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再相見（一）

城西小學不提供午餐，蘇烨又不放心讓小孩子自己在外面吃，所以中午的時間都用在接送穆疏吃飯上了，急急忙忙回去又急急忙忙回來，搞得跟打仗一樣。

今天不用管那小兔崽子了，蘇烨也樂得輕松，和同事在附近找了個自助烤肉，拿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坐着邊吃邊聊。

烤肉店裏有無線網，坐蘇烨旁邊的小年輕顯然是追星一族，拿出裝飾奇怪的手機點了個娛樂新聞看。

“我現在就在穆潔新專輯簽售會的現場，大家可以看到，廣場上已經是人山人海。”

蘇烨側頭看了一眼，屏幕上滿滿都是人頭，他笑着對小年輕道：“你也喜歡穆潔啊？”

“啊！對啊！穆潔很有魅力呢，我周圍的男孩子全都喜歡她呢！前輩你也喜歡麽？”小年輕提及偶像，立刻激動起來，眼睛亮晶晶的。

“嗯，我很喜歡穆潔。”蘇烨認真點頭。只是我的喜歡和你的喜歡不一樣啊年輕人。

“據悉，穆潔将在本次簽售會上向城西小學捐獻一座圖書館，把簽售會現場選在城西小學對面也是出于這種考慮。另外，穆潔還将與城西小學的學生代表進行互動。啊！互動好像已經開始了，讓我們跟随鏡頭觀看。”記者道。

蘇烨愣愣看着不遠處處的手機屏幕，嘴裏還有來不及咽下去的烤肉：“那……那個……她說的是城西小學麽？”

還未說完，小年輕驚呼了一聲，拉着蘇烨的袖子把屏幕湊近給他看：“前輩！這不是您的女兒麽？！被穆潔抱在懷裏呢！啊……我們穆潔好親切啊，對着小孩子笑得那麽溫柔，要是我能被這麽抱一下，簡直幸福死了。可惜今天要上班，不然早該去現場的……”

蘇烨聽不清小年輕在說什麽，腦子裏反反複複只有一句話，像魔咒一樣。

她看見小寶了，她看見小寶了……

蘇烨忽一下站起來，撒開腿朝外奔去，路上與行人撞上也顧不得說對不起，擡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往城西小學。

廣場上人群擁擠，蘇烨聽着音響裏響亮的聲音，在外圍兜兜轉轉，卻怎麽也擠不進去，這會兒互動已經完了，又開始新一輪的簽售。

蘇烨走到比較安靜的地方，給穆疏打電話，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穆疏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爸爸！你沒有上班麽？我跟你說哦！！我幫你要到穆潔的簽名專輯了！”

“小寶你現在在哪裏？爸爸馬上去接你。”蘇烨聽穆疏說工作的事情，才想起來忘記請假了，但他現在顧不上這許多，只想在穆潔發現更多之前帶穆疏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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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是為了孩子離開穆潔，現在，也是為了孩子不能與穆潔相見。這麽多年，無論是辛酸還是幸福，都是孩子在支撐着他走下去，若是現在連孩子都不能保護在自己身邊，他該如何活下去？

“爸爸，穆潔阿姨說等簽售會完了，要請我們一起吃飯，其他小朋友都在等。”

蘇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已經認出來了吧……她們母女長得那麽像，怎麽可能認不出來呢？

“可是小寶想跟爸爸一起吃飯，爸爸前天還說要帶我去吃烤魚，都說話不算數。”穆疏稚嫩的聲音認真道，“今天不能不算數了哦！”

“好好好。”蘇烨連連答應，“小寶，你在哪兒？爸爸現在就去接你。”

穆疏這這那那比劃着說了一會兒，蘇烨也沒聽懂她指的是那條路，最後就被小孩兒給嫌棄了，說：“爸爸，你怎麽那麽笨啊。”

後來讓穆疏找身邊的工作人員接電話，蘇烨才問清楚，從商場一個十分隐蔽的小門進了後臺。

後臺聲音吵雜，孩子們興奮地互相炫耀着自己剛剛得到的小禮物，唯獨穆疏小個子獨自坐在高腳凳上，夠不着地面的小短腿在空中晃啊晃的，一個人顯得有點無聊。

蘇烨還沒有走過去，穆疏就第一時間發現了他，興奮地大聲喊着：“爸爸！”就自己跳下高腳凳朝他撲過來。

蘇烨一下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屢次跟小寶說不要仗着自己身體比一般小朋友好，就做一些危險的動作，一是怕這種異常被其他人發現了，把女兒養到這麽大，他一直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放松，就怕哪天小寶就被人抓去搞科學實驗了；二是怕小寶出了危險，盡管以往許多次的經驗告訴他，這些動作都是小寶輕易可以辦到的，但凡事還有個萬一不是麽。這麽高的凳子，普通小朋友跳下來必須得大人扶着，她居然就敢這麽跳下來！

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蘇烨雙手抱住穆疏子彈一樣射過來的身體，還沒等穆疏親熱，擡手就給小屁股拍了一巴掌。

他顧忌這裏有外人，怕傷到小孩的自尊，湊到小孩兒耳朵邊小聲訓她：“教你多少次了！要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安全懂不懂？”

穆疏輕輕“啊”了一聲，扁了扁嘴。蘇烨根本舍不得用力打，屁股上一點都不疼，可是她覺得委屈啊，剛剛捏住兜裏的親筆簽名專輯，拉出來一半又不動了。

爸爸太壞了！她不要給爸爸了！

蘇烨又念叨了幾句，看小孩一臉沮喪，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安慰道：“好了……我的小寶最乖了，下次一定會記得的對不對？”

穆疏擡起頭來，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直直看着蘇烨。

這招對蘇烨簡直是必殺神技，他光是看着小寶眼睛裏那對美瞳，就一陣陣心疼。五年前他懷着孕獨自去到國外，孩子才七八月的時候，他已經感覺到明顯的虛弱，總算是足九月才出生，卻差點難産死在手術臺上。

之後的一年時間，他才慢慢恢複過來，帶着孩子，嘗試在國外過平凡的生活，那時候他還是會很想很想穆潔，想着她讨厭孩子這一點，或許并不是不能被改變，他看着懷裏的孩子，那麽小，那麽漂亮，像極了她的親娘。他甚至想着，等孩子再大一點，他就回國找穆潔，至少争取一次，至少再給兩人一次機會。

只是命運往往難如人意，你渴望平凡的時候，也許前路就有難以想象的荊棘和絕望。

發現小寶跟平常的孩子不一樣，是在她五個月大的時候，這之前小寶就表現出了異于常人的聰慧，雖聰明得有些誇張，但蘇烨也只以為自己生了個天才，為此高興得不得了。

直到那一天，胖成一個小球的孩子，動作敏捷地撲上來，一口咬住他削水果時不慎受傷流血的手。她的眼神像一只野獸，她的嘴唇上沾染他鮮紅的血液。

冰冷，血腥。

他能感覺到小孩嘴裏的生出的兩顆犬牙，明明之前還只有軟糯的牙床。他看見小孩兒抓在他腿上的雙手，長出長長的指甲。

她的眼睛變紅了。

不是這三個月一直有的黑色。

眼前一切的事實都向蘇烨說明，他的寶貝女兒，其實是一直吸血的怪獸。

他生了一個怪物。

為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

而自那次之後，小孩的眼睛就一直呈現紅色，再也變不回去了。

他與穆潔的關系，也再變不回去了。

沒人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個怪物，更何況穆潔本來就不喜歡孩子。

蘇烨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并且用更長的時間讓自己明白，就算是怪物，這也是他懷胎九月生下來的寶貝，他能夠通過努力，把她培養成三觀端正的好怪物，聊齋中的妖怪尚且多是善類，倒是人往往過于險惡，為什麽他的孩子就不能是一個好人呢？對愛人死了心，他只能全心全意去教導這個孩子。

他接受孩子的不正常，同時也嘗試用爸爸對女兒最正常的方式和孩子交流，他不希望會讓女兒覺得連她的爸爸，都把她當成特殊的、不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