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貪墨、嘲笑
林重陽心裏已經開始叫了, 能不能不要這麽吊人胃口啊, 說吧, 老子扛得住!你大可以說壯士,我有了, 是你的!老子一定會說你做夢, 老子根本不想染指你!
他被陸行之磨蹭得有點魔障了。
“陸學兄,你要是不說我就先走了。”找人說話又沒下文實在讓人無力哦。
陸行之果然上當, “林學弟, 你之前交給我的、交給我的餐錢……我……我……”
聞言, 林重陽大大地松了口氣, 還以為是什麽呢,錢的問題不是問題, 因為現在自己不窮, “陸學兄是要漲價嗎,沒事的,你說多少我就交多少。”
“不, 不是的,”陸行之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是、有幾個月、我、我給貪墨了,沒、沒給我爹。”
林重陽腦子裏傳來呱呱的聲音, 好像成群的烏鴉穿過,陸行之小同學,這麽小你就會貪墨,你要是以後當了官, 絕對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身體力行佼佼者啊。
不過你貪墨了沒給你爹,那也該跟你爹坦白啊,錢我已經交了,你花了和你爹花了也沒區別。
難不成想讓我補上?
陸行之已經憋了好幾天,這是終于鼓起勇氣來坦白的,“那個,林學弟,你能不能借我,我到時候一定還你的。你放心,我不騙你,我舅舅、大伯叔叔他們都給我錢的。”
林重陽道:“些許小事,何足挂齒,我明天多給你拿一些,你補上吧,免得先生怪你。”
陸行之那個內疚啊,爹沒怪他啊,還不知道呢,爹誤會林重陽父子啊。
可是他又沒有勇氣說,之前林重陽還問他呢。
林重陽沒當回事,第二天拿了錢交給陸行之,陸行之感激得差點涕淚交零了。
不過他壓力也越發大,總覺得對不起林學弟和林學兄,到了晚上還是主動找他爹坦白。
他也不傻,挑了吃飯的時候,等他爹坐下,一家子都落座,他就蹭過去跪在地上,然後把錢都拿出來,把自己做的虧心事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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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兒錯了,但憑父親責罰。”
陸行之坦白的第二日,林重陽早上就發現他坐在椅子上跟屁股有針紮一樣,小身子拱來拱去的。孫兆華沒留意這個,上去就攬着陸行之的肩膀靠在他身上,當然疼得陸行之嗷一聲。
孫兆華吓得趕緊放開他,“行之,你這是怎麽啦?”
陸行之朝着林重陽歉疚地笑笑,表示晌午吃飯的時候跟他講。
林重陽回之一笑。
孫兆華不幹了,“哎,你們倆有秘密,竟然不告訴我,這是排擠同學,我不依。”
陸行之道:“沒事。”
孫兆華還不依,林重陽就給陸行之解圍,“真沒事,我們在想放學要不要去雲溪湖看書,想問你去不去呢。”
當然去了,孫兆華表示不問才不是兄弟呢。
今日上課的時候,林重陽感覺陸先生的眼神又有點不一樣,似乎比前些日子複雜一點了,但是也并沒有恢複到最初的和藹。
檢查功課的時候,方子春挨了打,其他人竟然都沒挨打,有三個學生背書磕磕絆絆的,先生都沒打,只問他們為什麽沒背書,三個學生各有理由,但是籠統起來就是因為貪玩沒背熟。
陸先生就說了句“誠實不欺,知錯能改,則為善,先記着。”給那三個學生幸福得有點不知道東西南北。
可方子春就沒那麽舒服,滿堂學生獨獨打他一個,難不成是說他不誠實,不知錯不能改,不為善?
方子春這個郁悶啊。
而林大秀有兒子監督着,晚上開小竈,早上檢查功課,現在給陸先生背也不過是依葫蘆畫瓢,甚至還當先生就是大葫蘆,根本沒什麽緊張的,輕松背下來。
陸先生微微颔首,這林少爺雖然品行有虧,可一旦認真讀書,倒也是讀書的料子。
就是若品行有虧,讀書越好,卻也未必是好事。
他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聽着林大秀已經有些略低沉的聲音,耳朵裏是一種享受,加之林大秀儀态良好腰挺背直,再有容貌俊美目光堅定,怎麽看都是一個好坯子。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陸先生嘆了口氣,又指點了一些然後讓他回去。
林大秀上去檢查功課,林重陽比他緊張,見他爹全須全尾回來,不由松口氣。
輪到林重陽了,誰知道陸先生沒有檢查他昨天的作業,而是坐在那裏盯着桌上。
林重陽站得筆直,眼梢随着陸先生的目光瞧過去,目光所及居然是戒尺!
林重陽吓得一個哆嗦。
此時外面響起了賣豆腐的敲梆子聲音,“賣豆腐——張家豆腐——”
那賣豆腐的扯着嗓子叫賣,聲音跟唱戲一般,十分有韻律。
陸先生信口道:“張豆腐,李豆腐,一夜思量千百計,明朝依舊賣豆腐。你試着破個題。”
前排的王連英和何雲都呆了,這才來幾天的小娃娃就讓他破題?
他們這幾個可是五六歲啓蒙,八九歲開始學四書,從十歲開始才學破題呢,現在也不過是因為背了好些個前科程文才覺得不那麽困難,先生這是……侮辱他們嗎?
各人雖然看自己的課業,卻也忍不住腦袋裏轉動起來,要如何如何。
林重陽小腦瓜轉的也快,他看了一些程文,感覺八股文其實和後世的議論文差不多,給你一個題目名言也好圖畫也罷,依此來提個論點,然後展開論述。這個對他來說不難,只是他還沒有直接破題過,只是在了解階段。
他想了想,道:“百通不若一精,百思不若一行。”
陸先生看了他一眼,“講講。”
林重陽就道:“雖然賣豆腐辛苦,賺點小錢,可既然成為手藝,則當思精通,因材制用,而非得隴望蜀,脫離實際。”
你賣豆腐就好好想着怎麽把豆腐做好賣大就行,想改行業一是沒有那個能力,而是沒有那個途徑,還有各種實際限制,主觀意識脫離客觀實際,典型的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麽。
陸先生道:“制藝乃代聖人言,非大白話,不過你這樣也算領悟一二。”
林重陽微微低頭,皺着眉頭想了想,又道:“姓雖異而業則同,心無窮而力有限。”【借用了史上何景明破題】
陸先生撚須颔首,“這樣就對了,我知道你在看程文,不要急着制藝,先把四書五經融會貫通。”
林重陽忙恭敬道:“謹遵先生教誨。”然後回到位子上。
一上午就在朗朗數聲中過去,轉眼到了午飯時分。
陸行之小步勤挪龇牙咧嘴地蹭過來,“林學弟。”
林重陽立刻扶着他,兩人往外走,孫兆華看到要跟上去,卻被何雲叫住跟他說事。
到了大門外,陸行之就将昨夜的事情跟林重陽說了,“我已經跟父親認錯,父親自然不肯多要你飯錢。”他就将幾塊碎銀子放在林重陽手裏,“林學弟都是我不對,你可不要瞧不起我。”
林重陽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相信你以後都不會啦。”
陸先生也真是體罰上瘾,陸行之都已經主動認錯,不表揚反而大棒伺候,這以後萬一不敢坦白怎麽辦,他借機狠誇了陸行之幾句,反而讓陸行之有些不好意思。
林重陽就把錢還他,“就交後面幾個月的啦。”
陸行之還有一件事,猶豫了一下就對林重陽說了。
原來昨夜他認了錯,被打了板子,還得跪在地上認認真真地道謙,最後又道:“父親,都是孩兒之錯,林學兄和學弟是被孩兒連累的,還望父親不要再對他們有看法。”
當時他爹哼了一聲,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個甚?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交了飯錢被你貪墨?再者說即便他們不交飯錢,你以為你老子就小氣?”
不過是等着他自己坦白而已。
陸行之心裏狠撇嘴,你不小氣可也不大方。
不過他不解為何父親對林家父子突然有點偏見。
陸秀才卻不悅小孩子多管閑事,還訓了他兩句,陸行之也只好閉嘴。
聽他一講,林重陽有點納悶,還以為陸先生是因為誤會自己和爹沒交夥食費吃白飯呢,原來不是這麽一回事。
那可古怪了。
不過他也沒再多想,一切随先生吧,自己和爹小心就是。
陸行之見沒幫到他也有些過意不去,不過他爹也屬于時不時抽風型,有時候對他非常和藹,有時候非常嚴厲,他只是不好意思跟林重陽說罷了,那可是非議父親,是大不敬。
吃飯的時候,林大秀習慣性地把瘦肉挑給林重陽吃。
雖然現下以肥肉為貴,林重陽卻不喜歡吃,那是因為大家不舍的買,要是有錢了他就不信大家整天吃肥肉,多膩歪啊。
他看林大秀精瘦的,十七歲的少年新陳代謝旺盛,吃點肥肉也沒啥。
反正這菜裏左右不過那麽幾疙瘩,他就把自己肥的挑給林大秀。
那邊方子春探頭看到,陰陽怪氣地驚訝起來,“哎呀,你們倆還真是特別,老子搶小子的肉吃。”
這個方子春不知道哪裏抽風,跟他們倆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林大秀是懶得搭理他,要麽放學小樹林見,要麽滾一邊,什麽同學同年的,他根本不在乎。
林重陽笑眯眯地看着方子春,“方學兄,你四書都背好了嗎?”
方子春也自诩自己聰明的,哪裏還有不好的,得意道:“比你老子要好一些。”
切,你還喘起來了。
林重陽道:“過而不改,是謂過矣,當何解?”
方子春随口道:“有過不為錯,有過不思改,是為錯。”
林重陽就嗤嗤地笑,“既如此,則肥瘦幹卿底事?”
你管我們爺倆誰吃瘦肉肥肉,你吃飽了撐的,先生沒打屈你。
方子春臉微微發紅,不過已經不如之前那麽容易羞惱,不但沒有翻臉,還笑起來,“我知道學弟孔融讓梨,父慈子孝,讓人羨慕。”
林重陽點點頭,“方學兄不用羨慕,趕快讓令尊給你娶一房媳婦,你也可以這樣啦。”
大家都笑起來,孫兆華大笑道:“我知道為什麽方學兄總是看林學兄不順眼了,原來是想成親了,哈哈。”
方子春翻了個白眼,有心要反駁,卻也沒法一口對衆口,只得氣鼓鼓地吃飯。
林大秀輕輕地悄悄兒子的碗,示意他專心吃飯,小心消化不良。
林重陽吐吐舌頭,又趕緊吃了兩口,雖然老太太教他要細嚼慢咽,可他還真不是那麽仔細的人,前世也并不這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身體是男孩子,有時候會身體影響意識,他不由自主地就會粗放起來。
林大秀看他吃飯有點往狗蛋發展,伸出白細的手指扣住了兒子的碗。
林重陽有點小郁悶,哎,林大秀這是要造反,居然來管他了。
他低聲道:“這麽難吃。”
林大秀露出一絲笑意,“難吃?我看你狼吞虎咽,還以為要将碗也吞掉。”
林重陽低聲道:“難吃才要快吃呢,好吃細嚼慢咽,這叫品味,難吃就恨不得一口吞下去,這叫免得受罪。”
說着他示意林大秀附耳過來,又道:“爹,這老仆做飯,比你做的還難吃的。”
林大秀臉頰一紅,屈指在他腦門輕彈一下,“狗蛋說我做飯很好吃。”
切,狗蛋有不好吃的東西嗎?那是個牛胃,野草也覺得美味。
林重陽把炒得半生不熟的茄子推過去,“你吃,不要浪費。”他則幹啃饅頭。
林大秀有點為難,真的很難吃啊,不過他也沒有拒絕,自己把兒子的菜吃掉,尋思等天涼快了,是不是給兒子帶點吃的,特別是冬天沒菜的時候,這裏頓頓蘿蔔白菜鹹菜的。
因為家裏有燒肉,所以林重陽并不饞肉,有時候反而喜歡吃清淡可口的小菜。
在林家堡的時候他吃得就很香。
這麽一想,回林家堡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了,畢竟對兒子還是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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