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輕輕說(7)

宋焰是為了幫阿沁才受傷, 陸宜寧心裏過意不去,下午帶着補品再到醫院。

此時正趕上家屬送飯的點, 住院部的樓梯口擁堵着不少人。

她安靜等在門外, 直到身邊的人逐漸離去。

電梯門打開, 裏面站着兩個男人,她沒在意, 擡步走進去。

老人拄着紳士拐杖,一雙淩厲的眼睛不加掩飾地打量她。那種赤.裸裸, 帶着幾分輕蔑意味的端詳,非常像中世紀出巡的國王睥睨平民的樣子。

非常地, 讓人不舒服。

陸宜寧也不是怕事的人, 見對方沒有要悔改的意思,側頭沖他莞爾笑了下。

女人長相精致,不笑的時候讓人摸不透情緒, 笑起來張揚又妖豔。

陸宜寧為人處世的原則之一, 要麽中庸, 要麽極端。

別人表現出明顯的不善,這時她非得笑着讓對方感到不爽。

老人一愣, 嘴角的胡子氣得壓下一個微小的弧度。

到達宋焰病房所在的樓層,陸宜寧心情極好地離開。

直到邁出電梯門,她看清了一直站在她身後那中年男人的長相。

再想回頭去确認已經來不及。

如果她沒有臉盲症, 剛才那個中年男人,就是前不久開賓利當狗仔的變态。

所以,是來想關注米蘭她和宋焰的緋聞後續?

陸宜寧撇嘴, 走到房門前敲了兩下門,得到應允後推門而入。

宋焰最近通告排得很緊,許久沒那麽清閑自在地躺在床上休息,心态挺好,把養病當成消遣,雙腿慵懶地搭在一起,閉着眼聽音樂。

以為是經紀人,他懶得擡起眼皮,“松哥,給我削個蘋果吧。”

陸宜寧擡起眉梢,默不作聲從桌上的果籃中拿出個紅蘋果,繞到盥洗室清洗。不出兩分鐘,回到床邊把清洗好的蘋果遞給他。

宋焰咬一口,皺起眉,“麻煩,幫我削皮OK?”

陸宜寧沒忍住笑出聲,“還挺多講究。”

宋焰噎住,猛烈咳嗽幾聲,頓時蔫巴了,“姐,你怎麽不出聲啊。”

陸宜寧打開抽屜拿出一把水果刀,重新幫他削個蘋果,手中的動作笨拙緩慢。

她一個大小姐,小的時候有人伺候,長大之後活得粗糙,吃蘋果都不需要削皮。

陸宜寧:“你讓經紀人多派個助理過來,我今天來的時候看見狗仔了。”

宋焰顫着手接過她分屍的蘋果,在這段漫長的時間中,他無數次想提醒陸小姐動作小心,不要見血。

“這是VIP特護,哪有狗仔能進來。”

陸宜寧撇過去一個仿佛看傻子的眼神,“人家是開賓利的,高級狗仔。”

“……”

宋焰差點被蘋果噎死,小聲念叨,“我那麽紅了嗎,已經可以讓狗仔不惜買賓利車自提身價追我了?”

話音剛落,房門再次被人推開,女孩拎着三四個袋子走進來。

“宋先生,您讓幫忙洗的衣服——”阿沁看見坐在床邊的人,話語一時頓住,“……已經洗好了。”

陸宜寧臉上摸不透情緒,淡聲開口:“你讓我的實習生幫你洗衣服?”

宋焰下意識撓頭,但碰到傷口疼得哀嚎,面無表情拉過被子,徑直躺下,“好疼啊,我要睡了。”

阿沁局促半晌,主動解釋道:“姐,是我見他沒人照顧,想還個人情。”

陸宜寧登時笑了,一個馬上跻身一線的男藝人,會缺人照顧?這明顯是想奴役你啊小姑娘。

“你們的事我不管,不過手頭的工作別忘了。”她離開前語重心長拍了拍阿沁的肩膀,“拍完這兩套片子,我給你轉正。”

研究所的資金一半以上來自文化企業資助,然而上周原本的企業合作方寧願自損名聲,也要斷絕與S大古漢語研究所的合同往來。

S大領導高層應付說會向上層請示,其實是故意拖延時間。這些年,S大引入新專業,大多是像人工智能領域的高新技術層,對文學院的撥款越發減少。

所長主動提出要親自去談新合同,周徐禮和兩個老師跟着,輾轉京州等地,聯系了十多家文企,但都被告知暫時沒有合作意向。

入夜,京州的氣溫比S市低許多,周徐禮披上外衣去陽臺抽煙。

老宅打來的電話,他淡睨一眼,沒接。

對方依依不舍,像是非要逼迫他。老爺子慣用的招數,不達到目的決不罷休,哪怕耗費時間和巨資,也要逼他就範。

這通電話是,這次的合作毀約也是。

周徐禮諷刺地壓下嘴角,接通電話,那端沉默不語,他清了清嗓子,“做到這種程度,您滿意了嗎?”

“研究所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因為你不聽從指揮。”老人的聲音經由手機傳出,添上幾分陰測測的寒意,“阿禮,你猜猜下一步,我會做什麽?”

簡直是個瘋子。

周徐禮摔掉手機,将煙頭撚滅,只身走入被暗色籠罩的房間。

電腦的屏幕還亮着,他盯着搜索欄中的那個名字。

周淮安。

Universe創始人。

一個敢把公司命名為宇宙的,商業傳奇,卻像個瘋子。

随着西索工作室規模不斷擴大,客戶需求增多,先前的簽約攝影師不夠用,陸宜寧在例會上便提出想要招募新攝影師的想法。

幾乎是全員贊成,陸宜寧交代新媒體部和人事部盡快把招募信息發出去。

散會後,林晉安抱着一沓資料進來,“陸姐,這是你讓我找的國內知名自由攝影師的資料。”

陸宜寧懶得擡眼看,“放下吧。”

林晉安不免疑惑問:“你是想簽這些人嗎?價格可能不低,還收不回成本。”

陸宜寧擡眼看他,“這些人不好伺候,但他們培養出不少學生。簽不到大佬,我們簽大佬的徒弟也不錯。”

林晉安思忖,終于想通了,“姐,你不進公司替陸董打天下,真是屈才了。”

招募信息發出去,面試很快提上日程。

面試當天,陸宜寧出家門前給寶寶換上新的貓砂,手指蹭過貓咪的頭頂,“你主人是不是不要你了,這都出去半個多月了。”

言罷,蹲下和它四目相對,洩氣地垂下肩頭,“他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這幾天的電話照常會打,但是相隔萬裏見不到面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

驅車至工作室,還未到面試時間。

林晉安和其他幾個人事部的人忙活着布置休息場地,面試房間在二樓,一層的大廳充當候場區。

自從西索成立以來,沒有幾次像模像樣的招聘會。廣而告之要吸納新的血液,今天的确是首次。

八點半,面試開始。

上午大多是一些有經驗的老手,剛出大學校門但有才能的年輕人,一并留到下午。

陸宜寧盯到十一點,耐不住每個人吹噓自己的作品獲過什麽獎這樣的空話,一問及創作理念,那些老手就突然噤聲,支支吾吾說不出幾句像樣的話。

後半場交給人事部其他幾個經理。

她溜回辦公室歇息,踢掉腳上的高跟鞋癱進沙發,打開手機習慣性進微信,看到周徐禮發來的消息。

【今天回家,要不要接你下班?】

陸宜寧猛地坐直身,試圖恢複失去頻率的心跳聲,表面上裝作很平靜地回複:【好啊。】

看到這條消息,下午的面試也待不住了。

林晉安坐在旁邊記錄,時不時擡頭詢問老板的意見,攝影師留用的決定權在她手裏。

陸宜寧支着下巴發呆,指腹輕撚過履歷書,上面的字一個都看不下去。直到,推門進來一個熟人,終于拉回她綿長的思緒。

女人穿着呆板的工裝,彎腰打過招呼,“大家好,我是吳靜。”

陸宜寧沉吟片刻,冷淡擡起眼,“您請回吧,我們工作室不招有污點的攝影師。”

吳靜當時立下軍令狀,攝影大賞一定會拿回最佳攝影師的獎項,但空手回去,遭到一衆人嘲笑,之前的工作室是待不下去了。

恰好看到西索的招聘廣告,她猶豫了很多天,業內的待遇沒有哪家工作室比得上西索。

迫于生計,不得不硬着頭皮來面試。

誰想,未等開口,便被逐出局。

吳靜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宜寧,之前的事是我不對,請你再給我次機會。”

其他幾個經理面面相觑,安靜等老板的回應,低頭看這人的簡歷,算是專業出身經驗豐富了。

陸宜寧面無表情地凝視她,“吳小姐,這裏是西索的面試,而我是面試官。您這樣和我套近乎,是不是太不合規矩了。”

吳靜瞬間噤聲,再次彎腰低頭,“請您,再給我次機會。”

……

糟心事。

面試結束,林晉安拿着吳靜的簡歷,“姐,這個人得罪過你?”

陸宜寧輕嗯一聲,“剽竊我的作品,我好心放了她一馬。”

林晉安聽到剽竊作品,怔愣幾秒,“您還有放人一馬的時候?少見啊。”

沒等她開口,手機亮起,周徐禮打來電話,應該是到了。

陸宜寧走到窗前,拉開百葉窗探頭望出去,樓底停着熟悉的車,男人穿米白色風衣靜站在那,清隽矜貴的氣質太紮眼,引得幾個下班剛出去的員工小心翼翼瞧。

她不接電話,周徐禮彎起嘴角,察覺到什麽擡起頭。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撞上。

陸宜寧不多猶豫,拎起包沖出辦公室,不顧身後林晉安大喊,問她吳靜怎麽辦。

周徐禮收起手機的功夫,小姑娘就跑出門,穿一雙細高跟鞋健步如飛,他眉心微皺,要出聲提醒她小心一點時,陸宜寧便跳到他懷裏,雙手雙腳纏住他。

周徐禮忍笑摸了摸她的頭,“以後穿高跟鞋不要跑。”

陸宜寧從他懷裏擡起臉,彎起眼睛笑說:“我剛剛跑過來的姿勢很像一只很久才見到主人的汪。”

周徐禮認真地想了幾秒鐘,“貓狗雙全,我也算是富有。”

陸宜寧從他身上下來,“沒想到周老師有這種癖好啊。”

周徐禮沒聽懂,“嗯?”

“我是狗,你是人。”陸宜寧翹着眼尾,心底竄出來點小得意,貼近他耳畔輕聲說,“這可不就是人獸戀嘛。”

周徐禮隐在暗色中的喉結滾動一下,“什麽時候喜歡重口的東西了?”

陸宜寧意識到他要開始算賬,分外無辜地眨眨眼,“最近吃得太油膩,過幾天就好了。”

回陸宜寧的公寓,一開門,窩在籃子裏的寶寶聞到熟悉的味道,搖着尾巴跑去周徐禮那,一個勁兒用腦袋蹭他的褲腿。

陸宜寧咬牙切齒,“見色忘義,這半個月幫你鏟屎的是我。”

周徐禮去廚房打開冰箱,找出兩三樣蔬菜,洗幹淨下鍋。

半個小時後,陸宜寧看到了今天的晚餐。這次真的一丁點油都沒放,水煮白菜,清炒豆皮。

她舔了下牙膛,行吧,忍了。

餐桌上,陸宜寧夾了口白菜送到嘴裏,鹽分少,一點滋味都沒有。

她放下筷子,笑眯眯問:“這次出差順利嗎?”

周徐禮覺得她現在很像讨要零食時的寶寶,掀起眼皮瞧她一眼,“白菜解膩,多吃點。”

“沒味道,太清淡了。”陸宜寧說完,接收到對方警告的眼神,立刻改了說辭,“但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嫌棄。”

周徐禮勾唇,笑意很濃,“乖一點,明天就做別的。”

暖黃色的光線落入他眼底,襯得一雙黑眼愈發清亮惑人。臉上的笑容漫不經心,無意間挑起的嘴角,驅散了寡淡的神色。

陸宜寧靜靜看他幾秒,低下頭安靜吃飯。

她其實看出來他的疲憊,這次出差肯定不是那麽順利,但他不想說。很大部分的原因,是不想拿自己的事來讓她擔憂。

認識周徐禮以來,她發現沒有什麽事情是他解決不了的。

外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打起架來卻不輸別人分毫。

他好像會很多東西,暫時,沒能讓她找到屬于他的知識盲區。

無意間給她一種,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幫助的感覺。

晚飯後的牛奶,加了少許的糖,沖散掉口腔中的輕淡無味。

陸宜寧抱着杯子,心底斟酌好說辭,“你有什麽困難,可以和我說的。”

周徐禮擡眼,嘴角繃得有些直,知道情緒會防不住她,也沒想過要勉強自己。

于是點點頭承認,“這次出差的确不是很順利。”

陸宜寧走到他身邊坐下,“研究所出什麽問題了?”

周徐禮放下手中的東西,習慣性伸開手指輕敲了兩下膝蓋,“資助研究所的那家文企,突然撤銷了合作案,收回剩下的資金支持。”

“你們這次去京州,是為了找新的合作方?”

周徐禮側過頭,接下她的話,“但是沒有找到。”

陸宜寧高懸的心稍稍放下,陸伯源的公司就是專注文化方面,近些年對古文化比較感興趣,談成這次合作問題不算大。

然而,當她措辭好準備說話前,下意識問了句,“毀約的合作公司是哪家?”

周徐禮沉默,眸光深沉,不着痕跡掩飾住其中難測的情緒。

“——該不會,是陸氏吧。”

所以,他才選擇不和她說,怕她為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喇叭】周二阿燭滿課,擠得出時間就更,如果擠不出,就周三或者周四補上。

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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