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一室寂靜。

所有人神色均嚴肅,屏着呼吸,一個二個都緊盯着太醫,生怕漏掉了什麽。

一刻鐘前,沈明珺肚子發疼,久久不見好轉,把雪盞等人給吓着了,手忙腳亂的,連忙讓人去請太醫,緊接着又讓人去請皇後裴舒雅,畢竟她是六宮之主,皇後來了,惠妃随後就到,她協助管理六宮,自然是該來,要說有多關心那是假的。

片刻,趙荀來了,見衆人準備行禮,連忙揮手,言下之意不用。

他臉色不好,薄唇緊抿着,鷹眸鎖定着榻上臉色蒼白的嬌軟人兒,疾步上前,掀開袍子,坐在床沿邊上,緊緊握住沈明珺的手。

“皇上……”沈明珺眸子裏蘊着水霧,額間滲出細汗,臉色蒼白無血色,唇瓣幹涸,細若蚊聲地喚了聲。

“別說話,朕在。”趙荀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睛都舍不得眨,這副樣子看得他心疼不已,喉結上下滾動,心裏着實不好受。随即将視線轉移到太醫身上,溫情不見,轉而是令人不敢直視的灼灼目光。

“到底怎麽回事?”

太醫瘦弱的身子輕顫了一下,頓了頓,小聲道:“皇、皇上,小主子怕是保不住了。”

話落,內室靜得瘆人。

沈明珺得知肚子疼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這個可能了,本來還抱着一絲希望,這下,徹底破滅了。只是她不解,她平日裏的吃穿用度已經極為小心了,為什麽,為什麽還是以這樣的結果收場了。

此刻,她眸子如死水般,毫無波動。沈明珺磕上眼,滾燙的淚水無聲無息的從眼角滑落,劃過臉頰,落入頸間,沒入。

須臾間,傳來細細的令人心碎的聲音。

趙荀眼角發紅,抓着沈明珺的手十分用力,兩人卻都未察覺。他蠕了蠕唇,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資格。

他還是沒能保護好她。

兩人都隐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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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惠妃也禁不住紅了眼眶,用帕子擦了擦眼淚,細細的啜泣着,上前兩步,嘴角輕輕柔柔地安慰着,“淳妹妹也別太傷心了,小心壞了身子,孩子日後還會有的。這、事情已經發生了,得往前看不是?”

趙荀一個淩厲的眼神掃過去。惠妃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繼續十分傷心的啜泣着,不敢再開口說話了。

只有裴舒雅的反應最為激烈,明眼人一看惠妃便知是做戲的,她惡狠狠的剜了一眼。随即提高音量,将憤怒發洩在太醫身上,“淳貴嫔為什麽會小産?若是說不出來個緣由,你也不必待在太醫院了……”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太醫老淚縱橫,緊接着說:“老臣、老臣确實沒見過這稀奇古怪的症狀啊,……不、不過老臣能斷定,淳主子應當是沾染到了什麽不該沾染的,至于究竟是什麽,老臣愚鈍,這種症狀,老臣還是第一次見到。”

一旁的寶笙哭得眼睛紅紅的,不似雪盞的穩重,立馬跪下,指責道:“你騙人,小主怎麽可能沾染上不該沾染的,小主吩咐,所有能入了昭陽宮的物件都要經過綠蕪的檢查,而且不止一遍,已經很小心了,不可能還沾染上。”

“皇上,皇後娘娘,請為小主做主。”她連忙磕了幾個響頭,一下比一下重。片刻,雪盞也跪下,連忙拉住寶笙,頭都磕青了,讓她別磕了。天子面前,哪裏有她們說話的份,皇上寵愛主子,皇後與主子走得近,自然都不會讓主子受了委屈。

太醫磕了一個響頭,道:“皇上,老臣不敢有半句假話,小主子确實是受了什麽藥物的刺激才沒了……”

趙荀默了會兒,驀地叫:“綠蕪!”

聞聲,綠蕪連忙跪下,一邊擦眼淚,一邊帶着哭腔自證清白:“皇上,自從奴婢來了昭陽宮後,的确,所有的物件都會經奴婢的手才能入庫,怎麽會這樣,奴婢、奴婢……奴婢什麽都不知道,小主對奴婢很好,奴婢不可能傷害小主。今日奴婢若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請皇上明鑒,還奴婢一個清白。”話落,連忙磕頭。

趙荀言簡意赅:“皇後,查!”話音剛落,緊接着又補充道:“你們先下去。”

話落,該退的都退下了。裴舒雅擔憂地看了眼簾子後的沈明珺,收回目光後低嘆了一聲,不得不出去了。

趙荀擡手,輕輕地掀開簾子,見沈明珺輕磕着眼睛,臉頰上的淚痕早已幹涸,他的手顫顫地撫上她的臉,像是在愛撫什麽瓷瓶似的,若是重了一點,就會碎。

沈明珺身子早已麻木了,用力的咬了咬下嘴唇,讓自己恢複知覺,徐徐睜開眼睛,印入眼簾的是看似風輕雲淡,卻含着一絲痛苦的趙荀。

“皇上……”沈明珺眼睛有些紅腫。孩子沒了,突然就沒了,毫無預兆,就這樣抽離她的身體。

曾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啊。期待着,期望着……

沒了,一切都沒了。

趙荀低斂着眉眼看她,兩根手指封住她的唇,沉聲問:“你父親,母親叫你什麽?”

沈明珺以為自己聽錯了,頓了頓,垂眸誠實地說:“在府裏,長輩叫嫔妾的珺姐兒,或者珺兒。”這個……有什麽關系嗎?

“珺兒,相信朕。”趙荀傾身在她唇上親了親,啞着聲音在她耳畔說。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五個字,卻蘊含了很多。

沈明珺入宮一載多,看似淡泊,善良,實則心裏是個明白人,看得通透。之前,他總是想要看她失控的樣子,想要看到她面具後真實的一面。而這一刻,真正的看到了,他心疼了,真的疼到了心尖尖上。

不知不覺,就這樣把她納入了羽翼下,生怕她受了半點委屈,或者過得不舒心。當然,對于孩子,他也心疼,是因為她。

若要選擇一個,那毫不猶豫,還是她。

沈明珺眼睫顫了顫,心裏緊張不已,被動的承受着他的吻,很輕,很柔,像春日裏的風,卻帶不走她心裏灼熱。

她這一刻,還是想不通,已經這般謹慎又小心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她迫切的想知道,孩子是怎麽沒的?

她的孩子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就沒了。

“皇、皇上……”沈明珺抿了抿唇,擡眸,眼裏水光粼粼,喃喃細語道:“嫔妾想知道為什麽?……為、為什麽就沒了?”

“太突然了。”她中間難受得停頓了一下,話落,垂下眸子。手腳無措,顯得有些不安,似乎在天子面前就不應該提這樣的要求。

趙荀看着她,眸色深深,喉結微微滾動了兩下,道:“你放心,朕一定會查清楚的,給你一個交代。”

這一刻,沈明珺還不忘身份有別,“謝皇上。”

聞言,趙荀直起身子,看着她張了張嘴,心裏那句話脫口而出,終是沒說出口。她現在剛沒了孩子,已經很傷心了,他不應該與她多計較。

兩人相對無言。

趙荀看着她眉宇間的疲倦,欲言又止,隔了半晌,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沈明珺點頭。

“朕還有事,先走了。”

“嫔妾恭送皇上。”趙荀禁不住嘴角一抽,緊接着步伐更快了。

內室寂靜,不知何時,沈明珺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申時三刻。

李德玉來昭陽宮傳皇上口谕:“朕紹膺駿命,昭陽宮沈氏明珺,淑慎慧雅,俊明肅恭,懿姿純茂。欽承聖明,服我寵榮。仰承聖谕,晉封為從三品貴儀。”

這道晉升的口谕是意料之中,并沒有引起後宮任何一人的妒忌。沈明珺小産了,即使今兒個是晉升兩個臺階,都覺得值了,必須值。

皇上的長子一直未出來,那誰都希望是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若是從別人肚子裏爬出來,那還不如別打破後宮的平衡。

趙荀回了養心殿,心裏卻悶得慌,看奏折也看不進去,腦子裏總是浮現沈明珺淚眼婆娑的樣子,除此之外,還有她從初入宮時起,便一成不變的态度,讓他的憋屈更上了一層。

她活得太通透了,通透得不摻雜一點情愫。

須臾間,他搖了搖頭,他不能想下去了。轉念将思緒放在今兒個的事上,趙荀坐下來,沉沉地凝望着某處。

太醫說,可以肯定是受了什麽藥物的刺激,所以孩子才沒的。可又檢查不出來,所有近身的物品都沒有疑點,這不尋常。宮裏無非就那幾招。

怎麽會檢查不出來。

綠蕪算是他的人,精心挑選,自然不敢不盡心。

這樣一想,究竟是什麽導致?

趙荀深呼吸了一口氣,正費解的時候,驀地想到了什麽,随即放松的靠在椅背上,雙手按了按太陽穴。

舌尖在嘴裏放肆的掃蕩了一圈。

霓裳公主。

所有的點都聚集到她身上,她是大魏來的,從小生活在皇宮裏,見過的招數自然也不少。大魏的秘藥自然與永盛的不同。

本來是好好地準備陪她玩玩,現在,沒心情了。

默了會兒。

趙荀直起身子,喚來蘇二。

蘇二自然也清楚今兒個發生的事情,面上風平浪靜,心裏卻膽戰心驚。

趙荀頭也沒擡,看似漫不經心的看奏折,卻冷聲說:“今日的事說說。”

蘇二硬着頭皮道:“主子,屬下時刻都盯着那大魏的女人,确實無任何大動作,前個兒去了昭陽宮,那镯子确實是正常的,這個也是要過綠蕪的手。”

“淳主子受牽連了,屬下有罪。”是個有血肉的男人,就該主動承擔責任,說再多都是沒用的。

趙荀一直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涼悠悠地說了句,“孩子沒了。”話語裏不含任何情緒,頭也不擡,動作依舊,讓人摸不清,猜不透。

蘇二頓了片刻,低聲說:“屬下自刎。”主子這意思不就是讓他以命償命嗎?他的命比不上小主子,他的命不值錢,他還不想死啊。

趙荀擡頭,沉聲說:“明日,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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