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族譜、有名

第二日一早, 林重陽先起床, 洗漱之後就對着水盆仔細觀察自己的臉。

擠擠眼, 呲呲牙,皺皺眉。

嗯, 雖然唇紅齒白皮膚細嫩, 但是鼻梁高直、眉毛黑長,以後還會跟他爹一樣濃一些, 眼睛也又大又深, 就這兩點和女孩子還是有差別的。

好在自己模樣并不那麽女性化, 雖然下巴尖尖的卻也不會讓人一眼誤會是女孩子。

然後笑, 抿嘴微笑,咧嘴大笑, 嗯, 好像有倆若隐若現小酒窩啊,這點減分兒。

咳咳,走兩步, 一步兩步大步走,背着手,邁方步,嘴裏哼哼着“看前面黑洞洞, 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幹幹淨淨~~~”

“我邁開四方步,東一望, 西一顧……咕咕咕~~~你們幹嘛呢?”

他看着西間門口和堂屋門口那幾個人,一個個憋着笑看熱鬧一樣盯着自己,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可臉皮就是鍛煉出來的,要把自己的糗事變成別人的錯事才行。

林承潤哈哈哈笑得前仰後合,“小九,你一大早對着水盆龇牙咧嘴,擺什麽擂臺呢?”

林大秀和忍不住笑,春紅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笑,卻也掩口偷笑,趕緊去做自己的事情。

林重陽清了清嗓子,“我試試大祖母給我新做的鞋子舒不舒服。”亮了一下鞋底,邁着四方步出去晨練。

林承潤追着喊道:“小九,你走路一點都不娘娘腔,別邁四方步了,我看着不得勁。”

林重陽慢悠悠地打太極,“就是讓你不得勁,小樣兒吧。”

林大秀卻看自己兒子哪哪都好,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一點都不娘娘腔。

一套拳打完,他看爹和林承潤怎麽還盯着自己啊,“爹,該去書房找我大爺爺了,二哥,咱們也該吃飯去學堂啦。”

林大秀捧了一堆兒子給他精挑細選的時文和程文去林中和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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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陽給他爹準備的那三等程文時文,林大秀一直奉若鐵板教材,連陸先生說的有些暫時也不聽了。林中和知道以後讓他将那些挑出來的程文抱去書房看了看,他居然也挑不出多大的毛病。

因為林重陽挑得很準,準得讓他這個上了年紀有深厚閱歷的老學究都有些贊嘆不已。

“行了,小九給你挑的這些沒有問題,你既然想下場試試,以後每天也不用來我這裏,那就專心背誦吧。”

林中和還為他量身定做一套學習方法,讓他專心執行就好。

大秀這孩子也有個好處,就是一旦認定什麽做起來十分認真,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有太多自己想法,結果讀書的時候就容易分心。

他又叮囑林大秀,“小九給你挑的這些程文,你沒必要悉數告訴別人。”

林大秀誠實道:“戴敏輝和李增仁來年也想下場試試,侄子想給他們一些。”

林中和想了想,将那兩人對上號,也是林家交往很多年的關系,他沉吟道:“你看着辦吧,不過還是要講究一下分寸。”

林大秀哪裏有他想的那麽多,也不知道這個分寸是什麽,尋思問問小九保管沒錯的。

他就告辭大伯離開書房,出來的時候又碰到林毓軒。

來年林家加上林大秀有五個子弟下場參加童生考試,上午一起來這裏接受教導一個時辰,然後再回去自己學習。

平時大家都是一起的,今天林大秀居然提前?

林毓軒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看林大秀又抱着一沓子文章,難不成大伯單獨給他的?講什麽了?

林大秀看都不看他就那麽目不斜視地離開了。

“什麽東西。”林毓軒心裏恨恨道,只是又有些擔憂,最近林家上上下下都在說五少爺浪子回頭金不換,現在整天關在屋子裏專心讀書。

還說什麽五少爺本身是個很聰明的人,所以哪怕只學了一年,下場也肯定可以考個好成績的。

不僅如此,在大伯那裏檢查功課的時候,林毓軒也發現不管大伯問什麽問題,林大秀好歹也都答上來。

以前根本不可能這樣!

他心裏五味雜陳,但是面上還要裝作不在意,他和他娘小方氏一個性格,想得多但是又能裝,不像林毓琦那樣不高興了就發洩,所以久而久之,心裏就會有一根刺,拔不出來紮不進去,怎麽都不得勁。

林大秀可不管他,他回到自己院子,兒子和林承潤以及去老太太那裏請過安,去書房又拐了林承恩一起回來正玩五子棋呢。

原本林承恩提議出去繼續扣鳥,林重陽覺得好玩的有那麽幾次就行,不用天天去,便提議繼續五子棋。

林承恩果然被吸引住。

林重陽見爹回來,就讓他們玩着,他跟着去了東間,“爹,我大爺爺說什麽?”

林大秀笑道:“你大爺爺說你很好,讓我就按照你的方法學吧,以後不用每天去書房。”

林重陽點點頭,嘆道:“我大爺爺真不容易,既要把家裏打理得頭頭是道,還得為下場的學生們操心,看他其實還不到五十呢,我都以為他五十多了。”

要是沒有大爺爺,林家只怕沒有現在這樣呢,估計就真的頹勢不可擋了。

所以他也知道那幾個伯伯們看着每日輕輕松松的,其實心裏壓力都大得很。

不過他一點都不擔心他爹,以前他爹的壓力是考試為自己正名,現在自己已經是正經林家子弟,他爹一點壓力也都沒的。

“爹,那你就好好背書吧。”

如今年底,家裏準備過年,不過有大爺爺和大祖母操持,家裏也是忙而不亂的。

尤其是他們的院裏,因為人口簡單,現在也只有春紅和秋楓,一個丫頭一個小厮,灑掃庭園有家裏其他人每天過來忙活一下。

林大秀拉住他,“我和你商量個事。”

喲,爹還跟他主動商量事呢,林重陽來了精神,坐下,“什麽事兒啊?”

林大秀看他一副主事人的架勢,自己這兒子也神了,這麽點個娃,就是大家的主心骨,有一種話事人的架勢。

“你戴幹爹和李幹爹來年也下場,我尋思是不是互通有無,把程文也給他們一些?”

林重陽笑道:“爹,這是你的事兒,你自己決定就好了。”

林大秀道:“都是你的心血,哪怕是你幹爹我也不好直接決定,所以問問你。”

林重陽有點詫異,爹的情商有長進啊,“爹,我大爺爺咋說啊。”

林大秀道:“你大爺爺說不用全給,看着辦。”

林重陽想了想道:“我大爺爺的意思,是我倆幹爹資質一般,這一次下場可能希望不大,而且他們背書也不像你這麽專心,記性也沒有你好,要是都給他們,他們會頭大,根本看不完,反而浪費時間,不如挑幾篇精品,讓他們反複看看。”

他感覺戴幹爹會認真看,李增仁就未必,因為李增仁有小聰明,而且也并不那麽信服別人。

林大秀點點頭,“就這樣。”

林重陽又道:“爹,你跟他們講,這是我大爺爺挑的,讓他們仔細背,別說是我。”說是他的話,李增仁絕對不會看的。

林大秀就寫了兩封信,又把自己最重要自己早就背熟的幾篇分別送給他們。最初林重陽讓他先抄,一邊抄書一邊背誦,他也練出來了,抄過三遍,讀上幾遍,基本就背熟了。

他給的是自己的手抄本。

很快就收到了倆幹爹的回信,戴敏輝自然是無不感激的,李增仁說得感激,但是看起來沒那麽誠意,林大秀也不在意,因為李增仁本就是這樣的性子。

林重陽更不在乎,在他們爺倆困難的時候,李增仁也是不離不棄的,小瑕疵不必介意。

這個年過得熱鬧又有意義,特別是林重陽,收獲很大,他和林承潤、林承恩等幾個小夥伴的友誼突飛猛進,在林家上上下下的眼裏也是懂事聰明的小少爺一枚。

他單單是乖巧懂事,就已經把林毓琦比得不知道去了那個犄角旮旯,再加上聰明伶俐好讀書,又把以神童吹噓十來年的林毓軒給比得灰頭灰臉。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和他們過招,就自己過自己的日子,那些人也能替他們比去。

過年祭祖的時候他和爹都去了,他還特意湊到族長太爺爺和大爺爺身邊瞅了瞅,一目十行地把那個上供的家譜軸子飛快掃一遍,看到自己和林大秀的名字。

自己大名林承陽,以後考試就要寫這個。

他還發現了一個事兒,原來太祖母還有個四個兒子,大爺爺、二爺爺,渣爺爺的,下面還有個四爺爺的,族譜上就有他的名字,叫林中為。

算起來現在也該三十四五歲吧。

他悄悄地問林大秀,林大秀根本不知道,又問林承潤,他更不知道。

不過等到吃年夜飯的時候,林重陽就得到了答案。

是老太太自己提起來的。

一家子在老太太屋裏吃年夜飯,大家舉杯祝福,這時候老太太說了一句,“你們兄弟四個,去了有二,當時當下,當守望相助,手足相親,謹記祖宗遺訓,以振興林家祖業為要,切記。”

林中和是老大,自然要緊接着表态,之後就是林中方,然後孫子輩、重孫輩,一個個輪下來。

這是男人的特權也是男人的責任。

林重陽是最後一個。

他也舉着一杯牛乳表了态,要首孝悌次見聞,以愛護家族振興家族為己任。

他并沒有說過分的話,不過是順着大家的說下來,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人看他的眼神過分熱切,有人看他的眼神過分冷厲。

随便他們吧,大家都喊口號他總不好例外吧。

年夜飯散了,林毓鋒等人要守歲,像林重陽這麽大的孩子就可以休息。

林承潤很快就睡着了,林重陽問他爹,“爹,我太祖母有四個兒子呢,你知道吧。”

林大秀道:“好像是,怎麽啦?”

林重陽說沒什麽睡覺吧。

不是他敏感,有人比他還敏感。

林中方守歲和大侄子換人的空檔回去屋裏休息一下,小方氏就趕緊遞上熱毛巾,又讓丫頭端牛乳給他喝,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再也沒有之前對林中方的那些嚣張氣焰。

這陣子她真的被老太太給吓怕了,自然還是要巴結一下自己男人。

見她這樣,林中方很是受用。

“老爺,老太太什麽意思?”

林中方道:“什麽什麽意思?”

小方氏嗔了他一眼,“真是個木頭腦袋,老太太表示得那麽清楚,你都沒個想法?”

林中方越發納悶,“表示什麽了?不是和往年一樣嗎?”

小方氏恨鐵不成鋼道:“往年她提過你死了的弟弟嗎?”

林中方臉一沉,輕斥道:“大過年的,說什麽混話呢。”

小方氏立刻就笑道:“老爺,妾身知錯啦,妾身向您賠不是。今年老太太提起了那位去了的四叔兒,可不是無緣無故的吧。”

林中方想了想,“你們不說,我都要忘了,我都沒有什麽印象了呢。”

說是這樣說,可仔細想他也還是能記起來的。

他的确是有個小弟弟的,只是一直病怏怏的,後來直接不見了,說是送到廟裏去養着。

原來說他八字輕和家裏犯沖,養在廟裏不見親人就好了,錢沒少花結果人也沒見好轉更沒回家。

後來聽大哥說是沒了,估摸着也有十三四歲的樣子,為此老太太還好一個傷心,聽說還給找了一門冥婚的。

人沒回祖墳,夫妻倆還是葬在和尚廟邊上。

哎,怪不得老太太隔兩年還要去那裏上香拜菩薩,林中方一下子想明白了。

林中方不是個記性好的,弟弟很小的時候就被送走,後來他根本就沒什麽印象。

這個弟弟和二哥不同,二哥是有妻子兒女,後來英年早逝,所以入祖墳,這個不能入祖墳,以為沒有後嗣。

所以很多孩子基本不知道的,原本老太太也從來不提,怎麽現在突然提起來了?

小方氏察言觀色,笑道:“老太太這是話裏有話啊,咱們家這個老太太,可不是她說的那樣大喇喇沒成算,其實心裏計較多着呢。”

這話林中方不愛聽了,“老太太也是你說的?”

小方氏撇撇嘴,“我這是佩服呢,我還從來沒見過咱們家老太太這樣能幹的呢。”

林中方笑起來,“那是,你見過幾個老太太啊。”

小方氏的心思卻不像林中方那麽簡單,她想的更多,如今老太太還在呢,大家都一處不分家,可等老太太沒了,祖宅就是林中和的,他們這兩房就要搬出來。

二房就一個兒子,平日裏族裏也體恤,分什麽都多一份,可她不行,她倆兒子呢,得為兒子打算。

三房到時候就分這麽點家業,自己幾個兒子分也不要緊,可要是加上一個林大秀,她總覺得膈應,喉嚨裏梗着一根刺兒。

“老太太是不是想給四老爺過繼個孩子啊。”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林中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林中方不耐煩道:“胡咧咧什麽啊,早夭的孩子,過繼什麽啊?現在大家都不提,就當沒有的,怎麽可能。”

小方氏道:“怎麽就不可能了?再說他十四歲沒的,結了冥親那也算成家的,不過是沒子嗣而已。老太太在着他有香火,老太太沒了到時候誰還管?往大裏說,等大老爺那什麽了,更沒人管。”

她這麽一說,林中方一想也是。

當下人對死重于生,所以葬禮要比婚禮還要隆重,死者為大,什麽都可以一筆勾銷。

而且傳宗接代、承受香火,這些都是老人最關心的,若是沒有兒女尤其是沒有兒子,這家就算絕戶,以後就會湮滅在泥土裏,再也沒有影兒。

所以香火,是一個家族興旺與否的标志,也是一個人最在意的事情。

要是死後無人給他上香燒紙,沒有香火為繼,這在時人眼裏是最最最可憐悲慘的事情。

比生前慘死更加可憐百倍。

“要是這樣,倒是可以從旁支那些貧苦子弟裏過繼一個的。”好好的人家也不會随便把孩子過繼給人的。

小方氏有點恨他榆木腦袋不開竅,家裏不是現成有一個?

她也知道不能一下子點破,既然老太太可能有那個意思,那就見機行事吧。

四房是沒有産業的,到時候林大秀分出去,也分不到應該屬于她兒子的産業。

要是把這倆趕出自己家去,那以後也不用整天抹黑自己,反正自己是後娘,不管做什麽都是錯的,怎麽做都是害他們,竟然還變着法兒地告狀,讓老太太訓誡自己。

不如分出去,以後兩個門頭過日子,自己就不是他後娘,他也休想再抹黑自己。

小方氏這一次是被老太太着實敲打怕了,總覺得萬般委屈,不敢怪老太太只能遷怒林大秀父子倆。明明是為他們打算,卻說她長舌婦不守婦道,胡亂插手孩子的婚事。

自己是他的母親,安排他的親事有什麽不對?

再說自己還是想給他找一門好親事呢,還能幫他照顧孩子,哪裏不對!

怎麽就成了她整日價不做正事,尋思着無事生非,怎麽就成攪家精了?

攪家精能給他們林家生出四個這麽好的孩子來嗎!!

她真是受夠他們了,就知道他們舍不得家裏的好處,說不回來,還不是屁颠屁颠地回來享福!

這本來都應該是她倆兒子的福氣,現在都被他們父子倆給奪走了,她怎麽就不委屈了?

她有天大委屈要訴嘞,可惜老太太被那小東西甜言蜜語哄着,根本不念情意,不但敲打警告自己,還讓她禁足。

過年都不許她走親戚,人家能不問?還不能說是犯錯禁足,還得裝病。

她身體棒得得,一天不出去走幾圈不找人打打馬吊扯扯饑荒就難受,讓她憋在家裏,才真是要生病呢。

可惜有什麽辦法呢,林家還是老太太說了算,老太太說讓你在家裏養病,不要見客人,你要是敢見一個試試?

過了年就是走親戚,這個大宅門小門戶沒有分別,不同的就是親戚多少送禮規模而已。

老太太發了話,來年下場的幾個,正月裏也不用應酬,都關起門來讀書就好。

林大秀本來也不想應酬,這些親戚可不像大伯大伯母那樣厚道,有些人那是兩個勢利眼專門見縫插針的。

他那時候被林中方趕出去,他們幸災樂禍,現在他回來住在老太太院裏,他們又想來和他套近乎。

他懶得應酬,關着門讀書。

正月裏提學道行文下達各府從四月開始要進行本年的科考,科考優等的生員可參加來年的鄉試。

在科考前後順便就進行童生試的最後一場考試——院試。

由于去年歲試是從濟南府往東挨次按臨,所以今年正好輪回來,四月底可以按臨萊州府,等輪到濟南府差不多也就入冬了。

接到提學道行文,十五縣裏就公布了考試日期,定于二月十八,這期間考生們就要去縣衙禮房報名。

報名需要填寫姓名、年齡、籍貫、三代履歷,要求三代之內無再嫁之女,無犯罪之夫,另外身家清白,非倡、優、皂、隸、奴仆極其子孫。

還要尋找一名廪膳生保結,另外四名村民一起具保,以為廪生不好找,所以現在也可以五名考生互相具保。

這都是有風險的,除非知根知底廪生一般不給保。因為若是考場上犯了錯,那也是要互相連累的。比如說一人剿襲,互相具保的另外四人也要被連累。與人保結的廪生,若是保結之人為冒籍、替考,那廪生資格都要危險。

所以一般的窮人此處又是一個關卡,就算你有點學習的天分,勒緊褲腰帶也讀了書,可這一關又很麻煩。

有時候有錢也未必能找到廪生保結。

這時候就體現出大家族的好處來,林家自己就有廪生若幹,加上自己赴考的子弟就五個,還有親朋子弟,總數也有十來個呢。

所以報名的一系列手續都不成問題,人多又流程熟,閉着眼睛都能輕松辦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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