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插刀、倒黴
等府試一切塵埃落定, 差不多也到了四月二十, 這時候提學官曾大人按臨萊州府。
院試日期定于五月初八。
府試沒過的, 林毓堂派人送他們回家,過了的留下繼續考院試。
而歷科積攢下來的童生也已經陸續來到萊州府, 他們也要和新鮮出爐的童生們一起參加五月的院試。
林重陽不想他爹那麽累, 晚上吹枕邊風,“爹, 你去院試走個過場, 要是簡單就想一想, 要是難随便寫個文章就好, 不用像府試那麽辛苦。院試結束,你也是穩當當的童生, 兒子我已經與有榮焉, 不用非得當秀才的兒子。”
林大秀自然是兒子說什麽都應着。
林重陽也有點郁悶的,他發現林大秀也不是那麽聽話,說什麽他都嗯, 但是執行起來還是有出入。
學習倒是不犯愁,可有些事情卻也很有主見,自己說他,也是左耳進右耳出。
他是真的怕林大秀再來府試這麽一出, 到時候累得不是暈倒萬一吐血可就吓死人。
說實在的,現代社會,林重陽還沒見過人吐血的呢。
在他看來,吐血可是了不得的大毛病。
這一次林家有七八個童生結伴來趕考, 他們都是成人,有些也考過數次,熟門熟路,自然不需要長輩帶路。
他們也帶來大老爺的信,還有單獨給林大秀的,他們都非常驚訝林大秀居然可以縣試、府試全都一場過!
簡直是……不可思議,果真是浪子回頭金不換,這是鑽石也不換啊。
大老爺給林大秀的信上說,讓他不必有太大壓力,已經成為童生就等于減少很多麻煩,多了很多機會。
以後可以直接參加院試,不必再從縣試輪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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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其他幾個要參加院試的童生,他可是殷殷叮咛,讓他們謹慎小心,以家族為要,以功名為重雲雲。
反正林重陽聽了他們念得大老爺的公開信,簡直是汗噠噠,看來大老爺雖然關愛子弟,深得子弟敬重,可是……這嘴上說大家盡力而行,實際上壓力可不小呢。
希望越大,壓力越大,到時候失望也越大。
好在林家子弟也算争氣,反正秀才舉人這一檔,他們的力量還是夠的。
他們的文章之前也傳回去,大老爺自然看透了林大秀的絕招,所以才讓他院試不必拼命,但是林毓軒、林毓貞兩個,他覺得可以一拼。
大家其實就是不那麽看好林大秀而已,覺得他縣試是刷臉,府試是僥幸,院試必然沒那麽容易。
畢竟提學官大人可是翰林出身!
并非黃知縣那種同進士,程知府那種名次不高,一生無望入內閣的進士能比的。
能夠做提學官,那學問絕對是精通老道,深谙科舉之道,那程文時文過目無數,現行有名的幾乎沒有人家沒看過的。
林大秀雖然考試累到昏倒,可人家出了考場就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讓人看不透,只覺得這人高深莫測似的。
尤其是林毓軒,簡直被自己的腦補弄得郁悶至極,加上林中和單獨給林大秀書信沒有給自己,這就是對自己的羞辱!
家族這是要放棄自己嗎?
不再精心重點培養自己,而是要培養林大秀嗎?
要是院試林大秀過了,那可怎麽辦?
這孩子被林大秀打擊得有點怕了,感覺林大秀一定可以過院試,甚至還可能會壓自己一頭,奇恥大辱!
怎麽辦,怎麽辦……
他腦子裏只有這麽個念頭。
而林重陽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林大秀過不過院試,特意讓小厮帶他去逛街,這一次自己多逛逛,遠一點,就不信找不到賣自己合用弓箭的。
這孩子也是魔怔了。
戴敏輝和李增仁沒有資格考試,欣然作陪。
幾個人坐着馬車,在萊州府裏裏外外地逛了好幾圈,東西買了一大車,各種好玩的玩意兒,以及時興的花布、頭飾等等,反正只要和他要好的人,等他回去都有禮物送。
李增仁很不滿,“小九,為什麽每次別人都有禮物,就我們沒有?”
這麽說這小子以前也都送別人禮物呢,就他們沒有。
林重陽白了他一眼,“你見我送我爹禮物了嗎?每次也沒送他啊。”
戴敏輝哈哈大笑,“難道這個幹爹是白當的?你記得每次給我們兒子送禮物就好了,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李增仁恨恨道:“以後要生十個八個,都賺回來。”
林重陽嘻嘻笑道:“這敢情兒好,到時候都送我家來。”
李增仁納悶,“送你家幹嘛?”
林重陽理直氣壯道:“怕他們子肖父啊。”
李增仁還不解,追着問:“兒子孝順我有什麽不對?”
林重陽笑而不語。
戴敏輝畢竟讀書還認真點,笑道:“是不肖子的不肖啊。”
李增仁面色一變,“好你個小九,你拐着彎兒罵我呢,看我不收拾你。”
林重陽立刻跟戴敏輝喊救命,“幹爹,我幹爹要打我,你快攔着他。”
李增仁被戴敏輝扯住就很無奈,恨恨道:“我也就是吓唬他,難道還真打,值當你這麽認真攔着我。”
戴敏輝笑道:“兒子的話是要聽的。”
得,又一個被洗腦的,李增仁慶幸自己還能保持清醒。他和林大秀、戴敏輝兩人關系鐵,平日裏他倒是像個損友,戴敏輝厚道,林大秀不計較,所以他小毒舌嘚吧嘚吧挺爽的。
哪裏知道林重陽和他對上眼,倆人互損,可他哪裏是林重陽的對手。
這小子罵人都不待髒字的,欺負自己讀書不好,哼,以後一定讓兒子好好讀書,可不能再被欺負了,嗚嗚。
幾人逛了一天,再回租院的時候竟然碰上了沈之儀。
這厮居然也去逛街!
李增仁簡直要怒了,你不考試嗎?你仗着自己是神童就牛叉嗎?你就不怕再摔斷腿、拉肚子、昏倒、被人劫持嗎?
哪個童生不是老老實實地溫書等待考試?
考試前不亂跑,這是規矩,難道不懂?不一定要溫書,起碼也能保持心境平和,身體健康,你這麽東跑西颠的,你有病!
看到沈之儀的時候,林重陽就和倆幹爹說一聲自己朝着沈之儀走過去。
李增仁也好奇這倆人到底有什麽話說,整天還避着人嘀嘀咕咕,也不怕沾惹晦氣。
林重陽見了沈之儀,一切如常,行禮,“沈兄。”
沈之儀睨了他一眼,有心要繃着臉拿着架子,不過看到他那副人小鬼大的樣子,又忍不住先笑起來,洩了氣,自然也沒什麽好生的。
“我琢磨一下,你說的也對,我還是應該專心讀書,先中舉人再說。”
孺子可教。
林重陽松了口氣,有一種将中二病少年壞學生又拉回到大部隊的成就感。
誰知道沈之儀又道:“不過我又想了想,其實選書也不全是壞事,比如說我們重點可以偏一偏。”
他這麽一說,林重陽立刻秒懂,“沈兄的意思是我們反正要讀很多程文時文,不如順便選幾本,也能造福一下同學們?”
沈之儀拍拍他的肩膀,“知我者林學弟也。”
他力氣不小,給林重陽拍得一個趔趄,臉色都變了變,腳下不穩差點沒站住。
沈之儀趕緊将他扶了一把,“就是這小身板太過虛弱些,可要好好段煉,否則以後娶媳婦都困難。”
我日你XX板板!
林重陽穿來之後第二次內心破功罵粗話,這貨分明就是故意的!語氣還那麽幸災樂禍,惡毒!
林重陽傲嬌地翻了個白眼,立刻清貴公子附身,“沈兄放心,在下身子骨結實得很。”還娶媳婦困難,我要娶媳婦保管比你娶得多娶得容易!
沈之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聽說你爹府試出場就昏倒了?啧啧,可是個病弱……”
“沈之儀!”林重陽怒目而視,這小子絕對是個中二病重度患者,自己這麽好脾氣都被他給弄得暴躁起來。
沈之儀似乎很喜歡看林重陽生氣着急的樣子,笑道:“這才像個孩子嘛,不過是三尺童子,幹嘛整天跟個老頭子一樣。”
我日……林重陽都無力罵了,老子已經快一米……雖然還差一截,但是……我擦,這厮說得很對,自己就是個三尺……甚至還不到……
林重陽感覺自己要吐血。
已卒。
沈之儀看林重陽臉色都變了,趕緊笑道:“不像老頭子,林學弟如此俊美,跟個标志小嫚兒一樣。”
我日!
林重陽氣得又活過來,不氣人你不會說話是吧,翻了個白眼,林重陽決定好人不和神經病鬥,轉身就走。
話不投機半句多,你大爺的,老子和你沒話說,管你是中二病還是中三病,還是頭頂流膿腳底生瘡,滾你個球,你選書去吧,你不務正業去吧,你自甘堕落去吧。
你考不上舉人才好!
關老子什麽事兒,老子白操那個心。
真是活該,讓你職業病,讓你聖母心,打死你個僞聖母!
林重陽把自己吐槽了個抽筋扒皮,直到體無完膚才舒服一點。
看他陰着臉回到車上,李增仁也不敢鬧他,反而提高聲音道:“那混小子說什麽欺負你,我去揍他!”
林重陽心裏挺歡喜的,但是照舊毒舌鬥嘴,翻了他幹爹一眼,“你打得過麽?”
還別說,李增仁還真不是沈之儀的對手,看那小子在河面上那潇灑自如的樣子,真是……氣得人牙根兒疼。
“就不該救他。”李增仁氣道。
林重陽也知道沈之儀是在報複自己之前說他誤入歧途不自信之類的,XX的,這厮心眼竟然這樣小,果然老話兒說得好,忠言逆耳,不中聽的話就成敵人。
他也沒心思去吃大餐,大聲說回去。
李增仁苦着臉,哎呀,自己的大餐啊,才說動小摳門請客的呢。
這一下子,不但沒了大餐,說不得自己還得讨好他請他吃頓呢。
等回到院裏的時候,林重陽已經一切如常,看不出曾經被人怼得體無完膚幾乎吐血,全無還擊之力。
其實也不是他不能還擊,而是林重陽本身還是個厚道人,哪怕毒舌也會留點餘地,不去揭人瘡疤,否則就沖着沈之儀那些晦氣,保管讓他落荒而逃。
只是他也懷疑沈之儀這種油滑痞氣的性格,估計根本不當回事,死豬不怕開水燙,典型的。
見到林大秀,林重陽淚意翻湧,差點掉下眼淚來。
可下見了親爹。
但他不是那種喜歡告狀的人,再說這事兒也沒必要告狀。
說了反而讓林大秀擔心,畢竟自己長不高也是周歲前受委屈沒營養有關系,林大秀本身就很內疚呢。
吃了晚飯,他看林大秀還在背文章,這已經是林大秀的習慣,一時半會也放不下,他也不打擾,就自己信步出去散散步。
他們租的院子也不小,一共有三進,他也不出院門,就來來回回地走,一邊走一邊梳理情緒,平複心情。
他覺得散步和跑步,是非常好的運動,既能鍛煉身體,還能調節心境。
走到前院的時候有人叫他,他也懶得理睬,繼續散步。
又走到那裏的時候,他聽見林毓軒譏諷道:“看來這是被鋸了嘴。”
被林大秀刺激的,林毓軒簡直就是他弟弟附身,直接沒有了從前引以為傲的淡定和溫和。
謙謙君子,毀于一嘴。
林重陽背着小手,走得已經有點累了,心情也平和下來,扭頭冷冷地看着林毓軒。
他這麽一瞪,竟然讓林毓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心道這小子是鬼附身了,眼神怎麽這麽鋒利。
不過他再仔細看就覺得自己多心了,林重陽還小,一雙大眼還沒有開始變形,依然是烏黑圓溜的,就算瞪人也并沒有什麽殺傷力,反而像撒嬌。
“林重陽,你見了長輩怎麽不問安,如此沒有教養。”
林重陽哼了一聲,你來勁了是吧,你以為我不敢咬你是吧,他笑了一聲,“你知道那鳥到底為什麽不叫了嗎?”
林毓軒下意識問道:“為什麽?”也不怪他随口接話,實在是對手抛了沒有答案的東西,他下意識地就會去想為什麽,這也是職業病,讀書讀的。
林重陽:“死了。”
林毓軒心裏抖了抖,“怎麽死的?”
林重陽笑了笑,“你不知道?”
林毓軒氣道:“我怎麽會知道。”
林重陽冷冷道:“你怎麽會不知道,和你一樣啊。”
說完,他就不理睬林毓軒了,轉身就走。
小樣兒,憋死你。
林毓軒卻下意識地追着問:“什麽和我一樣,你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
林重陽幽幽道:“死于話多喲~~~~”
那聲音,絕對是學着恐怖片裏最吓人老太太的語調說出來的,果然吓得林毓軒一個激靈。
林重陽邁起四方步,慢悠悠地晃遠了。
林毓軒恨得直跺腳,“賤皮子!”
日常聽她娘不是罵賤人就是賤皮子,林毓軒也不擅長罵人,實在罵不出花樣。
轉眼就到考試前夕。
林重陽看看他爹,似乎真的沒什麽,他其實還是挺怕林大秀有事不表現出來,心裏緊張表面不說,到時候院試再出岔子。
林大秀看他一副緊張的樣子,“放心吧,爹有數呢。”
林重陽點點頭,笑道:“我爹最懂事啊。”
衆爹:……
依然是天不亮就起身,廚娘早備好了早餐,他們有的喝米粥。林重陽習慣性地喝一杯牛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覺得早上的牛奶格外甜,可能糖比以前加的多一點。他吃了幾塊糕點,然後和大家一起出發。
而林重陽等睡醒再去接人就好,因為不着急,所以慢悠悠起床、洗漱、吃飯、晨練,然後再收拾一下。
誰知道他和兩位幹爹正要出發的時候,就看到一行人呼呼啦啦地沖進來,定睛一瞧居然是林毓堂帶着幾個人擡着一副門板回來!
難道誰考試的時候生病了?
林重陽忙跑過去,“二伯,怎麽啦?”
林毓堂怕他着急,“小九,你爹病了,好在考場有大夫,咱們又找了李大夫來不會有事的,你別着急。”
林重陽能不急嗎?
他小手緊緊抓着林大秀的手,感覺林大秀的手濕漉漉的冰涼,而林大秀面色蠟黃,雙眼緊閉,就這麽大半天不見,怎麽感覺他爹都脫相了一樣?
眼窩深陷,嘴唇發青。
“李爺爺,我爹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大夫也是見慣風浪的,一邊走一邊道:“小少爺不用擔心,不打緊的,就是痢疾。”
痢疾?
不可能!
林重陽下意識就否決這個判斷,他們一直都非常注意,廚房的食物飲用水都絕對幹淨,來的廚娘和老仆也都是家裏跟着的,之前一直都沒出問題,現在更不可能出問題。
進了屋裏,戴敏輝和李增仁趕緊把林大秀安置好,很快就有人按照方子抓藥來讓廚娘煎上。
林重陽先自己調一小盆鹽糖水,鹽和糖1比4的比例融入溫水中,然後用小勺子一點點給林大秀喂。
他和李增仁還有戴敏輝三人忙活,喂了大半天才喂進去一碗。
那邊李大夫都有些好奇,他們這是折騰什麽呢,自己這個大夫難道不如他們嗎?
他也盡心盡力,又是診脈又是紮針也好一通忙活,最後他還是覺得是痢疾。雖然林重陽不那麽相信,但他覺得對方只是一個小孩子,關心則亂,且占着孝道,他自然也不計較。
林毓堂道:“聽考場的郎中說,十幾個考生不舒服,有的吐了,有的拉肚子,還有的上吐下瀉,也有昏倒的……”
“二伯,咱家就我爹一個人嗎?”林重陽知道這時候打斷長輩也沒什麽,所以毫不客氣地打斷林毓堂。
林毓堂怔了一下,因為這個侄子一直都是溫順乖巧的,很少這樣強勢地打斷別人說話,尤其是長輩,不過他果然很快就釋然,“毓軒也拉了兩次,好在有郎中現場診治,紮了針還煎了藥倒是能支撐住。其他人……好像沒什麽。”
林毓軒也拉了啊。
戴敏輝和李增仁對視一眼,原本他們還懷疑林毓軒,不過現在他都拉,那應該沒問題。
林重陽又細細地問廚娘以及衆人早上的吃食。
絕對是早飯問題,不是昨夜,也不是晌午。
晌午他們帶着幹糧,在考場吃,絕對不會有什麽問題。
廚娘道:“早飯熬得小米粥,熘的饅頭,還有昨夜做的糕點,棗糕、黃米糕、豆沙饅頭,并沒有別的。哦,對了,還有牛乳,不喜歡喝小米粥的就喝牛乳。”
這也是林重陽告訴他們的,早上要是吃小米粥就別喝牛乳了,或者錯開吃,隔個時辰。
林大秀飲食簡單,而且聽他的話,當然不會有問題,再說就算吃小米粥喝牛奶也不會有痢疾的症狀。
或許可能,是乳糖不耐受?
林重陽有點不肯定,畢竟亞洲人很容易得這個症狀。
只是以前都好好的,怎麽今兒突然就這樣?
而且據他了解,就算乳糖不耐受,那也是拉完就好,絕對不會一直拉,竟然導致脫水症狀!
好在喝了鹽糖水補充了能量和電解質以後,林大秀過了片刻就醒過來。
睜開眼發現在房內,看着兒子那張關切的小臉,林大秀咧嘴想給他個笑容,不過似乎沒那麽大的力氣,只是歉意地眨眨眼。
兒啊,你爹無能,又讓你擔心了。
林重陽安慰他,“爹,不只是你,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十幾個病的呢。”
李增仁啊了一聲,“我知道了。”
大家都看他。
李增仁一副你們怎麽想不到的表情,“沈之儀啊,那個瘟神。”
他這麽一說,大家都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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