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輕輕說(4)
十五分鐘後, 周徐禮直起身,慢條斯理幫身下的人兒扣上衣扣, 斂去眼底動情的痕跡, 又恢複一派淡然的正經模樣。
陸宜寧擡手遮住眼, 努力平穩住紊亂的呼吸聲。
微涼的手指輕撫過她的鎖骨,帶起一陣戰栗, 比剛才唇舌攻占時,溫柔許多。
周徐禮拉下她遮住臉的手, 低下頭細致地吻過指尖,手腕稍一用力, 輕易把她拉入壞。
陸宜寧擡眼, 撞入他漆黑的眸中。
兩人對視了幾秒。
周徐禮啞着嗓子說:“現在舍不得碰你,怕你哭。”
陸宜寧有點不知所措,這人真的是, 兇狠起來下嘴的動作讓她以為下一秒就會被拆解入腹, 可真到最後, 卻溫柔說舍不得。
他身上的清冽氣息近在咫尺,木香摻雜着薄荷的氣息, 溫溫涼涼的,撓人心尖發癢。
陸宜寧別扭地反駁:“不會哭。”
周徐禮淡淡嗯了一聲,手指蹭過她仍含着水光的眼角, 不太相信的樣子。
陸宜寧撇開視線,聲音愈發細微,“……只要你溫柔一點。”
周徐禮耷下眼皮, 抱着她好一會兒,“我去煮牛奶,不過白糖用完了,今天只能喝不加糖的。”
“哦,那我不要喝了。”
陸宜寧小心翼翼觀察他的神色,起初并沒有不妥,稍稍松了口氣,但沒過幾秒,一道強硬且不容反駁的聲音落下。
“別讓我弄哭你。”周徐禮貼着她耳尖,不緊不慢道,“乖一點。”
“……”
周徐禮每晚會給她煮杯熱牛奶助眠。
沒和他住一起時,陸宜寧會熬到淩晨,這才不過數個星期,她持續五六年的生物鐘,被他輕易改變。
周徐禮從廚房出來,随口問:“明天有工作嗎?”
陸宜寧捧着杯子,想了想,“《大秦》馬上殺青,我得去看一眼。”
“嗯,明天下午我有些事,回來會晚一點,記得自己吃點東西。”
不知不覺到了九月底,夜晚的風偏涼,此時陽臺的窗戶開着,陸宜寧不禁縮起肩膀,跑過去關上窗戶。回來繞到沙發邊,挨着他坐下。
周徐禮放下手中的書,安靜地盯着她,“有話想對我說?”
陸宜寧垂着腦袋,皺了下鼻尖,“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說,是我家裏的事兒,理不太清。”
“可以邊說邊理。”
陸宜寧看他一眼,讷讷點頭,“你知道祁蕙的,當初找人在停車場堵我的就是她。我知道之後想用同樣的方式教訓她一下……只是小小的教訓她而已,沒有做別的。”
周徐禮靜靜聽着,“然後呢?”
“我把她送進城西的精神療養院,但是前幾天林晉安打電話告訴我,她跳樓了。”陸宜寧咬住下唇,手指揪住衣擺,“沒死成,瘸了腿現在躺醫院裏,每天吵着要見我爸爸。”
周徐禮沉默兩秒,“你覺得,你父親會吃她這套苦肉計?”
陸宜寧艱難地點頭,“之前肯定他不會吃的,可是現在,不确定了。”
“——就像我以為他會非常愛我媽媽,即便人走了,也會記一輩子的那種愛。但是不久之前,我發現我錯了。”
周徐禮忽然想起五年前,小姑娘坐在淋濕的地上,抓住他的衣袖哭泣的場景。
她啞着聲音說:“哥哥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爸爸要給我娶後媽。”
一個,身世挺可憐,但想要盡力抓住最後一丁點希望,努力逃出去,有點極端的小姑娘。
倉猝相遇後的五年間,他們沒能再碰面。
這段漫長又難熬的歲月,周徐禮不知道當年的小姑娘要用何種方式去對抗命運的不公。
沒有誰,能自由選擇出生于什麽樣的家庭。
可五年後西北的荒漠上,他再一次見到她,經過所謂成長的洗禮,滿身豎起的尖刺被打磨光滑。
她會選擇報複,但依舊心存善念。
偶爾豎起尖刺,卻有柔軟的一面。
她可能活得沒有表面上那樣好,那樣生機勃勃,有自己的難處和苦楚,有非常多不好且難以啓齒的秘密。
也許只會嘴上逞兇,到真正要逼人入絕境時,下不去狠手。
這樣一個,需要被保護的女孩。
周徐禮摸了摸她的發頂,溫聲詢問:“你是想知道,如果是我,我會怎麽處理?”
陸宜寧誠實道:“我想不出一個穩妥又有效的辦法。”
周徐禮習慣性摩挲着腕子上那串珠子,笑容有些深意,“哀莫大過于心死,她執着什麽,你就去毀壞什麽。她消失那麽久,你父親就沒試圖找過她?”
陸宜寧怔愣片刻,按照陸伯源的性子,他若是想找,不出兩日就能找到祁蕙。而不是現在,安然地坐在辦公室喝茶。
不是找不到,是根本放棄了這個人。
周徐禮收回視線,喃喃道:“商人的心,最難測。”
半個月來,西索工作室堆積了太多業務。很多上門的客戶指名要約老板的片子,陸宜寧多數全拒絕掉,只留下幾個老客戶的約單。
林晉安被她派去給陸伯源報信,一個小時後回來,氣喘籲籲靠着桌子喘氣,“姐,現在是9102年了,發個消息還需要人力傳達?!”
陸宜寧懶得擡眼皮,“你對我爸那邊比較熟啊,多跑兩趟彙報情況沒什麽的。”
“……”林晉安莫名覺得她這話把自己打成間諜一類的角色,“陸董是你爸,關心你是正常的。”
陸宜寧翻白眼,忍無可忍,“你可給我閉嘴吧。”
“我爸說什麽時候去醫院了嗎?”她複又問。
林晉安蔫巴巴站着,“今天下午吧,看情況,有時間就去。以上是陸董的原話。”
陸宜寧下午臨去醫院前,發短信提醒了她佛系的爹,不知怎地,覺察出他漠不關心的态度,她心情莫名的好。
到病房門前,能聽見裏面女人的尖叫聲。
護工被趕出來,接着一個花瓶扔到門外,劈裏啪啦碎了一地。
陸宜寧挑眉,推門而入。
祁蕙吊着一根腿,面色慘白,自己折磨自己那麽久,活像個女鬼。
她看到走進了的女人,平息住的怒火再次重燃,回頭發現桌上她能碰到的東西幾乎被扔光了。
陸宜寧拉過椅子坐下,“等會兒我爸過來。”
祁蕙怔愣住,“真,真的?”
“我騙你幹什麽?”陸宜寧掃了眼狼藉一片的地上,“還有時間,你若是想體面點就讓護工進來收拾收拾。”
祁蕙不吭聲,抿住嘴唇。
護工進來快速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之後離開病房,剩下她們兩個人。
祁蕙冷笑道:“陸宜寧,等陸伯源來了,看到我被你折磨成這樣,你說他會不會當場和你翻臉?”
怕不是有失心瘋。
陸宜寧掏出手機不搭理她。
沒過多久,陸伯源和他的助理到病房。
助理接過老板手中的營養品放到置物櫃上,“陸董,我去外面等您。”
祁蕙瞬間淚眼婆娑,掙紮着要下床,“伯源,你看看我……我差點被這個人折磨死!”
陸伯源輕聲安撫她,“你別心急,咱們先養好病。”
“養好病?不,我沒病,你快接我出去吧好不好。”祁蕙抓住他的胳膊,“我不想呆在這裏了。”
陸伯源思忖許久,淡聲說:“我送你出國吧,你不是很想去美國生活嗎?”
祁蕙睜大眼,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是,你是要抛棄我了……我不同意!”
陸宜寧彎了彎嘴角,不想繼續看這出苦情戲,起身離開病房。
到停車區,她剛打開車門,餘光瞥見熟悉的身影走出A棟住院樓。
陸宜寧滴了聲喇叭,不遠處的女人下意識看過來,腳步瞬間定住。
林嘉也沒想到,會在醫院碰到她。磨蹭了一陣子,見對方不肯罷休,慢吞吞走過來,上下打量一眼,“受傷了?”
陸宜寧眉梢揚起,神情意興盎然,“林主編來探望病人啊?”
林嘉眨眨眼,笑意有些僵,“一個客戶生病了。”
市中心醫院A棟住院樓裏是VIP病房和ICU,哪有普通客戶。
林嘉看到陸宜寧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瞞不住,實話實說:“是周公子,約我聊天。”
“我就知道你在外面有野男人了。”陸宜寧嘆口氣,皺起眉頭,“可是沒想到是這麽矜貴的野男人。”
林嘉:“他其實,沒有外界說的那樣。”
陸宜寧長長啊了一聲,“沒事,你喜歡就好。你也單身了不少年,是時候談個戀愛了。”
林嘉挨着她靠住車身,手指摸向兜裏,掏出一盒女士薄荷煙。
陸宜寧記得她早戒煙了,皺眉問:“什麽時候又開始抽了?”
林嘉輕淡笑了笑,“遇見他之後。”
說着,掏出打火機攏住火苗點燃,煙霧很淡,比普通香煙的味道好聞許多。
之前工作忙,熬夜加班,上司的故意打壓,她開始抽煙解乏。
後來,到了雜志社的高層,慢慢戒掉了。
陸宜寧側目看她,“因為周徊的病?”
“不是。”林嘉緊抿的薄唇松懈開一個縫隙,偏棕色的眼睛沉澱着細碎的光,“因為我知道他想活下去,但無能為力。”
陸宜寧靜默,良久才說:“去喝一杯?”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更寫完就放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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