那我去問問醫生,怎麽還不醒。”舅媽轉身欲走,被葉晞給攔下了。

“你問什麽啊問,他都在做夢呢,你問人家醫生有什麽用,又不能到夢裏去喊醒他。”

江燃:“就是阿姨,他估計是怕醒來要挨罵,就不敢醒過來了。你要不罵他,他說不定很快就醒了……”

舅媽見兩孩子神色閃躲,狐疑地掀開被子,一把揪住窦天骁的耳朵。

擰麻花的那種揪。

伴随着一聲凄厲的哀嚎,江燃和葉晞同時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江燃回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關于拳賽的事情,他們選擇性地遺忘了報警逃亡的那部分,篡改了比賽的地點,隐瞞了拳賽背後龐大的經濟犯罪組織。

好在舅媽沒什麽文化,說什麽信什麽,全程除了“哎喲喲”,“啊呀呀”“啧啧啧”幾乎沒有其他可以插嘴的地方。

最後所有的罪責,都落在了一張卡在健身館門口的宣傳單上。

“都是騙子!那些搞比賽的就是為了騙錢!”舅媽憤憤道。

不過這件事情瞞不住老爸。

王迎松剛開始接到匿名舉報電話的時候,對方說是有女大學生被囚禁且迫發生性.行為的交易,地點是半山莊園。

這片地方不在他所屬的管轄範圍內,所以覺得有些奇怪,對方說的煞有介事,他就立馬打給轄區的相關負責人前去調查。

轄區值班民警說,那邊一片都是富人區,經常有人巡邏,不會有什麽問題,讓他不必多慮,但王迎松憑借着多年職業經驗,還是咂摸出了點更深層的意思——就是基本沒人管。

王迎松接到舉報那會已經下班,但還是不放心地帶了幾個人過去。

面對臨檢,莊園的人倒也還算配合,身份證都沒什麽問題,只不過他一擡頭,看見兩個肥得流油的男人行色匆匆地往另一個方向走。

王迎松辦案幾十年,什麽人沒見過,做賊心虛的人見得最多,對方屁股一撅基本就知道會拉什麽屎。

一句“站住,就你呢,跑什麽跑”,頃刻間把這個藏污納垢的地方攪成了一鍋雜豆粥。

王迎松一看情勢不對立馬呼叫隊裏,當地派出所先出動警力,發現遠遠不夠,樓上樓下全是賭莊,又從市區各部門調動大量警力準備把山路堵死。

窦天骁他們能躲過這一劫全靠于清霁車技好,要再晚個幾分鐘也得被抓去審問。

這個案子實在太過于龐大,又牽扯到了當地許多政府官員,忙活了一天一夜都沒能消停,警局的電話更是被打爆。

王迎松見兒子回家便把他拉進了自己的書房,“那舉報電話是你打的吧?報警打我手機,你也夠可以的。”

“我這不是怕別人沒您那麽負責任麽。”江燃說。

王迎松:“你怎麽不想想那片不是我的管轄範圍,我要沒過去怎麽弄?”

“我報警的時候也不知道那是一大賭場,想着只要能鎮住那幫人就可以了,這次逮了多少人啊?”江燃問。

“這跟你沒關系啊”王迎松看着他,“你老實告訴我,這事兒是不是跟骁骁那傷有關系?”

江燃垂着腦袋,把大致的來龍去脈和老爸捋了一下。

王迎松咬着後槽牙,“膽子太肥了你們!太肥了!”

“那這事兒怎麽處理啊?”江燃問。

“這事兒不歸我管,已經移交給龍壇中隊處理了,我聽說資料大部分都被燒毀了,估計想查也難,幾個大頭跑了,抓到的都是些一問三不知的,關一陣也得放了。”王迎松點了根煙,“我說你倆平常關系不挺好的麽,怎麽任由他去打黑拳呢!”

“那腿長在他身上我還能把他綁起來不成?”江燃說。

“一萬字檢讨。”王迎松指了指他的鼻子,“還有骁骁,你兩一起。”

江燃:“一人五千?”

王迎松:“各一萬字檢讨!再抄一千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每天早上起來去路邊幫環衛工掃垃圾去,掃夠三個月為止。”

江燃:“……”

洗漱完躺到床上,他才想起關于那個竹馬竹馬的問題還沒有一個明确的答案。

他趴在窗臺,望着夜幕中那一輪彎月,又高又亮,星星鋪滿了夜空。

他已經很久這麽觀察過夜空了。

只有窦天骁在的時候,才會被他拽着看星星看月亮的。

很無聊,但又是一件特別能讓思緒平靜下來的事情。

“你又沒洗腳,你又沒洗腳,你懶死得了你!”

“錯了錯了錯了錯了,哎喲……”

門外響起了老媽的聲音,聽着像是把老爸趕出了房間。

江燃笑了一聲。

緊接着聽見浴室響起了接水的聲音,又過了一會,房門被打開,關上。

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出老爸被捶出房間,一臉幽怨泡着腳的畫面,一推房門肯定又換上另一副獻媚讨好的模樣。

老爸老媽的生活十年如一日,嘴唇碰兩下就開始互相嫌棄,吵吵鬧鬧,但很快又會和好。

他們在日複一日的相處過程變得更加契合,時間的考驗讓他們對對方的生活習性了如指掌,同時也充滿了信任,理解和體諒。

改變自己的同時也改變了對方,為的,就是希望這個家,能變得更好一些。

不管是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遇到什麽事情,都可以很坦然地向對方傾訴,完完全全地信任彼此,相互督促,相互鼓勵,相互依賴……

這大概就是愛情最終的樣子。

很瑣碎,很平凡的日常,但是開心。

他忽然想到小時候,一到夏天,就經常和窦天骁坐在陽臺裏數星星,地上鋪着一層涼席,他們面對着面,盤腿而坐,中間擺上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半個西瓜。

你一勺,我一勺,默契地接着對方的話茬,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

想要用一輩子的時間慢慢聊。

窦天骁的答案他不清楚,但自己的心裏的聲音卻越來越明晰。

那些興奮,感動,擔憂,煩躁,焦慮,郁悶……

各種各樣情緒的産生,都因為一個人。

他希望那個人可以過得好。

但是那個人特別容易滿足,會因為一盒草莓撲上來抱住他,一想到他會因為一盒草莓撲過去抱住別人就很不爽。

那個人特別天真,別人說什麽都會相信,實在讓人擔心。

那個人的心地純良,路邊撿回家的野狗都說要照顧它一輩子,要是別人不喜歡狗呢?

那個人特別勇敢,會為了家人奮不顧身,要是別人無法忍受,無法理解他的任性呢?

江燃思來想去,都不覺得世界上會有另一個比自己更了解,更适合窦天骁的人存在。

因為自己參與了他的過去和現在。

窦天骁對他來說很重要,重要到,想要讓他參與自己接下來的人生。

他想要一回家就看見窦天骁的笑臉,看他在廚房裏倒騰好吃的,想要跟他挨在一塊兒看電視,啃鴨脖,聽他仰着脖子傻笑的聲音……

婚姻生活不就是這樣麽……

找一個最最契合的伴侶,共度餘生。

那窦天骁呢?

哎……

順其自然吧。

江燃準備撥個明早的鬧鐘,看到手機企鵝圖标閃了閃。

孜然味的豆豆:哥,昨晚的事情,謝謝你。

一團火:少惹事,我謝謝你了。

“哎?真要這麽發嗎?是不是有點惡心?”葉晞拿着窦天骁的手機說道。

“那你還給我,我自己發。”窦天骁伸出了那只滿是繃帶的左手。

葉晞低頭在鍵盤上戳着,窦天骁仔細想了想,是覺得一陣羞恥,又後悔了:“哎,要不算了吧,你跟他說句晚安就行了。”

“來不及了……”葉晞晃了一下屏幕,“已經出去了。”

窦天骁在看清楚屏幕上的那兩句話之後,耳根一下就紅了。

江燃的手機震了震。

-You are my hero.

-Forever.

其實窦天骁想讓他發的是“你永遠都是我的偶像”,用英語表達顯得不那麽肉麻兮兮還特別高級,誰成想葉晞的英文水準就停留在了小學的階段,翻了句更肉麻的過去。

當晚,英雄不僅在平地上崴了腳,腦門還在門框上磕出了一個老大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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