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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中了解元,參加完了鹿鳴宴,他入住新府,有了自己的家仆,顧三還給他撥來了一個外院的管事和內院的管事媽媽。
他的宅子門口挂上了“顧府”二字,是胡掌櫃送來的牌匾,不必說他也知道是誰的贈的。
顧淮在胡同裏擺過了流水席之後,還親自去四處謝了一些舊識,他将胡掌櫃和沈家留到了最後。
到了青石齋,顧淮見了胡掌櫃,二人沒有在鋪子裏說話,而是外出去找了一間酒樓用膳。
席間上了很體面的幾道菜,兩人一邊共飲,一邊聊天。
胡掌櫃又是道賀不說,還道:“老爺很看重公子,明年會試,公子不要懈怠了。”
顧淮中了新科解元後,財富地位驟至,胡掌櫃怕他年紀輕,經不住這些誘惑。
顧淮只是淡笑,道:“學生明白。”
胡掌櫃捋胡一笑。
二人正說着話,青石齋的小二過來了,似有要事。
胡掌櫃同顧淮打過招呼,起身出去說了兩句,顧淮耳朵尖,隐約聽到了“沈二”,也不知聽沒聽錯,只覺似乎是的。
顧淮等胡掌櫃回來的時候,端着酒杯狀似随口問道:“掌櫃,我鄉試之前替您畫的牡丹您是贈人了嗎?”
胡掌櫃微愣,搖頭道:“怎麽了?”
那副牡丹沈清月用完之後還給了胡掌櫃,還收在青石齋裏。
顧淮眼眸半垂,道:“現在忽然想起來,那副牡丹好像有一處敗筆,倒是不大适合售賣或者送人,我怕遇上挑剔的主兒,不好應付。”
胡掌櫃笑道:“無妨,我自有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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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目光凝在酒杯上不動,他記得在元山寺,沈清月說的是“胡掌櫃牽線請我替一個管事媽媽做一株牡丹花”,怎麽這會子倒像是胡掌櫃自己有用?難道不該是那媽媽買了他的畫去用嗎?
他還得出結論,胡掌櫃好像有些在意沈家二姑娘。
吃過了這頓飯,顧淮便去了沈家拜謝。
顧淮替沈家教了好幾個舉人出來,應當是沈家謝他才對,他這般倒是禮數周全得很。
沈家的大老爺和二老爺親自在花廳外邊的書房裏見了顧淮,後來沈世興也來了,沈家的爺們兒自然也都跟了過來。
一番閑話不表,沈家留了顧淮在花廳裏用膳。
沈家的幾位老爺各自忙去,留下沈大和沈正章等人招待顧淮。
周學謙在家中修整了兩日,人略微精神了一些,便去了沈家。
沈清慧一得知解元郎和周學謙都來了,便同沈清妍兩個都去了園子裏。沈清月找沈正章有事兒,在袖管裏揣上了吳鴻飛“破題”的一些句子,便去了花園找人。
沈清月到花園的時候,正看見沈正章在水榭中央的長桌前,手裏拿着毛筆。
她笑着走了過去,與沈正章見過禮,瞧見長桌上筆墨紙硯齊全,似乎剛剛有人做過文章。
沈正章問她:“二妹妹這是對時文有興趣了?”
沈清月笑着從袖管裏掏出一張紙,道:“想請二哥幫我個忙,看看這些破題有沒有什麽不妥之處。”她遞過去,說了原本的題目,又柔聲道:“二哥不要告訴別人。”
沈正章瞧着沈清月笑一笑,沒有多問,他接過了破題,擡了擡眉毛道:“這題破得不錯。”他一一看下去,繼續道:“一題比一題好,很有悟性啊。你從哪裏看來的文章?”
沈清月正要伸手拿回去,顧淮不聲不響地來了,陡然出聲将兄妹兩個唬了一跳,他道:“什麽題?”
沈清月的手還伸在空中,細軟修長的指頭張開,像一朵玉色的蘭花。
顧淮掃過她的五指,上面的鳳仙花汁已經洗掉了,只有她指甲原本的肉粉色,沈清月的手指很幹淨,沒有留指甲,一顆顆橢圓粉嫩,很是剔透漂亮。
沈清月驀然覺得手上有些灼熱,她連忙收回手,想起了春葉說過的話,她說有些男人……就是喜歡女人的手。
她這次無意間捕捉到了顧淮的目光,不禁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感,就好像給他看了不該看的地方。
顧淮很快便收回目光,臉色十分坦然,眉目冷淡,絲毫多餘的情緒都沒有。
沈清月再看過去,倒像是她多想了。
她想,估計是的,又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跟她大哥一樣,何況顧淮這樣清高的讀書人,別說姑娘家的手了,便是姑娘家的臉,他都未必會多看一眼。
兩個人都迅速斂起了思緒。
沈正章看向沈清月,溫溫一笑,問她:“二妹不介意給懷先看?他可是新科解元,比我會作文,也許他能解答你。”
這倒也是,沈清月便看向了顧淮,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顧淮接過沈正章手裏的文章,道:“我看看。”
他掃了一眼,連題目都沒問是什麽,浏覽了一遍,就道:“沈二姑娘還對《大題小題文府》感興趣?”
沈清月秀眉蹙着,道:“顧先生是何意?”
沈正章幫着解釋道:“《大題小題文府》就是往年科舉取中的文章。”他又看向顧淮道:“這你都看得出來?”
《大題小題文府》比城牆還厚,一般人也就學一學其中精髓,顧淮這樣子,倒像是都背下來了。
顧淮道:“也不确定是哪一本裏的,但是一定是的。”
沈正章抹了一下額頭,這也夠厲害的了。
沈清月卻是明白了,這吳鴻飛根本不是自己做的文章,而是剿襲舊文,拿去糊弄沈世興,而且還是精心挑選過的,每一篇文章水平都漸次提高。
只怕吳鴻飛每一次交了文章,沈世興都覺得自己教有所成,心裏不知道是何等的自豪高興呢。
吳鴻飛果真是城府極深。
沈清月笑着道:“多謝顧先生。”
顧淮不明白沈清月在賣什麽關子,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文章遞了回去。
沈清月捏着文章,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問顧淮道:“請問顧先生,這《文府》是否可以買到?”
顧淮勾了勾嘴角,道:“買是好買,不過《文府》不僅厚,字也極小,沈二姑娘想找出來,只怕是要花費數月。”
沈清月面色雖然平靜,卻攥緊了紙,若非《文府》中文章多如海水,吳鴻飛豈敢用?連沈世興都看不出來,她還想要看出端倪,簡直難如登天。
沈正章問了一句:“二妹,這很要緊嗎?”
沈清月抿了抿唇,最終答道:“無妨,只是一時好奇,不大要緊。”
她總不能讓沈正章花幾個月的時間替她找,否則便會耽誤了他明年的會試。
顧淮瞧着沈清月,沒有說什麽。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轉身欲走,周學謙來了,他中了舉人,穿着襕衫,身量雖然高,卻清瘦了許多,五官輪廓愈發清晰,眼睛也大了一點,卻失了往日神采,他的襕衫下像是空蕩蕩的。
她心口驟然一緊,大步走上前去,點一點頭,算是行了禮,便要走。
周學謙不敢攔她,只是用澀啞的喉嚨問她:“表妹,你要找什麽?我幫你找。”
沈清月見他也不質問,想來是從周夫人處知道了所有事情,她搖一搖頭,淡聲道:“不需要了。”
周學謙聲音低低的,像是哀求:“表妹,我只是想幫你,沒有別的。”
沈清月咬着裏邊的嘴唇,頭上銀釵微動,小聲道:“多謝表哥,告辭。”
說罷,她就快步走了,頭也沒有回。
周學謙站在水榭的長廊上,癡癡地望過去,他看着沈清月潇灑筆直的背影,像丢了魂兒。
沈清月走過了長廊,很快就轉身往僻靜處去了,她确定周學謙瞧不見了,才用帕子摁了摁眼角。
花廳要開席的時候,沈清月已經神色如常地領着丫鬟往花廳去了。
她從後山那邊過去,繞過上次待過的涼亭,正好看到顧淮在那邊,他身邊竟然沒有人,她刻意等一等,想等他走了她再過去。
顧淮卻朝她走過去了。
沈清月眉頭鎖着,他難道故意躲在這裏等她的?
顧淮與她隔着三步的距離,作揖道:“沈二姑娘,我有一事相問。”
他到底外男,沈清月有些防備,她不自覺地又退了一步,道:“先生請說。”
顧淮道:“上次那副牡丹的事,姑娘可否同我細說一遍?”
沈清月警惕心更重了,她從容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顧淮卻揚了嘴角道:“你若告訴我,我就替你找那些破題文章在《文府》的出處。”
這個太有誘惑了,沈清月淡聲問道:“不知道顧先生要知道牡丹的事做什麽?”
顧淮嗓音低低的,帶着點沙啞,比周學謙那個年紀的郎君聲音要沉重一點,他道:“你告訴我就是,我不會害你。”
沈清月斟酌了一下,還是說了。
顧淮擰眉,也就是說,這畫是羅媽媽要的了,為何胡掌櫃卻說是他用?而且那位羅媽媽,倒不知道是不是他曾經見過的那位。
這就有意思了。
顧淮腦子裏轉了千百道彎,面色卻很淡然,他道:“多謝姑娘,我會替你找出《文府》中的那些文章,三日內給姑娘。”
沈清月問他:“顧先生不是說要數月嗎?”
顧淮容色淡漠道:“那是別人。”
那是別人,如果是他,三日就夠了。
“……”
沈清月還從沒聽人這樣說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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