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空正初收到了新的試鏡邀請。

在過去的幾個月裏，他收到的劇本大多數都是靠臉和流量明星撐起來的——粗制濫造的痕跡明顯得像是一個一邊裸奔一邊大喊‘快來圍觀’的怪人。

機器人毫不猶豫的推拒了這些劇本。

白悅也履行了曾經許下的諾言, 最大限度的尊重了空正初的意見, 沒有強迫自己的藝人接劇。

至于代言——

機器人掃描了一下, 在代言中掃描出一款違章食品，沉默了一會兒後, 他就果斷的向政府部門舉報了。

總而言之。

在這幾個月裏, 他沒有再接新的工作。

白悅正等着他的第一部 劇開播, 然後再拿着作品幫他争取各種優質的資源。

******

試鏡邀請是先發到白悅的郵箱上的。

經紀人瞄了一眼劇名。

——《天才對決》。

本以為又是一個野雞劇組的她一愣，急忙找到總導演的名字：陳楓。

一個足以讓娛樂圈中所有的演員側目的名字。

從第三部 電視劇開始, 陳楓導演的作品，全部都叫好又叫座——最讓圈內震驚的是, 他用一部沒有任何流量明星的劇, 捧紅了三個主演。

從此，他就成為了無數藝人趨之若鹜的存在。

坐在電腦前的白悅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字沒變, 依舊一動不動的躺在屏幕上。

經紀人抑制住立刻通知空正初的沖動, 謹慎的把對方發來的劇本看了一遍。

确認了質量一如既往的高, 她才撥通空正初的電話——

“白姐。”

話筒裏傳來青年如涓流般清冽的聲音。

“正初！天吶, 我現在腦子都是懵的！”白悅激動的抒發了一會兒憋在心裏的情緒，“陳楓導演居然會主動給我們發試鏡邀請——我沒在做夢吧？！”

空正初淡定的說道：“沒有。”

深呼吸幾次後，白悅勉強冷靜下來：“我已經把劇本發到你的郵箱裏了。你抓緊時間練習用來試鏡的那幾個片段, 好好發揮, 争取拿下這個角色。”

“好。”

電話被挂斷。

空正初打開新買的筆記本電腦，撐着下巴開始讀劇本——

《天才對決》是一個推理懸疑類的故事，圍繞着天才偵探和高智商罪犯之間的鬥智鬥勇展開, 穿插着對人性的刻畫。

——标準的懸疑劇套路。

案件設計得很精彩，邏輯也可圈可點。

是一部優秀的作品。

空正初要試鏡的角色叫‘思陽’，是‘高智商罪犯’之一。

思陽是個帶有悲劇色彩的角色。

他在孤兒院裏長大，八歲時被領養——他的養父表面上衣冠楚楚，內在卻腐爛得令人作嘔。

作為連環殺人犯的養父強迫他觀看自己的殺人過程。

為了不被挖掉眼睛，他不敢轉移視線或是閉上眼睛。

——日複一複。

他逐漸擺脫了最初的恐懼和惡心，變得麻木。

最後，深感無趣的養父主動撥打了警局的電話。

在警察趕來之前，他笑吟吟的扣下了思陽的左眼。

……

空正初合上筆記本電腦。

他有些感慨：家庭教育對人類的影響總是如此的深遠。

一段短暫的悲劇，竟然能扭曲一個人的人生。

不像機器人。

可以無限制的摧毀、調整測試、再重制。

他就是第98個成品。

前面的97個，都被回收了。

說起來……

如果我沒有穿越時空，我能通過測試嗎？我會被銷毀嗎？

空正初的思緒逐漸飄遠。

他伸手撫上心髒。

被模拟出來的鼓動傳入他的指尖。

——“不舒服嗎？”

提着午餐趕回宿舍的車白一進門，就注意到他的舉動，不由得出聲詢問。

“……沒有。”空正初搖了搖頭，瞥了他一眼，“我只是在揣摩劇本。”

青年放下手，若無其事的望向窗外。

雖然有些奇怪，但是，在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那一刻。

我第一次覺得，我是活着的。

他想道。

又因為這種想法而心生困惑。

******

試鏡當天。

空正初穿了一套符合‘思陽’這個角色的氣質的衣服——

v字領的休閑毛衣，下身是修身的黑褲，外加一件褐色的風衣。

清爽又随性的打扮。

思陽是矛盾的。

他喜歡把自己打扮得非常陽光，神情卻冷漠如冰，殺人時唇角會勾起輕佻又傲慢的弧度，處理案發現場時卻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透露着腐朽的死氣。

“下一個！”

工作人員拉開試鏡室的門，大聲喊道。

空正初站了起來。

在一衆藝人肆意的打量下走進試鏡室。

試鏡室裏坐着編劇、導演陳楓、和……男主角楚浩。

空正初看了楚浩一眼。

然後平靜的收回視線。

他挨個跟室內的人打了招呼，才看向導演——

“你演……”

導演翻了翻劇本：“演思陽第一次殺人的那一幕戲吧。”

思陽第一次殺的人，是一個毒販。

他從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因為他只會對罪犯下手。

空正初閉上眼睛，啓動了‘思陽’的虛拟人格——

“你好。”

重新睜開眼的青年注視着空無一物的前方，彎下眸子：“你是不是在奇怪，約你來的人去哪了？”

他笑得有些惡劣。

帶着整蠱成功後的歡快。

“——她被我勸走了噢。”

機器人歪了歪頭，語氣變得輕柔：“畢竟，接下來的畫面，可能會對她造成心理陰影。”

他突然向右踏了一步，像是在躲避某人的攻擊。

——這道攻擊激怒了他。

空正初露出了冷漠又銳利的表情。

他碧綠色的眸子變得暗沉，宛如敷了一層血的刀鋒，冰得刺人。

“那麽急着去死嗎。”

他用不帶一絲起伏的語調說道。

青年垂下頭——

“我會滿足你的願望的。”

“——立刻。”

他輕飄飄的說完，便一腳踹翻了椅子，行為舉止間顯出一股令人心驚的暴虐。

空正初省略掉武打戲的部分，直接快進到毒販死亡之後——

他蹲在椅子旁，伸手碰了碰椅子的頂端。

——毒販的呼吸已經停止了。

青年坐在地上，盤着腿，望向椅子，滿臉漠然。

“死了啊。”

他陳述道。

一分鐘後。

他捂住臉，能從指縫間窺見的唇瓣揚起一抹象征着嘲諷的笑容。

“死了呢。”

他重複道。

——然後，垂下了眼睫。

一時間，所有的情緒都歸于虛無。

坐在血跡之間的，只是一副光鮮亮麗的軀殼而已。

——如他的養父一般。

試鏡結束。

******

空正初乖巧的扶起被自己踹倒的椅子。

“回去等消息吧。”

陳楓回過神，淡淡的說道。

楚浩笑眯眯的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

編劇則用亮晶晶的目光望向他，強忍着拍案而起，豪氣的說‘就是他了！’的沖動。

空正初對兩人露出禮貌的微笑。

只顧着回憶他的表現的陳楓看見他的笑容，愣了愣，随即側頭，看向兩邊——

導演皺起眉，藏在桌下的兩只腳分別踢了一個人。

編劇：“……”

楚浩：“……”

兩人收斂起表情，裝模作樣的咳了咳。

空正初微微彎腰，鞠了個躬。

他邁步離開，背影纖細——

透露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美感。

******

試鏡之前，白悅就興沖沖的表示要在試鏡結束後帶空正初出去玩，放松一下他緊繃的神經。

對此。

機器人沉默了一會兒。

——他看了看，發現車白也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想了想。

機器人點了下頭。

——就當陪他們出去玩吧。

空·日常寵人類·正初溫和的想道。

于是——

空正初剛從試鏡室裏走出去。

就看見了向他招手的經紀人，和旁邊負責背包的小助理。

白悅：“我們去哪玩？”

車白：“感覺怎麽樣？”

——兩句話同時被問出口。

車白轉過頭，用目光譴責白悅。

白悅：“……”

經紀人咳了咳，一本正經的補救：“試鏡怎麽樣了？”

“感覺還好。”

空正初揚起唇角，笑了笑：“至于去哪裏玩，就由你們決定吧。我都可以。”

白悅‘噢’了一聲。

然後就樂呵呵的挑起了游玩地點。

其實，白悅的原定計劃是去大吃一頓——結果被車白毫不猶豫的否決了。

“正初不喜歡吃東西。”

“你想讓他看着我們吃嗎？”

男人提議道：“還不如去玩。”

在車白的提醒下，白悅讪讪的反思了幾分鐘，默默的把和空正初有關的記憶翻了一遍——“對了，我記得正初說過，他沒去過游樂場。”

一被喚醒就穿到了21世紀的機器人，嚴格來算只有幾個月大。

除了拍戲、錄綜藝和必要的采購之外，他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他小時候一定過得很苦。”

經紀人腦補了一個粉琢玉雕的小男孩被父母逼迫着學習各種知識的畫面。

她越想越心疼，于是堅定的說道：“我們要為正初消除這份遺憾！”

車白：“……”

你到底想了些什麽？

他揉了揉額角，沒有再反對。

******

精挑細選之後，一行人趕到了設施最齊全、游客評價最高的游樂場。

場內的建築色彩明亮，造型精致可愛。

——很符合白悅的審美。

“正初，你完全不怕鬼屋之類的東西對不對？”

白悅躍躍欲試的問道。

空正初點了點頭。

“那我們——”

“等等。”

車白打斷了白悅的話，認真的說道：“我覺得，鬼屋還是得晚上去。不然沒有氛圍。”

“我們先去玩別的設施吧？”

白悅：“……”

突然有點慫。

注意到白悅的表情——

車白又适時的wink（使眼色眨眼）了一下。

空正初壓下自己的良心，附和道：“确實，晚上去鬼屋才好玩。”

白悅：“……”

舉行活動的名義是‘給正初解壓’。

所以在空正初發話之後，白悅就放棄了抵抗，任由兩人定下‘晚上去鬼屋’的行程。

——你們兩個這樣，是很容易注孤生的。

她鼓起臉頰，把兩人拽上了大擺錘。

一圈下來。

白悅扶着額頭，一臉茫然。

車白和空正初面色如常的等她緩過來。

白悅：“……”

我懷疑我們玩的不是同一個項目。

她看看車白，再看看空正初，不信邪的帶着他們玩了過山車、雲霄飛車、空中漫步等極限項目。

最後——

“嘔——”

白悅佝偻在垃圾桶旁，吐得天昏地暗。

空正初一只手輕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拿着礦泉水。

“還好嗎？”

“下次別玩那麽刺激的了。”

——你只能折騰到自己啊。

機器人表示有些無法理解白悅的堅持。

明明他和車白全程都毫無反應，經紀人卻還是锲而不舍的頂着不适，拉着他們前往下一個娛樂項目，試圖讓他們露出難受的表情。

白悅擦掉眼角處的淚痕——玩空中漫步時被吓出來的，可憐兮兮的看向空正初。

然後，露出了大徹大悟的神情，同時鄭重的‘嗯’了一聲。

車白打了個哈欠：“還要繼續玩嗎？”

已經黃昏了。

空正初向來是晚上十點睡覺，作息十分規律——車白覺得他們應該回宿舍了。

“我都可以。”空正初把手上的礦泉水遞給白悅，問道，“你呢？”

“我……”

白悅指了指坐落于南方的巨大建築：“我想在天黑之後，坐一次摩天輪。”

“嗯。”空正初應道。

既然空正初都不介意晚點回宿舍。

車白也不再提出異議。

三人在摩天輪前的椅子上坐下。

******

夜幕降臨。

游樂場裏亮起了缤紛的燈光。

白悅穿得有點少。

涼風襲過。

她的身體微不可見的抖了抖，似乎是覺得冷。

空正初猶豫了一下。

他看了看周圍——

人不算多。

——反正我也不火。

摘下圍巾，應該沒關系吧……

機器人扯下脖頸上的圍巾，仔細的圍在白悅的脖子上。

他的手很好看。

即使神情冷淡，他的眉眼也在這細致的舉動下多了幾分溫柔，看起來分外撩人。

黑框眼鏡下的眸子映着細碎的光，顯得璀璨又瑰麗。

白悅怔怔的看着他。

——“咳。”

一聲刻意加重的咳嗽聲喚回了白悅的神智。

車·不甘寂寞·白正皺着眉，看樣子随時都能再咳一聲。

白悅不好意思的捂住臉：“正初你太犯規了。”

空正初：“……”

一臉茫然。

——我沒做什麽犯規的事啊？

作為一個連垃圾都不會随手亂扔的良好公民，他一般不會做違規的事。

機器人想了想，誠懇的詢問：“我哪裏犯規了？”

白悅：“……”

這該怎麽回答。

“你撩到她了。”車白簡潔的說道，“你可能沒有特意撩她，但……”

“你攔不住她腦補。”

心裏有點悶的車白沒忍住，暴露了自己輕微毒舌的屬性。

空正初若有所思。

——受教了。

他擡了擡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張開唇瓣，想表達對車白的感謝——

“請問，你是空正初嗎？”

卻被忽然冒出來的女孩轉移了注意力。

女孩剪了一頭利落的短發，長相秀氣，氣質文靜。

一問完，她就局促的交握起雙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抱歉，我是不是有點唐突了？”

“是這樣的，我特別喜歡看《刺激與尖叫》和《物競天擇》，有你的幾期都超級好看——我反複看了好多次！”

“所以……”

“——我認得你。”

一提起自己喜歡的節目，女孩就變得開朗很多，滔滔不絕的講了一堆。

“那個……”

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

女孩鼓起勇氣請求道：“我能抱抱你嗎？”

空正初愣了愣。

随即露出了自穿越以來最為溫柔的——粉絲專屬的笑容：“當然能了。”

他碧綠色的眸子彎成月牙，裏面波光粼粼。

女孩不自覺的屏息。

在原地等了半晌都沒有被抱住的空正初頓了頓，主動向前走了幾步，環住了女孩的背。

女孩：我要激動得無法fu吸了。

她聞着空正初身上的淡淡的清香，大腦因為羞澀而燒得發懵。

最後——

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抱了五分鐘都還不打算分開的車白嘆了口氣，提着空正初的衣領把人扯到身邊。

“抱歉，女士。”

“我們得走了。”

他彬彬有禮的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成功的打消了剛剛在女孩的心中冒頭的不滿。

“沒、沒事。”她磕磕絆絆的回道，“是我抱得太久，打擾到你們了。”

“沒關系。”

車白還沒說話，空正初就立刻回了一句。

女孩立刻用‘biulingbiuling’的目光看向他。

車白：“……”

別告訴我你們又要抱在一起了。

——正初還有碰到粉絲就智商下線的設定嗎？！

他頗感頭疼。

在空正初和女孩發生新的接觸之前，車白果斷的握住空正初的手腕，笑着對女孩說了一聲‘再見’，就迫不及待的将人拉走了。

白·全程旁觀·經紀人·悅默默的跟上。

“我不攔着你親近粉絲。”車白一邊走，一邊教導道，“但你要有個度——比如剛才，你是打算和粉絲抱到地老天荒嗎？！”

空正初心虛的眨了眨眼睛。

“不許萌混過關。”

“好吧。”機器人撇了撇嘴，“是的！”

一副理不直氣也壯的模樣。

車白：“……”

安靜的凝視.jpg

空正初抿起唇。

車白：持續凝視.jpg

機器人低下頭，專注的看腳尖。

“正初？”車白喚了他一聲。

——用耐心又溫和的語氣。

“我知道了。”

“你是對的。”

機器人悶悶不樂的接受事實：“我以後和粉絲接觸時會注意‘度’的。”

——露出了難過的樣子呢。

車白沉默少頃，輕輕的摸了摸空正初的頭發，溫柔的安慰道：“實在忍耐不住，你可以多抱抱我。”

——“我可是正初的超級粉絲。”

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

就沖動的利用關系成為了你的貼身助理，不厭其煩的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認真算起來。

他絕對是空正初的第一個粉絲吧？

“真的嗎？”空正初有些詫異。

——平時完全看不出來。

“真的。”

車白認真的回答。

機器人安靜的注視着他。

一會兒後，彎下了眉眼——

“謝謝。”

“不用謝。”

你值得被人喜歡。

能當你的第一個粉絲，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