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蘇二走後,沈明珺與含冬的目光都落在那封書信上久久挪不開。

過了半響,含冬覺得自己怔在此地着實有點尴尬,一番躊躇後,轉身對沈明珺讪讪一笑:“小主,奴婢出去打水。”話落,便低着頭匆匆往外走了。

片刻,暖風透過窗戶送進來,帶着一絲燥熱,掃走了陰冷,沈明珺的步子慢慢朝書信的方向挪過去,低斂着眉眼,直勾勾的看着,面上有四個大字,“珺兒親啓”,字體龍飛鳳舞,字跡蒼勁有力,很好看。卻更像是年輕男子的字,之前她以為是他父親帶給她的書信,這樣看來,似乎不是。

沈明珺四下一看,院子裏靜悄悄的,她內心幾番掙紮,才伸手過去,拿過書信,緩緩打開。

上面寫着:

珺兒,你受委屈了,很多話無法當着你的面說出口,這次及小産的事情讓你受委屈了,我也很難過,卻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你是個聰慧的女子,玲珑剔透如寶石,在我的眼皮底下日漸發光發熱,不知何時開始,我的注意力在你身上便移不開了。

與你初相識,覺得你跟其他女子無兩樣,甚至心思更重,在太後與我之間游刃有餘,讓我十分厭惡。後來,你與太後斬斷了聯系,我才開始不帶着偏見去看你,相處下來,你的過度謹慎,讓我惱怒又無奈,甚至多次自己回了養心殿生悶氣。從未有女子讓我有過如此心境,你的簡單,你的聰慧,你的所有,都讓我欣喜不已。

其他的不欲多說,你是定國公的嫡長女,自願入宮。如今很多問題,我相信你能很透徹的分析明白。

秦氏,終會覆滅。等我,等我來迎你。

右下方落款,你的夫、趙荀。

沈明珺一字一句的看完,又回味,手禁不住微微顫抖,身子也些許僵硬了,不敢相信這是趙荀親手寫的。

這難道不是一封愛慕信嗎?就像是一對年輕的、簡單的男女,互通了情意,卻遇上現實的阻擾,只好書信傾訴衷腸。

愛慕?

沈明珺自己都覺得詫異,腦子裏怎麽會蹦出這麽兩個字。

趙荀是永盛的天,是一代明君,甚至日後會一統天下,還、還會涉及這兒女情長……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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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好像真的一腔的委屈和不甘都被沖刷掉了。

她攥着書信,緊緊攥着。

在冷宮的日子過得很緩慢,安靜,簡單,無紛擾。沈明珺某一瞬間覺得這樣挺好的,實在無聊的時候便看看書,寫寫字。

這半月餘與含冬的相處,相安無事,她勤勞,做事有條理,還習得一手好廚藝,兩人的親密度也逐漸提高了,畢竟确實是相依為命。

而那個名喚“蘇二”的男子再無出現過。

日複一日,晝夜交替。

外面日頭大,含冬正在小廚房做菜,一年邁的老嬷嬷燒着火,兩人配合得極好,忙得不亦樂乎。蘇二大搖大擺的從外頭進來,将老嬷嬷扶了出去,而後折回來,走到含冬一旁,喚了一聲,“含冬姑娘。”

含冬面無波瀾,什麽也沒說,直接端着木盆起開,慢條斯理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才冷淡的道了一聲,“何事?”

她着實不喜歡一個男人在她身旁晃來晃去,擋來擋去,特別是話多,聒噪。再一個,她還是個清白姑娘,這樣跟一個男子獨處一室,怎麽說得過來。隔兩天來煩她一次真的很煩,一大男人做事扭扭捏捏,到底是怎麽得重用的。

若不是看着他背後的人,含冬是一個眼神都不想給他,更別談說話了。

“今兒個淳主子有給皇上寫回信嗎?”蘇二一點也不遮掩,日常問。對于在他的眼皮底下過活,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完全不需顧忌。

含冬垂着眸子,兩不耽誤,一邊做事一邊回:“沒有。”

蘇二抓了抓後腦勺,有些無奈,緊接着說:“合着淳主子還在生皇上的氣?你這丫頭,就不能勸着一點,皇上有苦衷,不得已,你勸着點,讓淳主子給皇上回封信。”

含冬言簡意赅:“自己去。”

蘇二頓了頓,笑着道:“我要自己能去,還在這圍着你幹嘛?這不請你幫忙嗎?”他這一天天,為兩人着急啊。

含冬:“我不想幫你忙。”

蘇二錯愕:“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含冬話落,終于擡頭了,接着補充了一句,“要去勸自己去。我只是一個宮女,不敢左右主子的思想。”

蘇二緩了會兒,“你這丫頭,怎麽就這麽無情。”

含冬抿了抿嘴,沒說話。

蘇二以為含冬有所松動,便語重心長地說:“淳主子是女人,我一個外男怎麽敢去她面前轉悠,你也要會理解不是?”

片刻,含冬擡眸,問了一句:“我就不是女人?”言下之意你知道淳主子是女人,知道男女有別,不敢去她面前轉悠,怎麽敢在我面前轉悠了。

蘇二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點頭,“你是啊。”

含冬:“那你還不消失?”

蘇二咽了咽口水:“我任務沒完成,不能消失。”

含冬:“你死心吧,我不會幫你的。”

蘇二:“……”

過了會兒,含冬餘光看了眼立在旁邊的黑色身影,開始趕人了:“還不走?你就不怕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別人?”

聞言,蘇二身子倚在一旁,雙手環胸,嘴角噙着笑,笑不達眼底,不疾不徐地說:“可能你話還沒說出口,人就死了。”說着還收了收嘴角的笑意,壓低聲音,顯得低沉,陰冷,同時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含冬的身子莫名也跟着顫了下,這時的蘇二少了那份不正經,全身上下,連帶着呼吸,都是嚴肅的。

半晌,蘇二直勾勾看着含冬,忽地想到了什麽,朝她走過去,臉上還帶着嚴肅之色,道了一句,“你知道不配合的人都是什麽下場嗎?”

含冬是真被吓着了,連連退後,退到牆壁,咽了咽口水,故作鎮定,“什麽下場?難不成你要殺人滅口?”

“我剛剛打胡亂說的,我整天跟淳主子待在一起,怎麽可能出得去,又去跟誰說。你別放在心上。能稍微退後一點嗎?好好說話成不成?”

蘇二将含冬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随後沉聲道:“給你說一聲,柔容華因為小産,被晉為從五品的德儀,不過前兒個晚上被毒啞了,桌子上還放了張紙條,上面寫着‘你嘴巴說話很臭,看不慣很久了’,記得傳達給淳主子,讓淳主子寫回信。”

“你若是不聽話,下一個不會說話的可能就是你了。”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呀。

含冬連忙點點頭。

蘇二滿意的轉身走了,臉上堆滿了笑意,心裏腹诽道:早知道對女人用這種恐吓的方法比較管用,他就不用日日來糾纏了。

含冬身子徐徐滑落,蹲在地上,雙手抱膝,臉色發白,輕喘着氣。沒人比她更想活着了,為了活着,即使卸下尊嚴,做着最下等人的事,她也認了。剛剛的蘇二身上确實散發着危險的氣息,那個抹脖子的動作太真實了,像是做過了無數遍。

隔了會兒,老嬷嬷進來,看到含冬,上前擔憂地問:“丫頭,你怎麽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了?不舒服就下去歇着,主子的午膳老身來便成,別看我腿腳不便,做飯還是可以的。”

“我沒事。”含冬整理好情緒,擡眸說:“徐嬷嬷,你替我燒燒火就成,其它的我來就可以了。”

徐嬷嬷笑着道:“是個勤快丫頭。”

含冬冥思了下,眉頭輕蹙,随即松開,問:“嬷嬷,你認識剛剛進來那人嗎?”

徐嬷嬷回想了下,道:“你說蘇公子啊?”

“蘇公子?”

“嗯,蘇公子是個好人,心思善良,你別看他一臉嚴肅,人一點也不壞。”

含冬心不在焉地輕輕應了聲,又不敢問多了。

半個時辰一晃而過。

含冬端着簡單清淡的膳食往內室去,瞧見沈明珺靠在軟榻上,身着半舊的綠衫,歪着身子,朝裏,太陽光打不到臉上,眼睛輕磕着,手上還拿着書籍,許是剛剛看累了。

“小主,醒醒。”含冬将膳食放在桌子上,緩緩走過去,輕輕碰了碰她,喚。

沈明珺緩緩睜開眼睛,問:“怎麽了?”忽地脖子嗅了嗅,驚喜地問道:“今日煮了什麽了?聞着好香。”

“小主用膳吧。”

沈明珺點點頭,接着又問:“你吃了沒?”

含冬回:“小廚房那邊有。”

沈明珺吃着吃着,驀地擡起頭來,詢問道:“對了,這幾日你有見到那個蘇二嗎?好像是叫這個名吧?”

含冬正想着如何開口,聞言,連忙點頭,“是,是叫這個名。”

沈明珺确定了那是趙荀的人,心裏就放心了,說:“當時不是說有事找他嗎?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找他。”

含冬問:“小主有什麽事嗎?”

沈明珺欲言又止,看着含冬,畢竟她不是雪盞或者寶笙,就算表面上如何的安分,她也不知道她私底下有什麽動作,自然不敢全部相信,随即說:“若是你看到他了就讓他過來一下。”如今她進了冷宮,父親、母親等若是得到消息,怕是擔心壞了,她得給他們報個信。信上也無非是家裏長家裏短的口水話,不值得考究,也談沒什麽敏感的事,她給了蘇二,蘇二自然要給趙荀過目,若是可以更好,若是不可以就算了。趙荀總會想個辦法幫她轉達這件事,報個平安什麽的也不過分。

含冬再次點了點頭,躊躇了會兒說:“小主,聽說柔容華小産了便被皇上晉為從五品的德儀了,不過前兩日成啞巴了,日後都不能說話了。”

“啞巴?”聞言,沈明珺錯愕,“怎麽回事?”

含冬搖頭,“不知道,奴婢只是聽說,夜裏都好好的,一覺醒來柔德儀就不能說話了,桌子上放了張紙條,上面寫着,‘她嘴巴說話很臭,看不慣很久了’。”

“這倒是挺高調的。”沈明珺唇角微微勾,挑眉說:“你怎麽知道的?查出來是誰了嗎?”對于沈明蕭,她沒有半分同情。

含冬解釋道:“後宮傳得沸沸揚揚,柔德儀都成笑柄了,怕是日後都不能出門了。不知道是誰,一點線索都沒有。”

沈明珺沒什麽好奇心,也就沒再多問了,繼續用膳。

她用完後,含冬收拾好,道:“小主,奴婢先下去了。”她得趕緊去找蘇二,蘇二不是不好意思見主子嗎。現在主子要見他,不正好,說不定是主子已經寫好了回信,她就不用糾結着怎麽開口了。

她畢竟不是沈明珺的心腹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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