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蘇珩刻意在門前等了一等。
少女扶着丫鬟的手從馬車上下來時,他多看了兩眼,瞬間便發覺他們的這位二姑娘同出去時有什麽不一樣了。
笑容還是那三分懶散的笑,卻帶了些疲憊和無奈。
他扇子敲了敲掌心,想着上去問兩句,順便說說國子監的那些事,誰知下一眼就見慕遠也下了馬車。
“侯爺。”蘇珩客客氣氣地喚了一聲,沒什麽特別的敬意,更談不上熟稔。
慕遠也僅僅是點了點頭。
慕錦兮并不是第一次見這兩人面對面時的模樣,前世不知遇到了多少回,可這一次,才真真正正地看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湧動,那絕對不是任何一種父子之間該有的。
她前世眼多瞎,才觀察不到這些。
自嘲過後,她笑眯眯道:“爹爹和蘇公子還有事商談,我便不打擾了。”
慕錦兮似是如往常一樣款款邁着小步伐離去,蘇珩遠遠看着,卻覺得有些沉重。
慕遠只當閨女愈加成熟穩重,心中甚是寬慰,再看蘇珩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稍稍軟化的面部線條再次冷凝:“王家那老匹夫可為難你了?”
他在皇宮之中,可沒有耳聾眼瞎。王家和別家不同,仗着是皇後娘家,自來會做些沒臉沒皮的事情。
比如當下的承恩侯親自去國子監,憑借一大把年紀在祭酒面前胡攪蠻纏,更是将欺負一衆小輩訓斥地擡不起頭。
可以說數遍上京,也沒見那老承恩侯一般不要臉面的。
“他很是想。”蘇珩無所謂地笑了笑,“好在我先去謹亦那邊知曉了情況。”
“別家都是同輩出面調停,偏生王家出了個老不羞。”慕遠輕輕搖頭,“小女給你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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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何麻煩的。”蘇珩手中扇子驟然展開,他反倒覺得有意思的很,“見那老頭啞口無言、滿面漲紅的模樣,也是十分暢快。”
慕遠乍然代入那副畫面,啞然失笑:“你這脾氣,真是……”
話還未說完,便見蘇珩稍稍變了臉色,也不再多言,只道:“你回去歇着吧,今日多謝你,不然謹亦不知要吃多少虧。”
“侯爺客氣。”蘇珩也不多留,收起扇子徑自回了栖霞苑。
才進院落,便見屋門大開,蘇氏正對着桌上的兩匹綢緞發呆。
“娘?”蘇珩目光定在那兩匹如月光銀輝的絲綢之上,恍然想起慕錦兮是抱着這些來找他的,“這綢緞有什麽問題?”
以慕錦兮的性子該不會拿有問題的東西過來,只是……
蘇珩眸光暗了暗。
蘇氏仿若忽然被驚醒一般,身體顫了顫,定神看了蘇珩片刻,這才站起來找了一塊極為柔順的絲綢将兩匹布包裹住。
“只是想到了一些陳年舊事。”蘇氏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沒甚波瀾,“二姑娘這些時日已經送了不少好東西,這綢緞太貴重,還是給她送回去吧。”
蘇珩看着蘇氏珍之重之地将綢緞包裹好。
“也好。”他不欲多問,只是應下,還溢出來一些笑意,“別把人家小姑娘的嫁妝給掏空了。”
擡擡手,他便想讓丫鬟将東西送回去,囑咐的話到嘴邊時,一個念頭又蹦了出來。
慕錦兮甫一進了屋子便癱軟在貴妃榻上。
“姑娘,您這是怎的了。”绾衣憂心忡忡地給她倒了一碗熱茶,“可是皇後娘娘為難與您,不肯輕饒二少爺?”
“那倒沒有。”慕錦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房梁上裝飾用的鈴铛,“只是,太麻煩罷了……”
在那等人面前,說話是麻煩,不說話也是麻煩,說話說對了是麻煩,說話說不對那更是麻煩中的麻煩。
“我就想過安生日子。”慕錦兮頭疼地翻了個身,将臉埋在軟被裏,“怎麽他們就是不肯消停呢。”
“姑娘,仔細給悶了。”绾衣聽了也是心疼,仔細勸道,“您要往好處想,若是解決了,不就省一件麻煩了嗎?”
“是啊,慕謹亦的麻煩清了。”她進宮一趟至少探了口風,顯然王皇後到底還顧慮着慕家是在皇帝那邊得臉的,“可我的麻煩來了。”
王皇後今日說那般話,絕對不是突然冒出來的念頭,也絕對不可能被越貴妃三言兩語就打消。
她想讓慕家給太子當助力。
可她卻不想一想,倘若太子娶了慕家的女兒,陛下當真還會如現在一樣看重慕家?
哪怕是為了慕家的将來,慕錦兮也不可能順了皇後的想法,更何況,太子還能在那個位子上待多久還是個未知數。
想着,她又翻了個身猛然坐起來:“竹青,去廚房給我點盤點心來,順便通知門房去将雲霓制衣的老板娘請來,我要為下月初三的詩會準備一套行頭。”
甜食和花錢,會讓小姑娘覺得快樂。
只聽竹青在外面應了聲,腳步漸遠,但很快又折返過來,隔着一道簾子便禀:“姑娘,栖霞苑蘇公子在院子外頭請您一敘。”
慕錦兮身體僵了僵,又趴在貴妃榻上飛快道:“不見,跟他說我已經歇下了。”
“姑娘。”绾衣見自家姑娘瞬間就團起軟被縮成了個小鹌鹑的模樣,輕聲道,“蘇公子是不是來同姑娘講二少爺那邊事情的?”
“他講我也不聽。”慕錦兮長嘆一聲,慢慢拉起被角将自己的視線遮住,“反正事情已經了了,他說給爹爹一人聽便好,我後頭還管那許多做甚。”
很快竹青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姑娘,蘇公子要将那月蠶星絲還給姑娘,說是無功不受祿。”
慕錦兮瞬間頭疼:“不要,讓他拿回去。”
“那該怎麽說?”竹青也是苦惱,她本就沒那般圓滑,此番卻要幫姑娘扯謊。
“我去吧。”绾衣笑了笑,輕輕拍了慕錦兮的後背,“姑娘好好歇歇。”
蘇珩思忖過後,便覺還是親自将東西送回來為好,也能詢問下宮中可遇到了什麽難事。
誰知慕錦兮根本不想見他。
想來也是,這許多時日,她總是恨不得繞着自己走,今日能找自己幫忙已經很是了得,事情了後自然又成了之前的狀态。
眼見慕錦兮的貼身丫鬟再次出來,卻不再是剛剛那個傻兮兮的竹青。
“蘇公子。”绾衣屈膝行禮,“姑娘睡熟了,奴婢們不好做主,這東西不敢收。”
蘇珩知道慕錦兮是鐵了心不肯出門,遂點了點頭:“也好,我明日再命人送來。”
绾衣張了張嘴,視線往那包好的綢緞上瞥了一眼,笑道:“蘇公子今日幫了大忙,這總歸是我家姑娘的一番心意,公子莫要推辭。我家姑娘慣來性子擰,您這番送回來,改日我家姑娘還得給您送回去,這送來送去……”
她話沒說完,蘇珩卻也知道意思是說這樣對慕錦兮不好。
只是想着對方口中那句‘性子擰’,眸中劃過了些許笑意:“既是二姑娘的美意,便不推脫了,也免得你們跑腿。”
“謝公子體諒。”绾衣心中松了一口氣。
蘇珩抱着布匹便要離開,臨了卻又扭頭看了一眼明顯松弛的绾衣,忽然道:“你家姑娘有你真是好福氣。”
绾衣霎時面皮緊繃:“公子謬贊。”
蘇珩沒再做聲,幹脆利落地離開,背影挺拔,如青山如翠竹。
夜色籠罩整個上京,蘇珩的書房燈火幢幢,一道身影幾個起落間進了栖霞苑。
聽着黑衣人一條條地禀報上京近期的動向。
蘇珩一筆一劃地描着字,模樣看起來怎麽都有點漫不經心,就連最尋常挂着的笑意也盡數斂了起來。
“王家那邊盯緊。”他不是很在意地吩咐道。
“是。”
忽然,蘇珩筆下頓了頓,暈開一團墨跡:“你……”
“主上吩咐。”黑衣人利落道。
蘇珩撂下筆目光落在書架頂端一個錦盒上:“你去打探下,今日皇後都同慕二姑娘說了什麽。”
“是……”黑衣人有一瞬的猶疑,顯然不太确定這出自自家主上之口。
作者有話要說:蘇小珩:委屈,她不想見我,過河拆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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