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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帝看着在自己身邊撫養長大的這個兒子,卻是不知道應該痛心疾首，還是嘆一聲早知今日。

他自來将家和國分的很清。

蘇氏的确算得上他許多年來難得的摯愛,但若太子有能力撐起江山社稷,他也不覺得非得将一個從來不曾沾手朝堂的蘇珩扶持上去替換太子。

燕洵做事多是不功不過，便是中庸,而與之相比，蘇珩實在出色太多。兩相比較,哪裏就有不偏心的呢？更何況,燕洵沒有容人之量，若他上位,日後這些兄弟又有哪個能好的了呢？

“張弓搭箭指着這裏,你就不怕史官記你一筆嗎？”憤怒之後,昭和帝有些嘆息。

“他們敢寫,我就敢殺！”燕洵已經徹底瘋了，他順手從自己貼身侍衛身上拔出長劍，劍指昭和帝,“只要今日我成了，便是這滿朝文武都不敢再胡言亂語！”

慕錦兮看着癫狂如斯的燕洵，明明更該緊張，可卻莫名想笑。

她擡手擦拭了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抓住了想要沖上去的鳳元公主的袖口：“你要幹什麽。”

“他瘋了。”鳳元公主雙手冰涼,“竟然想要弑君殺父。”

“慕錦兮，我們該怎麽辦。”少女幾乎快要哭出來，“我還有好多話本沒有看,好多小吃沒有吃，好多地方都沒有去，我不想死。”

慕錦兮擡手拍了拍鳳元公主的肩膀：“沒事的沒事的，很快就會過去了。”

她實在不知道燕洵如何就有這樣大的勇氣，竟然直接在皇宮之中就敢動手，即便一時半刻拖住了禁衛軍有能如何呢？

有人想要弑君篡位，便也會有人舍身救駕。

慕錦兮攥着鳳元公主的手腕，挺直脊背：“你要相信，這裏沒那麽不堪一擊。”

即便所有的制高點都蹲守着弓箭手，即便只要稍微輕舉妄動都可能命喪黃泉。

燕洵拖着長劍，劍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一步步接近昭和帝。

“你想幹什麽！”王皇後忽然尖叫，仿佛不認識這個兒子了一般，“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洵兒，快住手！”

燕洵目光微移，緩慢放在了王皇後的身上，笑容極其詭異：“不好嗎？馬上您就能成為皇太後，為什麽要制止我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母子，為了王家啊！”

王皇後不由自主地發抖：“不，你不是我的洵兒，我的洵兒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他被附身了！”

慕錦兮霎時警鈴大作。

糟了！王皇後的背棄，絕對會更加刺激到燕洵。

果然，燕洵雙目赤紅，咯吱咯吱磨着牙：“您不但不支持兒臣，還要離開兒臣，那麽……”

沒人看到燕洵是如何動作的，只看寒光一閃，珍珠金珠瞬間滾落一地。

王皇後往後退了兩步，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洵，卻再也發不出什麽生息，瞬息之後頹然倒地。

慕錦兮清晰地看到王皇後雪白的脖頸上多了一條血線，而珍珠項鏈已經盡數斷落。

“阻攔我的，都要死。”燕洵呼吸粗重，“母後，您就先行一步等着吧。”

宴席寂靜了片刻，瞬間騷動起來。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想法——燕洵真的瘋了！

慕錦兮冷着臉看着眼前極為荒唐的一幕，她萬萬沒想到就連王皇後也會死在燕洵的劍下。這個人，此時此刻當真是六親不認了。

“孽障！”昭和帝身邊的宦官俯身探了下王皇後的鼻息，起身點頭後，昭和帝驟然暴怒，他看着幾乎就倒在自己腳邊的王皇後，莫名的情愫升了起來，“殺母弑父，不配為人，何談為君？一直猶豫未曾廢掉你，朕才是大錯特錯！”

“配不配你沒資格說。”燕洵又逼近了一步，“我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都和你沒關系了，我只想讓你死！”

“這麽多年，你還是這麽天真。”昭和帝沉穩至極，“朕的确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沒有教導好你。”

慕錦兮漸漸松下一口氣，這至少證明，昭和帝胸有成竹。

“你在說什麽廢話！”燕洵聲嘶力竭地怒吼，“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趕緊立下傳位诏書，作為兒子還會盡心讓您死得好看一些。”

面對油鹽不進、氣急敗壞的燕洵，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再進行溝通，昭和帝阖上眼眸，周身都是濃濃的悲哀。

大燕的帝王輕輕擡了下手。

慕錦兮下意識擡頭看向正對着自己的方向，看到幾乎就在昭和帝擡手的一瞬間，所有的弓箭手調轉了方向，十餘支箭朝着燕洵的方向射去。

勁力之足，燕洵幾乎只聽到了破空之聲，而後便是周身劇痛。

他被正中胸口的一支箭帶的後退兩步，擡手握住那支箭，癫狂地看着昭和帝：“你……你們……原來都在……看我笑話。”

凄慘大笑混合着鮮血從口中淌了出來，而後又是兩行血淚。

慕錦兮下意識捂住了鳳元公主的眼睛：“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

燕洵帶着一腔怨氣和不甘，仰面朝天地向後栽去。

一場驚擾到盡數上京權貴的宮變輕而易舉地被掐死在了剛剛萌芽的時候，簡單地就如同笑話一樣。

可沒有人會覺得輕松。

十數年來一直尊敬的皇後和太子，都在這一日殒命，大驚之後又是悵然，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此時的這種情況。

昭和帝慢慢放下擡起的右手，他看着怒目圓睜的燕洵，緩緩坐回了龍椅之上：“燕洵……意圖謀逆，已被斬殺……廢太子尊榮，以庶人身份下葬。”

慕錦兮不知道昭和帝此時是何等心情，可顯而易見，對方的情緒十分低沉，甚至肉眼可見地蒼老了些許。親自下令誅殺兒子，這即便是對帝王來說也是種打擊，然而卻還要穩住局面。

她沒由來地覺得心累。

牆上的弓箭手早就無影無蹤，禁衛軍适時沖了進來和宦官一起清洗地上的血跡，将燕洵和王皇後蒙上白布擡走。

明明是太後壽宴，此時卻看不出一絲半點的喜氣，而萬太後本人，從始至終都在不動聲色地撚着佛珠。

便是慕錦兮都要佩服太後娘娘的好定力。

“驚擾了母後的壽宴，是兒子不是。”昭和帝低低道了一聲。

萬太後卻緩慢地站了起來：“哀家該做的已經做了，也該回去了。”

萬靜羽連忙扶住了萬太後的手，緩慢地攙扶着太後娘娘往外走。

“天家啊，日複一日，何曾變過呢？”就在慕錦兮以為萬太後就此沉默離開的時候，對方忽然嘆了這樣一聲。

慕錦兮直覺萬太後此番表現肯定是有別的事情，可已經與她無關了。

她擡頭看向蘇珩，便見對方面上沒有喜悅也沒有輕松，只是死死擰着眉頭，對上慕錦兮關切的目光時，才緩緩松下肩膀。

壽宴的正主萬太後已經離開，衆人都将此事深埋心底不敢妄議，得到昭和帝的許可後也匆匆地離開了禦花園。

慕遠還要幫着昭和帝處理後面的事情。

慕錦兮亦步亦趨地跟在二房的後面，等到快出了禦花園時才回頭看了一眼，便見到昭和帝坐在龍椅之上，明明身邊還有人，但卻讓人察覺到了無盡的頹然和孤獨。

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帝王一人。

她不免為蘇珩憂心起來。

步步為營走到今日，雖然有昭和帝的縱容，但若是能回寰，昭和帝一定不希望走到此時這種局面的。

若對方哪日想起來是蘇珩一步步逼着他殺了另外一個兒子，他對蘇珩還會一如既往嗎？

“阿姐，趕緊走吧。”慕錦焉拉了拉慕錦兮的袖口，“若想寬慰鳳元公主，改日便是。”

鳳元公主被越貴妃半摟着跟在後頭，顯然是怕極了，眼眶紅通通的如同兔子一般，任哪個都沒有見過這副樣子。

“走了。”慕錦兮收回視線，堅定地朝着外面走去。

蘇珩不會在再臨到來自王皇後和燕洵的危險，可她卻沒有大石落地的感覺。

太輕松了。

前世磕磕絆絆的一切，如今仿佛完全換了一副樣子，最該忌憚的人皆已命喪黃泉，而她卻愈發迷茫。

不，原本扳倒王皇後和燕洵就不是她的目标。

她從始至終就是想輕輕松松的活着，不用擔憂任何的危險和麻煩，做想做的事情，去接觸可以接觸的人。現在，她的目的不是已經達到一半了嗎？

“阿寧。”

慕錦兮剛剛踏出宮門準備鑽上馬車，身後忽然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她回頭，便看到冷若冰霜、目如寒星的賢郡王站在她身後。

不只是賢郡王，還有賢郡王妃和三個孩子。他們整整齊齊立成一排，目光皆定在慕錦兮的身上。

而慕錦兮在意的還不是這些，而是沈安剛剛喊她的一聲：“阿寧。”

“很奇怪嗎？”沈安的聲音沒什麽起伏，“你的乳名還是當年你娘親拉着我參謀的，她說，慕家的女兒什麽都有了，能給你的只有一個錦泰安寧的期許了。”

慕錦兮鼻尖莫名微酸。

沈安仿佛沒有察覺到慕錦兮的小情緒一般，一只手拍了拍小女兒的發頂，給慕錦兮糖吃的小女孩笑嘻嘻地避開，嬌氣地喊了一聲：“爹爹壞！”

“我想問你，你如今過得如意嗎？”沈安定定看着慕錦兮。

慕錦兮扯了扯唇角，她……如意嗎？

其實沒什麽不如意的。

“你外祖母給你留下的暗衛我是知道的，據我所知，他們聽不到你陷入危難是不得擅自行動。可如今你的暗衛卻被調動了，阿寧，你遇到危險了？”

慕錦兮呼吸微微一滞：“以後沒事了。”

沈安點點頭，似有所悟道：“原本擔心上京有事，看來，已經結束了。”

說罷，牽着妻兒便要離開。

“舅舅。”慕錦兮忽然開口叫住了沈安。

沈安似乎沒想到能從慕錦兮口中聽到這個稱呼，後背頓時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