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夜裏,雨勢洶洶。
沈明珺半夢半醒,皺着的眉心沒松過,床榻上,她蜷縮的身影翻來覆去,心裏裝着事,在這寂靜又兇猛的夜裏,不得安睡。雪盞守夜,頓了頓,上前擔憂地詢問道:“小主,要吃水嗎?”
她磕上的眼緩緩睜開一點,眉宇間帶了一絲倦色,輕搖了搖頭。
雪盞又道:“小主,奴婢看你這幾日狀态不是很好,若是身子不适,明兒個一早奴婢去請太醫過來看看吧?”
“再看。”沈明珺把被褥往上拉了拉,緊接着說:“夜裏涼,你下去休息。”
雪盞躊躇了下,道:“那小主有事記得喚奴婢。”
沈明珺點了點頭。想到酉時那事,不禁心頭發涼,若是含冬沒提醒她,日後又該如何。一個女子,若是不能孕育孩子,太可怕了,簡直太可怕了。
含冬、含冬……
就這樣糾結着,思忖着,狐疑着,不知何時入了睡。
天光大亮。
聽聞若春來禀告,寶笙昨夜裏着了風寒,不知怎麽就嚴重地起不來床了。沈明珺擰眉,一再關心有沒有喝藥,不用着急,将身子養好才是最重要的。
昭陽宮上下都知道淳主子是個心腸好的,再一次慶幸跟對了主子,底下竊竊私語。而一貫不起眼的凝夏則垂着頭,站在角落裏,不敢接話,手腳無措,畏畏縮縮。
雪盞将沈明珺的吩咐牢記在心裏,此時緩緩上前,臉上挂着笑意,特意放軟了聲音問:“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既然不舒服就別硬撐着。要說知道嗎?”她其實不太明白,覺得不忠主子的宮人找個理由打出去就好了,何必這樣費心。
況且又得不到什麽好處。
凝夏更局促了,頭垂得更低,有些受寵若驚,也有些驚慌,畢竟雪盞是淳主子面前最得體的大宮女,瞬間臉一紅,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沒……沒事,奴婢沒事,謝謝雪盞姑娘關心。”
“什麽姑娘?”雪盞捂嘴失笑,“你我都是一樣的,是侍候主子的,不分什麽高低貴賤,好好侍候主子才是最實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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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奴婢錯了,雪盞姐姐別放在心上。”凝夏紅了眼,攥着手。實則宮裏是最分高低貴賤的地方,可細細思索,昭陽宮确實是她待過最和氣的一個地方,個人宮女頤指氣使的時候,若是被雪盞或寶笙這高人一等的大宮女看到,還會被教訓。
主子也不會把宮人随便當成出氣筒。并且淳主子還極受皇上寵愛,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處了。凝夏想到這,不禁眼神變得黯淡了。
心裏也更難受了起來。
須臾間,雪盞轉身微微提高聲音,笑着說:“昨兒夜裏下涼了,主子吩咐熬制了姜湯,等會兒一人去取一碗喝了,暖暖身子。”
“主子很好,你們做事也要盡心盡責,若是起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主子說了,絕不會姑息。”後面這句話雪盞咬文嚼字,将意思表達得清晰明了。
聽得凝夏不禁打了個顫。
衆人:“奴婢/奴才必當盡力服侍主子,不敢有二心。”
雪盞嘴角的笑意更濃,打量地視線落在每個人身上,稍作停留,很是滿意,最後才讓衆人散了,該做什麽做什麽。
一連過了兩日。
寶笙的病情不見好轉,反而咳嗽得更厲害,便将手裏的活都交給了茍嬷嬷,一再囑咐要好好看管着。茍嬷嬷一張臉都快笑出花來了。
雖說她是昭陽宮的管事嬷嬷,算起來平日裏也無所事事,宮裏上下和氣,主子還得寵,即使有心氣高的丫頭也知道見機行事,看清勢頭,不敢有二心。
沈明珺将事情分得很細,四個大宮女都有看管的事,她沒有。既然沒有,便沒有進入內室的理由,剛開始還積極着,後面也就散漫了,沒事正好,誰想做事。定日給太後那邊彙報這邊的情況。說情況,平日裏也沒什麽情況。
沈明珺聖眷正濃,自然不屑去想什麽小點子,見皇上寵幸別宮主子,也沒什麽壞心眼。看着別宮主子有喜了,似乎也不急。
不知是傻還是真看得開。
為此,茍嬷嬷遞過去的話也沒什麽價值,時至今日,那邊都不會給賞了。可她還不敢說什麽,也不敢有二心,只得這樣耗着。
可如今不一樣了啊。
看管首飾衣物,是要待在內室的活。即使是幾天,多少也能打聽一二,去那邊供幾分忠心。
就這樣又過了兩三日,依舊陰雨綿綿。
許是等這陣子春雨過去,萬物又是一番複蘇。
進入三月,外頭嫩綠的枝芽俏在枝頭,辰時三刻,沈明珺從鳳栖宮回來,雪盞早已叫了膳,她用着用着突然回了過來。
瞬間吓到了一屋子的人。包括雪盞,若春,含冬,茍嬷嬷……
“小主怎麽了?”
“小主……”
“快、快去叫太醫啊。”幾人手忙腳亂起來,慌亂間,沈明珺給雪盞遞了個眼神,這是她去鳳栖宮之前就吩咐好的,眼神示意雪盞趁着若春将茍嬷嬷拖住時,将那盒早已收起來含有番紅花的首飾調換過去。當然,她頭上佩戴的步搖也是以前的。
不過就這兩個時辰,應當無礙。
昭陽宮象征着“光明、美好”,又是皇上常常光臨的宮殿,太醫院自然不敢怠慢了,不一會兒,關太醫就到了。
替沈明珺診了脈,面色凝重,久久不開口。
一旁的若春看着看着,就着急了起來,禁不住等,開口詢問道:“關太醫,小主究竟怎麽了?”做戲自然是要做全套的。
殊不知。
下一刻,關太醫說:“恭喜小主,賀喜小主,小主這是喜脈啊。”
沈明珺徹底石化了,整個人都懵了!!!
什麽?
太醫說什麽?
雪盞&若春知內情的兩人都懵了,過了會兒,激動得不行,特別是雪盞,一向穩重的性子,此刻也結巴了起來,“真、真的嗎?小主有喜了,小主有喜了。”
茍嬷嬷也很吃驚。反倒是含冬,表現是最為平靜的,垂下眼眸,只抿了抿唇,意外又不意外。畢竟是得皇上歡心的,有喜是早晚的事。
關太醫卻還是一臉凝重,因宮人的原因,一句話硬是被分成了兩撥說,低嘆了一聲,雖知道接下來這句話如一盆冷水潑下來,卻還是不得不說:“不過小主有小産的跡象。”
“不知小主近來都食用了些什麽?”
話落,将沈明珺缥缈的思緒拉了回來,蹙了蹙眉,她有喜了?有孩子了,是皇上的,是趙荀的……有點不敢相信。
太醫剛剛說什麽?啊,小産的跡象?……
“啊?”雪盞急了,連忙詢問道:“小主沒事吧?太醫你開藥啊,一定要保住小主子。”
若春也激動,不過沒雪盞那麽大的反應,心心情平複了下來,一一回了沈明珺的近來的吃食,與平日無兩樣。
關太醫皺着的眉頭一直沒松開,撫了撫胡子,低聲說:“吃兩副安胎藥應當無事。不過既然膳食無誤,那小主的衣裳,或是佩戴之物最好檢查一下,近身之物都得查看,有了龍嗣務必得小心。”
雪盞連忙點頭,忽地想起什麽,先去将首飾盒取過來。
關太醫拿起來掂量了一下,又聞了聞,輕搖了搖頭,沉聲說:“這首飾上帶着番紅花,能導致女子小産,若是長久不得知,就算女子沒有害喜,也會影響生育。”
“怎麽會這樣?!!”聞言,沈明珺撐起身子,話語裏含着錯愕。
若春反應過來,立馬指責:“茍嬷嬷,你是何居心?竟然敢蓄意謀害龍嗣。”
茍嬷嬷懵了,臉上出現一絲慌亂,的确慌,立馬跪下,一個勁磕頭,急急澄清道:“老奴怎麽會謀害龍嗣,就是給老奴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小主明鑒啊小主明鑒……”
若春驀地提高音量,咄咄逼人道,“竟然還敢狡辯,寶笙這幾日身子不适,是茍嬷嬷接手了她的活,小主恰恰就在這當頭診出有了身孕,還有小産的跡象,就算沒有身孕,太醫說了,也會導致小主不孕,太惡毒了,不是你還有誰?你說?你說啊?”
“老奴真的沒有,老奴不敢,小主你說句話啊!老奴怎麽會做這等傻事?”茍嬷嬷圓潤的身子顫抖着,這被按上了謀害龍嗣的罪名還能活嗎?哭喊着。
她真的沒有,真的沒有啊。
沈明珺別開眼,嘆了口氣,頓了頓,才細若蚊聲地問:“雪盞,去請皇上來吧。”
雪盞應聲,轉身出去了。
一刻鐘後。
趙荀的身影引入眼簾,想必是來的路上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臉上無一絲笑容,沉得吓人,一腳踢在茍嬷嬷身上,吩咐:“來人,把這謀害龍嗣的老婆子給朕拖出去砍了。”
“老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關太醫忙行禮。
“奴婢/奴才/老奴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嫔妾參見皇上,皇……”沈明珺撐着身子起來,聲音很是虛弱,小臉蒼白。
趙荀上前,忙扶着她,放軟了聲音,卻還是有點硬邦邦,一時轉換不過來,眼裏滿滿地都是關切,“還有哪裏不舒服?”
沈明珺回:“嫔妾沒事。”
趙荀:“先躺下。”
茍嬷嬷跪在趙荀腳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老奴沒有害小主,沒有害龍嗣,皇上明鑒,老奴冤枉啊……”
趙荀睨了一眼,很冷漠,言簡意赅地說:“拖下去。”
“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皇上…”還是沈明珺叫住了趙荀,不敢看他,低聲說:“皇上,嫔妾剛剛有了身孕,所幸無大事,見血了不太好,畢竟茍嬷嬷也侍候了嫔妾一段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留她條命吧好不好?”就這麽幹淨利落的死了多便宜她啊。
茍嬷嬷瞬間像是活過來了,“小主明鑒,老奴真的沒有害小主,小主明鑒啊,請皇上還老奴一個清白,老奴真的不知道……”
趙荀頓了頓,眼不見心不煩,沉聲說:“丢去浣衣局。”美名其曰是浣衣局,實則是每個宮犯了事的下人,且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才會被發配到浣衣局,進了浣衣局,就別想出來了,每日做的活不是最累的就是最髒的,而且還不能飽飯,在那裏被虐待死、打死的是常事。
“不要,不要啊……老奴冤枉,冤枉啊,皇上,皇上……”茍嬷嬷被人拖着,眼露驚恐,身子顫抖着,她在宮裏待了這麽多年,自然知道浣衣局是什麽樣的地方,只是沒想到是她最後的歸宿地。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哭着喊着。
片刻,殿內恢複了安靜。下人們對沈明珺的印象又好了不少,這般惡毒的人小主竟然還幫着求情。
半晌,宮人們退下了。
一室寂靜,只剩趙荀和沈明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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