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沈明蕭身着緋色折枝堆花宮裝,口脂泛蜜,眼波盈盈,襯得她尤為清麗,臉上挂着和善的笑意,緩緩迎上去,佯裝得什麽都不知道似的問:“妍妹妹這是去哪兒了?”

聞言,虞心妍擡頭,讪讪一笑,臉上盡顯頹色,垂眸攥緊帕子,“見過沈姐姐。”兩人本是一同進宮,又是同一位分,卻因為沈明蕭侍寝了一次,被晉升為從七品的順儀,因此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沈姐姐自便,嫔妾宮裏還有事,先走一步。”她不想多談,就連僞裝都僞裝不來,只想回了宮,好好哭一場。

珺姐姐可能是真的嫌她拖累了,以後不想跟她來往了。對,青芽說得對,在宮裏越久,就知道很多人是沒有心的,想要站穩腳跟,成為人上人,只有皇上的恩寵。

沈明蕭不動聲色地握住虞心妍的手臂,頓了頓,柔聲道:“妹妹別急,姐姐沒有惡意,只是有兩句知心話想給妹妹說。”

虞心妍駐步,疑惑地看着她,“沈姐姐請講。”

“你我二人在閨閣便相識,只是少了點緣分,沒能深交,如今又一同進宮,位分也相差無幾,這樣說起來,我們更應該惺惺相惜。”沈明蕭臉上的笑意漸濃,四下一看,微風拂來,帶着花香,抿嘴繼續說:“只是這兒啊,也不是談知心話的地……”

示意這般明顯,不知虞心妍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她嘴邊的笑意略僵硬,緊接着又道:“妹妹方才不是準備回宮嗎?不知妹妹可否歡迎姐姐?”

聞言,虞心妍笑着回:“自然歡迎啊。”

兩人并肩而行,往明月閣的方向去,一路上有說有笑。

沈明珺面朝窗戶,灼熱的微風徐徐送進來,有一陣沒一陣的,腳邊放着冰盆,霧氣袅袅而起,她坐在書案前,聚精會神的抄寫佛經。

片刻,雪盞進來,生怕吓壞了佳人般,輕聲道:“小主…”

聞言,沈明珺手裏的筆頓了一下,繼而寫完了那個字,才住手,擡眸問:“何事?”

“虞常在在回宮的路上,遇上沈順儀談了幾句,便一同往明月閣去了。”

沈明珺聞言,怔了兩秒,而後輕輕淡淡“嗯”了下。她進宮不是為了結交姐妹的,肩上的擔子極重,她自身難保,更何況去保別人呢?

虞心妍身上的未知數太大了,有了舒婕妤第一次,就有第二個舒婕妤之事,她不能冒險,第二次未必能這麽幸運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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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救世主。

且看吧。

明月閣。

沈明蕭抿了口涼茶,邊打量虞心妍的臉色,放下茶盞輕聲道:“妍妹妹也別傷心了,別說你了,就是我,跟大姐姐還是同姓姐妹,俗話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可你看,大姐姐如何做的?恨不得我沒入宮,離我遠遠的,像是我的存在丢了她的面子般。大姐姐不是不願意親近我們,你看看,她把皇後娘娘哄得多好啊,如今皇後娘娘什麽都護着她,若有朝一日,妍妹妹也成了人上人,大姐姐自然就親近過來了。”

“至于妍妹妹說大姐姐是性子淡泊,确實,前兒個我想着,這宮裏啊,姓沈的也只有大姐姐和我兩個,血脈相連,自然要比一般人親近些才是,不料,也如妍妹妹一般吃了好幾次大姐姐的閉門羹,後來我也就看開了,別去攀那些自以為高貴的人,壓根就攀不起。妍妹妹方才還替大姐姐說好話,這六伏天,大姐姐宮裏想必是不缺冰盆的,可妍妹妹這裏呢,宮人一個二個都是勢力的,不得寵的宮殿自然左右推脫,這個天,冰盆确實是無比珍貴的,若我是大姐姐啊,能這般得皇上偏愛,也視妍妹妹如親妹妹,自然會親自給宮人打聲招呼,別怠慢了妍妹妹,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大姐姐卻不為所動,呵,性子可真是淡泊,既然這樣,妍妹妹又何必只記着大姐姐的好呢?”

“今兒個我說了這麽多,望妍妹妹不要介意。”見虞心妍面色凝重,正沉思着,眉心越來越蹙,沈明蕭又抿了兩小口涼茶放下,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又道:“我與大姐姐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還想着有個姐姐能親近真好,随着慢慢長大了,才知只是自己的妄想。”

“不過我也能理解,畢竟人往高處走,水才往低處流。”

虞心妍抿了抿嘴,心裏明了這就是後宮的規則,心裏還是止不住難受,頓會兒,見沈明蕭灼灼的視線打過來,只得讪讪笑着,點點頭附和了一二。

又過了兩刻鐘。

沈明蕭用手帕攢了攢額間的汗,邊起身邊道:“沒想到能跟妍妹妹聊得這般投機,時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宮了,明兒若是妍妹妹無聊,可以來瑤華宮找我。”

“沈姐姐慢走。”虞心妍笑着,起身相送。

沈明蕭走了後,虞心妍身後的青芽輕聲說:“小主,奴婢覺得沈順儀說得沒錯,若是沈德儀有把小主放在心上,給各個管事打聲招呼不過是順口而已,諒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也不敢輕易克扣我們明月閣的吃食用度。”

“既然如此,小主以後也不要去秋水閣了,畢竟舒婕妤流産這事,小主也是受害者,沈德儀又怎麽能把怨氣撒在小主身上呢,話說回來,若不是沈德儀太得寵了,又不懂得避風頭,弄得杜貴儀妒忌,起了壞心,這樣看來,還是小主受了沈德儀的牽連呢。”

虞心妍厲聲道:“好了,你下去吧。”話落,她折回椅子上,輕靠着,若有所思。

青芽見狀,蠕了蠕嘴,最後什麽也沒說,下去了。

這半個月來,後宮平靜得可怕。越平靜,沈明珺越心慌,可除了慌,別無他法,她每日除了去養心殿抄寫佛經,也就待在宮殿裏,敲打下人。

若什麽時候能把茍嬷嬷等不安分的人打發了,她平日裏能安心不少。

又到了未時一刻,沈明珺如往常般,收拾收拾,着裝淡雅,略施粉黛,帶着寶笙和雪盞趕往養心殿。到了殿門口,李德玉不在。

裴佑守在門口,作揖道:“微臣見過沈小主。”

沈明珺盈盈笑着,往裏看了眼,輕聲詢問道:“皇上可在裏面?”

裴佑回:“在。”

沈明珺點頭,轉身囑咐句寶笙和雪盞,卻看見寶笙瞪了瞪裴佑,還做了個鬼臉,後者面無表情,背脊挺直,目光卻是直勾勾看着寶笙。她輕挑眉,不明就裏,忽地把剛剛想囑咐的話也抛之腦後了,輕搖頭也想不起來了,便收回目光後,輕輕推開門進去。

趙荀一襲明黃色衣袍,眉星劍目,薄唇抿着,端坐在禦案前,眉頭緊蹙,周身的氣壓很低,許是遇到什麽難處理的事兒了。

見狀,沈明珺到了嘴邊的話又吞回去了,低垂着眸子,放輕步伐,蹑手蹑腳準備從趙荀身後過去。兩人朝夕相處這段時間,關系自然比以前要親近些。況且,趙荀在批閱奏折的時候,最需要集中注意力,容不得人打擾的時候,再加上遇上難題了,她自然不想去觸那個黴頭。

不料。傳來趙荀薄涼的聲音,“膽肥了?”

沈明珺小臉皺成苦瓜,驀地轉身,上前,不狡辯,而是識相的先把禮補上,斂了眉眼,“嫔妾參見皇上,皇上吉祥。”然後再徐徐善誘,解釋道,“嫔妾剛剛是見皇上正在聚精會神地批閱奏折,打擾到了不好,嫔妾思忖了下,才準備悄悄走過去。”

“若皇上又要挑嫔妾的不是,嫔妾也只有受着了。”最後一句,她甕聲甕氣,話語裏帶着不小的委屈,還帶着小女人姿态。

若以往,她是不敢這麽說的,可這段時間的相處,沈明珺反而覺得,趙荀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她才敢這麽貧一句。

聞言,趙荀輕勾唇角,放松靠在椅背上,抓字眼,饒有興致地問:“又?什麽叫又?給我解釋解釋?”

解釋?他仗着自己是皇上,欺壓她的事件不少,真要一件一件數出來,怕是要數到明天。況且,她也不敢數啊。

沈明珺咬了咬下嘴唇,先是小心翼翼幽怨的看了趙荀一眼,僅一眼便收回視線,細若蚊聲道:“請皇上恕罪,是嫔妾用詞不當。”

趙荀起身,走到沈明珺跟前,她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好聞,沁人心脾,不淡不濃,剛剛好。他将目光移到她臉上,落在她嫣紅的唇瓣上,忽地,像是黏在了上面,移不開,久久,不得不歇了逗弄她的心思,低聲道:“過去吧。”随即回到了禦案前,兀自懊惱。

沈明珺心生奇怪,依言去到趙荀為她準備的書桌前,離窗邊更近,即使有冰盆鎮着,也帶着一絲灼熱感,太陽耀眼得刺眼,慢條斯理的準備宣紙,墨筆……

趙荀的餘光控制不住的往那邊掃,心裏靜不下來,更遑論批閱奏折了,須臾間,覺得有些無力。逼着自己當沈明珺不存在,心裏有兩個小人邊吵邊打,不能往那邊看,不能!不能!!

一室靜谧。

外面。

寶笙擡了擡下巴,看着一臉冷冰冰的裴佑,本是底氣不足,卻佯裝得趾高氣揚:“木頭臉,別以為你是裴大将軍的兒子,皇後娘娘的弟弟,我就會怕你,你上次把我誤傷了,我還花了銀子又養了好幾天,你不把銀子補給我就算了,連個道歉也沒有……”

前幾天晚上,黑燈瞎火,寶笙悄悄跟着含冬,看她究竟在密謀什麽,背後是何人,結果又遇上了裴佑,還被他不長眼的刀劍傷了手臂。

待寶笙養好了傷,每次遇上裴佑總會炮轟幾句,不過裴佑還真就是個木頭臉,冷冰冰的,把寶笙當成透明人,不管你怎麽說,反正我不接話。

這副無所謂的态度把寶笙氣得想跳腳,又堵得慌,就這樣算了吧,心裏不爽,不算吧,裴佑是誰啊,是裴大将軍的嫡長子,還是皇後娘娘的嫡親弟弟,又是皇上的禦前侍衛,随便拎一個身份出來,也能把她這個小螞蟻踩死。

不遇上還好,可遇上了那股氣就消不下去。一旁的雪盞無奈,對着裴佑歉意的笑笑,扯了扯了好幾下寶笙的衣角,示意她別說了。

論身份,她們得稱一句“裴少爺”或者“小将軍”。寶笙總是這樣,也不想想會不會給小主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寶笙一個人念叨煩了,也就歇了,敢情她是對着空氣說話。

半個時辰過去。

殿內,趙荀看完了奏折,擡眼便往沈明珺那邊看,見人趴在書桌上,後腦勺對着他,看不清楚究竟是偷懶睡着了還是在小休憩。

他起身,緩緩走過去。在她背後停下,歪着頭去看她,見雙眼磕上了,陽光透過窗戶打在她白皙的臉上,許是時間久了,臉頰不由蘊上一層粉色,眼睫纖細又濃密,微微上卷,鼻子小巧秀挺,唇瓣嫣紅,輕輕抿着。

煞是誘/人。

趙荀喉結不由輕滾了兩下,目光灼灼,怎麽樣都挪不開,當然,他也沒想過要挪開,鬼使神差地湊過去想要去數數她的睫毛。

究竟有多少根?

太陽過于耀眼,炙熱,他身處于暖陽下,腦子略混沌,像是被蠱惑了。他有點想親她,就一下,試試是什麽味道。

他居然想親她!!!

趙荀被自己這個想法吓到了,猛地直起身子,又看向沈明珺,是否醒了?若是醒了,難免會尴尬。還好還好,她沒什麽知覺,依舊保持原狀。他心忐忑,七上八下,冷靜片刻,目光還是收不住的落在她唇瓣上……

一場心理戰後。

他利落地湊過去把她親了,還吸吮了一下。軟軟的,有些清甜,随即一股怪異的感覺撞擊到了心頭。砰砰砰,一下又一下,不見停歇。

片刻,沈明珺睫毛顫了顫,像是要醒過來了。趙荀一驚,僵硬地直起身子,耳根子不自覺地紅了。

她是他的妃子,親一下怎麽了?

天經地義。

難得一個他稍微看得順眼,還不作妖的女人。

隔會兒,沈明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徐徐睜開一眼,大號的皇上在跟前,她被吓到了,驚恐道:“皇上,你怎麽在這兒?”

近來後宮超乎尋常的平靜,令她憂慮不已,夜裏也睡不好,剛在暖陽的照耀下,不知何時,眼皮開始打架,她看皇上可認真了,就想趴在書桌上,小休憩一會兒。

沒想到被抓包了。

趙荀拉着臉,站起來,居高臨下道:“朕怎麽不能在這兒?”

“嫔妾知錯了,皇上息怒。”與不敢得罪,且不能得罪,還需讨好的人正面反駁是最大的蠢蛋,不管如何,先讓對方消氣。

“你錯的地多了。”沈明珺扁嘴,本還等着下一句,結果再沒等來,趙荀便轉身回了禦案前,坐着。她也挺委屈的,皇上總是這樣,喜怒無常。

可又不能把他怎麽辦。

此後,趙荀沒再跟她說過一句話。直到沈明珺見時辰差不多了,跟趙荀辭別,回秋水閣,他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下,頭都沒擡。

沈明珺習慣了,在趙荀看不見的方向努了努嘴,而後出了殿門。

眼看見離秋水閣越來越近了,一身着宮裝的小丫鬟突然出現,撞了沈明珺一下,腰間的木牌晃了又晃,忙惶恐下跪求饒,“奴婢眼瞎,沖撞了小主,小主恕罪。”

寶笙提高音量訓斥道:“你是那宮做事的?竟這般沒地規矩……”

沈明珺緊盯着丫鬟腰間的那塊木牌看了又看,後知後覺才讓她起來,走了。就這樣回了秋水閣,進了內室,沈明珺才徐徐松開手。

将一揉成團的紙條舒展開來。

紙上:

“一棵大樹,枝葉稀疏,鳥兒墜落在半空中。”幾筆勾勒而成,簡單粗濫,暫且只能看出這樣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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