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船與河流

兩次來休斯頓學院都是夜晚，如今跟着簡走在學院裏，才發現，這裏的景色是多麽安靜而美麗。

枝頭上有幾只灰色的麻雀飛來飛去，樹葉随意在風中搖蕩落到湖中，湖波潋滟。

高大的楓樹林在前往宿舍的道路兩側，象征着學院悠久的歷史，樹下白色的長椅子交錯排列在路燈之下……

路燈？

葉宴這才注意到，這裏的路燈都是有獨特的樣子，或是一只雄鷹或是奔跑的猛虎，或是駿馬……在道路的盡頭，宿舍門口的是一匹巨狼倒在一柄銀色的斧頭之下。

但，巨狼的姿态是那麽的不屈，它的獠牙咬進了了斧頭鋒利的尖端，生生地斷了一塊……

這樣的雕塑不多見，雕塑大多是象征輝煌與榮耀，這樣的雕像，給人的感覺只有淩厲的殺氣！

在學院這樣的地方？！

簡朝着雕像上的巨狼彎腰，摘下了胸章，閉上雙眼。

不知是不是幻覺，巨狼的雙眼透出金色的光芒，光芒越來越耀眼，直到溢滿它的眼眶，雕像的斧頭擡起來，巨狼起身！

本應該發出地動山搖的聲響，奈何，只有風吹落葉的沙沙聲。

雕像後面是一個庭院，庭院被一條溪流環繞，溪流在陽光下呈現出鎏金一般的光芒。

兒時曾經聽過父親開玩笑說狼人一生最愛金子，所以天天盯着盯着，眼睛就變了顏色。就像血族天天見鮮血，眼睛就變成了紅色。

當時自己說了什麽呢？

葉宴停下了的腳步，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是啊，自己說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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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走了，等下就關了。”

前方的簡斜歪着腦袋，臉上的神色少了一些敵意，語氣雖然不耐煩，但是音調不再尖銳。

葉宴回過神來，對方的态度，讓她直視了對方的眼睛……

很少見的顏色，甚至比金色還要少見，那淺淺的透着神秘的顏色，像是清晨第一抹霧氣被櫻花染色一般，粉中帶着縷縷紫色。

如果是別人肯定又要感慨，上帝造物的神奇。

上帝是一個藝術家，他畫出了形形色色的人們，勾勒出了山川湖泊，但是一只調皮的小狗打翻了他的調色盤，他的顏色混亂了，便出現了這些獨特的顏色，這是獨特的饋贈。

這是第一次見到白化病患者時，那個女孩說的，她說他們是月亮的孩子，是獨特的孩子。

那個女孩的笑容，在記憶中若影若現……

“啊！”

手臂上突然來臨的疼痛感，整個身體失去了平衡，淩空而起。

唉？

葉宴的身體朝着那即将關閉的大門飛了過去。

她看清了那門的真面目，微微幹枯的藤藤蔓纏繞上白色的門框，恍若氣泡般的門就在那裏，随風呈現出斑駁的顏色，絲綢一般的搖晃着。

心裏帶着驚訝與疑惑，葉宴擡起頭，才發現自己被簡夾在了手臂之下？

簡的手臂輕輕的扣住她的腰，看見她擡起頭，哼了一聲，快步沖進了那門。

但是腰上的力度又減弱了許多……

夢中的伊甸園，落英缤紛，孤舟搖晃……天使飛舞，留下白色的飛羽，紅色的蘋果鮮豔誘人……

這裏的一切是那麽的相似。

一塊塊淩空的岩石懸浮在河流之上，河流上是白色的船，船夫搖晃着手中的槳，向她打着招呼。

簡沒有放下葉宴的意思，帶着她在岩石之上靈活輕快地越過，就像蜻蜓在水面輕輕躍動。

落定，卻是在河流旁邊？

葉宴扯了扯簡的衣服，歪了歪頭“簡學姐，我們剛剛不是在河流上面嘛？現在怎麽在河流旁邊了？”

簡不奈地皺了皺眉，卻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這是為了防止其他學院的普通學生誤入，這裏才是真正的入口。”

額，那是防止嗎？

普通人直接會被吓死吧！

不過，這怎麽看都是幻術，而狼人一族不是不會魔法嘛？

她擡起頭，認真打量起簡來。

的确，她跟許多的狼人都不同，她沒有突兀的肌肉，沒有偏黑的肌膚，沒有突出的顴骨。

反而纖細有力的手臂，白潔的肌膚，還有立體柔美的容貌，當然，和她的性格有點相悖。

她也會在一瞬間化作巨狼嗎？

那将會是一匹灰色的巨狼吧，美麗的猛獸。

“哎呦……”

“又怎麽了？”簡側過頭，卻看到了葉宴擡着頭，仿佛動不了了“噗嗤！”

難受的葉宴痛苦地動了動腦袋，好像有點僵硬，動不了了。

正在郁悶的葉宴，最為難受的地方卻有絲絲溫度傳來，一只溫暖柔軟的手，托起來了她的頭，僵硬的感覺消失了。

眼前的景色又是一陣翻轉，雙腳終于着地了。

簡的手環着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托着她的頭，手輕輕動着，幫她疏解過于緊繃的肌肉。

簡手上的動作很溫柔，但是嘴上卻不饒人“就你這樣子，能幫助洛狄得到他想要的嗎？”

葉宴嘿嘿一笑“我只是體質不好，一切東西不是只靠力量的，還有大腦。”

簡手上用力“喂！你是想說我們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嘶……”葉宴吸了一口氣。

可不是嘛，這麽疼。

水波的聲音拍打着岸邊，剛剛看到的那個船夫正劃着船向她們來，船上多了一樣東西，一袋紅色的……啊？！

“不是鮮血，是補血的飲料，專門為這些脆弱的人類準備的，被吓得臉色蒼白，貧血的人不在少數。”

語氣裏盡是看不起。

葉宴有些生氣“你們這麽看不起人類，為什麽還要保護人類呢？讓他們作為血族的牲畜，好像也沒有什麽問題吧？”

“哈哈哈，這位小姐何必較真呢，來，準備走了。”

船夫是一個和藹的老爺爺，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道道痕跡，眼角還有一道傷口，怎麽看都像是被動物抓傷的。

他的笑容很溫暖，就像每一個普通人家的老爺爺看自己的外甥女的笑容。

葉宴對他生出了好感，習慣性地套近乎道“老爺爺，你養了寵物嗎？”

船夫搖了搖頭“小姐為什麽會這麽問呢？”

葉宴指了指他眼角的傷口道“這個像是抓傷，我就以為……”

“這不關你的事！不要多管閑事！”

雖然簡對自己的态度一直不好，但是，這一次她的語氣裏危險的氣息卻最為強烈。

她的神色激動，仿佛會随時發作。

老爺爺放下了槳，任由船在河流上自己浮動，他伸手揉了揉簡的頭，聲音溫柔“簡，從來都沒有怪過你，這麽多年了，你在介意什麽呢？”

原來，那是……

船夫的安撫讓簡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她低下頭，蹭了蹭那只讓她留戀的手，擡起頭，撫摸船夫蒼老的面容，眼神溫柔“你會怪我嗎？不能保護你，甚至不能像血族一樣給予你永生，還會傷害你。”

船夫搖了搖頭，他看着葉宴道“我的時日不多了，簡太過于頑劣，以後可以拜托你騰出一點時間，幫我照顧她嗎？”

簡皺眉“什麽啊……你還……”

“咳咳！”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她。

鮮紅的液體在他的指尖滑落，滴落在簡白潔的肌膚上，卻不能為她帶去些許顏色。

就像她和他，本不該交集的人，遇到了……

簡的淚水落了下來“你不是說你沒事嗎？”

她站起身來“身體不好為什麽還來劃船！”

船夫笑了笑，擦去嘴角血跡“我沒事，我早就該死了。”

簡蹲下身“不！”

她神色有些不對勁，喃喃道“只要有那個人的鮮血就可以了………只要有那個就可以了……對了……”

她慢慢轉過頭看着葉宴，眼睛中沒有聚焦，笑容微微扭曲“只要有那個就夠了……”

船夫臉色大變，站起身，拉着她，擋在葉宴身前道“夠了！你還要殺多少人！”

簡回過神來，呆呆的看着船夫，瞬間崩潰“啊……！”

一聲長嘯，淚水從她的眼角滾滾落下，她無力地跪在船上“為什麽……”

船夫嘆了一口氣“簡，那只是傳說，血族之王的血可以讓人長生不老而不讓人轉變為血族。”

葉宴捏緊了裙子，心情複雜，原來，原來，二哥受傷，是因為這樣嗎？

簡苦笑道“我沒有能力像洛狄一樣去找到那個人，所以……我就算手染上鮮血，也要為你續命。”

“用鮮活的人血為他續命？”

葉宴的聲音顫抖的傳來出來，她不明白，不，他明白只是不敢相信，在死亡面前，原來，一切都是那麽渺小。

船夫點點頭，他看着簡，撫摸着她依舊年輕的臉龐道“但是……你知道嗎？鮮血的味道……真的很難受……剝奪別人的生命……這是不公平的……簡……夠了……讓我解脫吧……”

簡伸出手，抱着他“為什麽，人類壽命這麽短，這麽脆弱……所以……我最看不起人類了！”

葉宴垂下了眼簾，這件事本來自己也會經歷，自己雖然有着一半父親的血統，可是終究也是會死的啊……

她擡起頭，看着河流兩旁的景色，她也有些舍不得這個世界啊……

船夫搖搖晃晃地在簡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看着葉宴笑着，讓人可以想到他原來是多麽的俊美“小姑娘，我想把我存在過的痕跡……咳咳咳……留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道“你願意聽一聽我們的故事嘛……啊？”

葉宴靜靜坐着，聽他訴說着他們的相遇，他們的相識……

“當時我呀……在大雨之中發現一只小狗躺在草叢中……他真的很可愛，月白的毛皮……”他的神色溫柔，好像品嘗糖一般幸福。

他看了一眼簡，簡的睫毛上還挂着淚水，簡擦了擦道“是啊，你把我當成狗，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哈哈哈……”船夫笑了，像是要斷氣了，他的眼中開始沉寂，仿佛星河終究化為虛無。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無論是……傷了我……還是把我帶來了這裏……我……其實……早就已經……”

他的聲音消失了，連帶着他的生命，永遠消失了。

“他會在這伊甸園裏長眠……”葉宴喃喃說着。

簡仿佛變成了雕塑，她緩緩開口“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也愛你……”

她低下頭，在永遠沉睡過去的老人額頭上留下一個吻……

船順着河流流向宿舍，可是……卻又像流向遠方……穿越了時空……流向他們相遇的地方……他們在那裏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