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二更)

吳鴻飛送出來的畫博得了衆人的誇贊,不論從畫的意境內涵上,還是價值上,都是目前沈家小輩們送給沈世興的禮物中,最出挑的一個。

他這份心意,足夠令人生出許多好感。

沈世興臉上挂着揮之不去的大笑,他頻頻捋胡,同沈大等人一道賞畫,一邊賞,一邊贊道:“真的是不錯,不錯……”

他雖說的是畫不錯,帶有笑意的眼神,卻是在看向吳鴻飛,這般明顯的誇贊,眼神兒再不好的人,也能瞧出來了。

吳氏喜滋滋的,得意地朝沈清月看過去。

沈清月看着那副贗品,神色從容淡然,絲毫沒有驚訝和惱怒的樣子。

吳氏心中一沉,她繃緊了臉,暗忖:沈清月這死丫頭,不會又使了什麽手段!

她又看了一眼吳鴻飛拿來的贗品,一旁的人也都在誇贊這副山水畫十分的好,應該、應該不會有問題的罷!

吳鴻飛受着衆人的誇獎,心虛的很,其實冬雪偷來的這副真品,好像和吳氏買的贗品,沒有什麽區別,可吳氏買來的贗品也得好幾兩銀子呢,要是他也看得出來區別,一幅假畫也就不會賣那麽貴了。他餘光瞥了一眼沈清月,見其表情寡淡,心中也有些忐忑,桌前的人還在對《孤嶼鼓棹圖》說着誇耀之詞,他便安心了許多。

他眼珠子一轉,視線落在她身後的丫鬟手上,沈清月應該不敢再讓丫鬟獻禮了!

吳氏和吳鴻飛心懷鬼胎,眼神往來幾回,姑侄二人的眉眼上不禁都添上了笑意。

吳鴻飛送完了東西,小娘子們的年紀裏,屬沈清月最大,衆人都漸漸看向了她。

沈正章也問沈清月道:“二妹,你給三叔準備了什麽禮物?”

沈清月微微一笑,道:“我也給父親準備了一幅畫。”

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這有點巧,顧淮饒有深意地看過去,嘴角勾了一個淺淡的笑。他大概知道她要做什麽。

她的手段,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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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正章也是一笑,問沈清月道:“什麽畫?”

沈清月示意夏藤将盒子打開,她一雙素手取出畫軸,解開紅色的綢帶,動作優雅細致地将畫放在長桌上,用纖長的五指輕輕地撥開,并用輕柔緩慢的聲音道:“可巧了,也是《孤嶼鼓棹圖》,也是道山真人畫的。”

她的音調平平,像是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吳鴻飛和吳氏兩人都瞪大了眼睛,沈清妍不知情,她也鎖眉看過去,搞不懂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沈大還沒來得及看圖,他頭皮一緊,幹巴巴地問道:“二妹妹莫不是在開玩笑……呵呵。”

沈清月揚唇微笑,道:“怎麽會呢,我什麽時候跟大哥開過玩笑?”

沈大摸了摸鼻子,神色不自然地朝畫上看去,可不就是另外一幅《孤嶼鼓棹圖》麽!乍然看去,倒是跟吳鴻飛送的一模一樣!

大家都在關注畫的真假,顧淮的眼睛始終鎖在沈清月身上,時不時看向她的玉手,像是在人群裏,偷偷地做一件隐秘的事。

沈清妍臉頰一抽,撇着嘴道:“這道山真人怎麽回事,一幅畫還畫兩次?掙錢也不是這麽掙的!”

有人忍不住撲哧笑出聲……畫兩幅一模一樣的畫,誰會這麽做?

沈清妍頓時明白過來了,有一副是贗品!

沈世興的生辰,竟然有人送贗品!

沈清妍朝父親看過去,沈世興的臉色果然黑沉沉的,一臉難堪,她又看向母親和表哥胸有成竹的表情,便猜到了是什麽回事,她眉眼彎彎地笑了,道:“哦……原來姐姐你送了贗品!”

贗品的事,大家不說還罷了,這一戳穿,沈世興着實臉上無光,他淡淡地看着沈清月,道:“月姐兒……你也不大懂畫,倒也不大要緊。”

沈清月溫婉一笑,道:“父親,這畫可是女兒精心挑選的,的确不巧,竟然和吳表哥選了同一幅畫,不過誰是贗品,您不看一看再說嗎?”

對呵,大家先入為主,看了吳鴻飛的畫,都以為他的畫是真的,可若沈清月的畫才是真的呢!

方才有些誇贊了那幅畫的人,臉皮有些紅,連贗品也看不出來,這大庭廣衆之下,有點兒丢人。他們便隐隐希望,沈清月的畫是贗品才好。

沈世興一貫信任沈清月,心中倒是慢慢有了些主心骨,他想起吳鴻飛的下作手段,心想他的未必就是真的,可不能當衆冤枉了沈清月,否則傳出去別人說她不孝順可怎麽辦!

他以防萬一,又問了一遍沈清月,道:“月姐兒,你……”

沈清月唇邊一抹淺笑道:“既然有這兩幅畫同時送給父親,倒也是緣分,不如父親就當衆鑒定一下,誰的畫才是真跡罷。”

青石齋都開了多少年了,胡掌櫃掌眼了多少東西,更不用說胡掌櫃還和道山真人有交情,沈清月信心十足,她這幅畫假不了。

沈世興的目光掃向吳鴻飛,帶着點逼迫之意,吳鴻飛倒也底氣十足,可還是帶着些為難之意,看向沈清月道:“我倒是無妨,畢竟這畫我是托了熟人買來,自己也親眼辨認過,只怕妹妹……”

沈清月面色冷淡道:“吳表哥只要自己心中幹淨就好,不用擔心我。”

吳鴻飛嘆了一口氣,面色為難地沖着沈世興作揖道:“還輕姑父與諸位兄長們,鑒定一二。”

沈清月不恥吳鴻飛的行徑,看都再看他一眼,便将視線移畫上,期間,她正好掃過顧淮站住的地方,他微亮的眸光十分犀利,像鷹隼一般……他又在看她!

她本來是盯着畫,又怕自己看錯了,擡頭又朝顧淮看了過去,卻見他的眼睛也望着畫去了。

沈世興擡了擡手,道:“正好你們好像都很懂道山真人的畫,那就一道來看一看罷。”

沈清月回了神,蹙了蹙眉,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看到顧淮,總是容易多想……他不會在看她的。她聽說過,顧淮不怎麽喜歡親近女人,倒不是因為他喜歡男人,而是因為他的心思從來都是放在舉業上。

她一點也不奇怪,顧淮前世年紀輕輕就入了內閣,這樣的男人,必定心懷天下,怎麽會情系兒女情長之事。

想來是她想多了。

沈清月定一定神,也朝畫上看去。

幾位爺湊近了兩幅畫,不停地對比着。

沈正章對道山真人的畫比較熟一點,因為他覺得顧淮的畫和這位的畫有些像,他仔細對比了一遍,就道:“二妹妹的這一幅畫,筆墨輕重、濃淡、動靜的對比與襯托,恰到好處,比吳表弟這一幅畫要好一些,也更接近道山真人的風格,我覺得二妹妹的畫,倒是像真跡。”

吳鴻飛臉色有點兒難看,梗着脖子頂嘴道:“二哥哥看清楚,我這畫可是花了幾百兩銀子買來的!”

沈正章只是就事論事,何況大家都好像認同了吳鴻飛的畫,否定了沈清月的畫,他不想那麽多人欺負二妹妹一個,才第一個開了口,眼下吳鴻飛辯駁回來,他便瞥了對方一眼,道:“凡事不是貴的就是好的,再說了,二妹妹這幅畫也許也不便宜,未必就是假的,你若要說你的畫是真的,拿出證據來才是正理!”

沈世興下了定論:“對,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都看看再說。”

這一下都跟炸開了鍋似的,好幾人都吵了起來,有的支持吳鴻飛,少有幾個認為沈清月的是真的。

沈世興倒還有些眼力,他道:“月姐兒的這幅畫的确要精致老道一些,鴻飛的這一副,細節處理的沒有月姐兒的好,不過道山真人的畫我不熟,卻也不好說……既然兩幅都還不錯,就算了,我都喜歡,便都收下了。”

真正懂畫的都看得出來,沈清月拿來的畫,細節處出彩得多,外行人看不出來,內行人卻是能夠看出來的。

衆人說了半天沒個結論,沈大道:“都別吵了,請顧先生來說一說,他也極擅長花鳥畫,也許山水畫他也懂得一二,聽聽他怎麽說。”

站在人群後面的顧淮,終于露了臉,長桌前的人,都自動讓開一條路,容他走過去。

顧淮大步走過去,也就掃了一眼,便道:“沈二姑娘的是真跡,吳郎君的這一幅,明顯是贗品。”

沈清月擡起眼尾瞧着顧淮,眼神裏帶着一絲絲期盼,他答應要來沈世興的生日宴,她才敢設下此局,他方才一直不說話,她都有有些緊張了,他這會子開了口,她心裏莫名安定了不少。

只不過顧淮的話剛說完,水榭上就更鬧人了,吳氏和吳鴻飛面色一白,牙槽都在發顫,顧淮是什麽人,今科解元,他都這麽說了,難道這畫真是假的?

有幾個爺們抹不開臉,又繼續為難起顧淮,卻不敢直接反駁他,只嘟哝着道:“顧先生您也不能空口一說是真的就是真的……”

吳鴻飛連忙仰着脖子道:“說的是!不知道顧先生為何說我這明顯是贗品,你拿出證據來!”

顧淮睨了吳鴻飛一眼。

其他幾位爺們也用不善的眼神看向吳鴻飛,他們不認同顧淮的話是一回事,尊師重道又是一回事,沈家除了沈大和沈正章,他們還沒一個敢這樣直接跟他說“你你你”的,吳鴻飛這後生膽子也忒大了

顧淮到底幾位爺的老師,威嚴尚在,吳鴻飛脖子一縮,換了語氣,客客氣氣道:“還請顧先生拿出具體的說法來。”

沈世興也笑着問顧淮,道:“顧解元有何高見?”

若真要分出個真假,他當然希望沈清月的是真的,而且他很喜歡聽顧淮這樣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人說話。

吳氏絞着帕子……胸口大起大伏,開始恍惚起來,沈清月的真的是真跡?可別是她一不小心買了真跡,換給了沈清月,那才是氣人了!

顧淮面色稍霁,指着“道山真人”的印章,道:“道山真人的章子,最後那個‘人’子不和邊框連接,仔細看就能發現,真跡沒有連在一處,贗品是連在一起的。”

大家都趴上去看,果然如此。

還是要真正懂道山真人的畫,才看得出來這細微的差別,顧淮涉獵真是極廣!

吳鴻飛煞白着臉,還不肯認,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才道:“這、這也不能說明,除非有道山真人另外一幅真跡對比,否則我的畫就是真的!”

顧淮表情淡漠地道:“哦,那真的不巧了,我送的也是一幅道山真人的畫,那就打開來對比一番罷。”

吳氏氣得仰倒,這位顧解元跟她犯沖嗎!

顧淮的禮物在沈正章的丫鬟手上,那丫鬟立刻捧着盒子上前,擱在桌上。

沈清月定定地看向顧淮,眼底藏着一抹審視,怎麽這麽巧,顧淮也送了道山真人的畫。

難道……顧淮是在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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