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清明雨上（4）

雲映水和靈犀走在昏暗的教學樓走廊裏, 走着走着, 雲映水忽然腳步一頓，說：“等等, 不對勁。”

靈犀其實早就感覺到了, 但她沒有出聲, 畢竟目前雲映水對于她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 她不想表現得太過異常了。

雲映水擡頭看了一眼旁邊教室門口的标牌，說：“從剛才進門開始，我們已經是第二次經過這間教室了。”

“鬼打牆？”靈犀覺得這事似曾相識, 今天早上她就在公交車上遇見了一個喜歡玩鬼打牆游戲的小孩鬼，應該不會這麽巧吧？

誰知道，她剛這麽想, 前面的空氣裏就出現了一個漩渦, 一個面熟的小男孩從裏面鑽了出來，看到靈犀親熱的叫着：“姐姐，姐姐！”

靈犀：“……”

她轉頭看向雲映水，一臉的痛心疾首：“雲學長，難道你的隐氣符失效了？”

雲映水搖了搖頭：“我說了, 只是障眼法而已，騙騙那些迷糊小鬼就罷了，像他這種有點力量的鬼是沒用的。”

靈犀無語淚先流, 太受阿飄歡迎，心好累……

雲映水寬慰道：“沒關系，他雖然是鬼, 但氣息很幹淨，沒有做過惡事，還是一個孩子呢，不要緊的。”

靈犀自然也能看出來，要不然之前就不會只是吓吓他而已了，但是，小孩子才是最難纏的呀，她看着眼前的小孩鬼，無奈的問：“小朋友，你怎麽又來了，姐姐有事要做，下次再和你玩好不好？”

那個小孩鬼搖了搖頭，态度堅決的說：“不行！上面有個穿紅衣服的很兇的姐姐，姐姐你不能上去！”

他口中的好幾個姐姐差點把人繞暈了，但靈犀和雲映水還是聽懂了。

雲映水急忙問道：“你是說上面有個紅衣女鬼？”

小孩鬼用力點了點頭，張開手掌龇牙咧嘴裝作很兇的樣子：“可兇可兇了！”

靈犀頓時看他順眼了許多，覺得受阿飄歡迎也不是全無好處的，笑着誇獎道：“你真棒，你叫什麽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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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鬼聽到靈犀的誇獎，頓時眼睛一亮，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鼓勵，手舞足蹈的表達着自己的開心：“山山，我叫山山。”

“山山，我叫葉茵，你叫我小茵姐姐就好。”靈犀想要摸摸他的頭，但想到自己的體質，擡起的手還是放了下來，說，“山山，我和這位哥哥打算上去看看那個很兇的姐姐，你可以帶我們去嗎？”

誰知道聽到這話，山山的腦袋搖的像個撥浪鼓，固執的不肯放行，靈犀正有些無奈的時候，突然樓上傳來一聲穿透力十足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尖叫實在振聾發聩，山山吓得一個激靈，鬼打牆瞬間消失了，他們的前方終于出現了上樓的樓梯。

雲映水不再停留，疾步往上跑去，靈犀緊随其後，山山猶豫了一下，還是跟着靈犀一起飄上去了。

等他們跑到地方，一把推開了那間教室的門，發現裏面有五個人，他們表面看起來都是完好無損的，只是目光都聚集在了中間的桌子上，臉色青青白白，難看非常。

雲映水和靈犀走進去一看，發現那張紙上用淩亂的筆跡寫着一個大大的“死”字。

鈴铛蹲在地上，渾身瑟瑟發抖，淚流滿面，失控的大聲尖叫着：“一定是惡鬼！惡鬼來複仇了！”

吳斌臉色鐵青，指着鈴铛憤怒的罵道：“都是你這個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咱們沒有送走筆仙，都是你的錯！”

傻飛和楠木此時也無心開玩笑了，眼神中露出一絲恐懼，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倒是站在旁邊的菲菲态度平靜，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安慰道：“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了，這都是迷信，游戲而已，反正，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就算沒送走筆仙也無所謂吧。”

“你懂什麽！”吳斌大聲呵斥她，頭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再也沒有一開始的風度，眼睛裏充滿了血絲，看起來十分吓人，“你們誰都別想害我！誰都別想！”

說罷，他也不管別人的反應，直接往外走去，經過門口的雲映水時，他看都不看，直接撞開了他的肩膀，一門心思的往外跑，一轉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留下的人反應各異，沒了一開始的興致勃勃，忐忑不安的彼此對視一眼，這才發現了新來的靈犀和雲映水。

楠木遲疑道：“你們是‘夏日晴空’和‘淡雲映水’？”

“對，我是夏日晴空，他是淡雲映水。”靈犀打了聲招呼，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其他人神情怏怏，都沒心思解釋，菲菲倒是熱心的和她交流起來，其實事情很簡單，因為時間到了，所以他們五個人玩了這場筆仙游戲，也的确請到了筆仙，之後五個人輪流提問，筆仙也做出了回答，但後來不知為什麽，他們手中的筆突然瘋狂轉動起來，在紙上劃出了一個淩亂的“死”字。

這樣詭異的一幕，把大家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尤其鈴铛尖叫一聲，吓得大家手一松，筆因為受力不均而掉了下來，他們沒有完成最後送走筆仙的程序，所以心裏非常不安。

雖然沒有見到山山所說的紅衣女鬼，但雲映水并未掉以輕心，他蹙了蹙眉，視線在這幾個人身上一一掃過，在他眼中，這些人身上都萦繞着一層黑色的霧氣，仿佛厚重的烏雲籠罩着他們，透着一股陰森不詳的氣息。

他想了想，掏出手機，對大家說：“大家建個微信群吧，有事随時聯系。”

“好呀好呀！”靈犀積極響應，第一個拿出自己的手機加入，其他人雖然沒什麽心情，但還是依言加了群組，各自交換了姓名，随後就各自回去了。

靈犀也打算回家，雲映水不放心，決定先送她回去，但走在路上的兩人發現，那個名叫山山的小鬼一直跟着他們。

靈犀忍不住回頭對他說：“山山，你別跟着我了，我家你進不去的。”

誰知道山山不以為意的說：“沒關系呀，我就待在外面，離小茵姐姐近一點兒就好。”

靈犀：“……” 如果太受歡迎是一種罪，那她一定罪無可恕！

雲映水見狀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卻沒說什麽阻止的話，他們這一行最重因果緣分，凡事不必強求，随緣就好。

靈犀沒辦法，只好帶着一個小尾巴回到了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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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斌心神不寧的回到家裏，他獨自一人待在黑漆漆的卧室裏，門窗緊閉，抱膝坐在床上，頭上一層密密的冷汗，心裏已經開始後悔加入這場游戲了。

過去他年輕氣盛，狂妄無知，對生命鬼神沒有絲毫敬畏之心，的确惹出過一件大事，但因為家境富裕，所以後來那件事還是被他的父母擺平了。

随着日漸年長，他也慢慢有所收斂，只是随便玩玩，絕對不會涉及人命，但今晚的場景，卻好像一個鈎子，把他埋藏在記憶深處、不願回想起來的那件事硬生生的勾了出來，讓他忐忑難安。

“不，不會的，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吳斌喃喃自語，不停自我安慰着，他掀開被子，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催眠自己，“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

然而，平時溫暖的羽絨被卻不能帶給他絲毫暖意，吳斌覺得有股寒氣順着他的脖子往領口裏鑽，室內的溫度好像降到了零度以下，讓他冷得發抖。

吳斌心想，難道空調沒開嗎？他想伸手把床頭燈點亮，卻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好像有一個很重很重的東西壓在自己身上，讓他動彈不得，呼吸困難。

吳斌條件反射的睜開眼睛，迎面一張鬼臉映入眼簾，瞬間讓他打了一個激靈，它就壓在他的身上，面面相對，近在咫尺。

吳斌已經後悔睜眼了，可是已經晚了，只見那個鬼臉看着他，慢慢的咧開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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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靈犀照常上學，她覺得這個世界如果不計較鬼怪的話，其實和之前她待過的現代社會也沒什麽不同。

之前兩個世界她都在那裏兢兢業業的創業，有的時候也會覺得很累，所以現在能夠安安靜靜的待在校園裏看看書、散散步，對她而言的确是種不錯的放松方式。

當然，如果不計較她身後跟着的小鬼的話……

“山山啊，”靈犀回過頭，對他語重心長的說：“你就不能自己去玩會兒嗎？大白天的校園裏陽氣重，你待在這兒也不太好吧？”

山山聞言嘟起嘴巴，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是，小茵姐姐總是很忙，都沒有時間陪我玩……”

“呃，這個……”靈犀很難對他解釋清楚，她總不能對着空氣手舞足蹈吧？在別人眼中，她就變成了一個神經病，但是，她平日所在的地方都是學校、居民區這種人口密集、陽氣很重的地方，如山山這種小鬼，實在不宜多待。

她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耐心哄道：“抱歉啊，山山，等到晚上，我再去找你好嗎？”

山山歪了歪頭，對她伸出小拇指，期盼地問：“那我們說定了？”

靈犀點了點頭，也伸出小拇指，并不碰他，只是做出拉鈎的手勢，說：“拉鈎，說定了。”

如此一來，山山才滿意了，他向她揮了揮手，身形逐漸變淡直到消失。

這時，靈犀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女聲：“葉茵同學？”

靈犀轉過頭，發現來人居然是昨晚上見過的菲菲，昨天她們已經交換過姓名，她的真名叫于菲菲，只見她邁步走到她身邊，微微一笑：“葉茵，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午飯？”

靈犀挑了挑眉，覺得這個于菲菲對自己好像很熱情的樣子，她笑了笑，點頭道：“好啊。”

兩人來到食堂，各自買了飯菜，面對面坐下了，原本靈犀以為她會和她繞彎子，誰知道于菲菲非常直截了當的對她說：“昨晚，其實你看見了吧？”

靈犀拿起筷子，夾菜吃了一口，漫不經心道：“看見什麽？”

于菲菲也不介意她的不配合，而是自顧自解釋道：“你不要誤會，你以為我是招鬼來害人的嗎？不，我什麽都沒做，我喚回的，不過是他們的良知而已。”

“哦……”靈犀随意的應了一聲，繼續低頭吃菜。

于菲菲無語了好一會兒，半饷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嘆息道：“你可真有意思，我本以為，你會像別人一樣教訓我呢。”

“教訓你？”靈犀擡頭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哪有什麽資格教訓你啊？”

于菲菲雙手扶在下巴上，定睛看着對面的靈犀，眼帶欣賞的說：“我聽過一個笑話，有人問，痘痘長在哪裏，人才不會煩惱？答案是：長在別人臉上。道理都是一樣的，當痛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誰都可以輕輕松松地當道德聖人，有的時候我真的想問問他們，你不是當事人，沒有感受過她身上的痛苦，憑什麽要求對方原諒？真高興，你不是這樣的人。”

靈犀擺擺手，拒絕對方給自己戴高帽，說：“個人的因果而已，只不過，你既然敢做，不管以後發生什麽後果，自己願意承受就是。”

“那是自然。”于菲菲對自己做了什麽了然于胸，她對靈犀很有好感，雖然她無法看透靈犀的修為，但也能感受到靈犀很是不一般，所以才會認定對方早已識破昨晚的事。

于菲菲似乎面對靈犀很有傾述的**，只聽她繼續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有一個孩子，他喜歡殺生，最開始只是一些小蟲子、小蝴蝶，漸漸的，他覺得不夠刺激了，于是，他殺了鄰居家的狗，可是，他的家人卻認為孩子做的事沒什麽大不了，反而和鄰居大吵一架，在家人的庇護下，這個孩子覺得奪取生命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情況越演越烈，直到他成年後，完全沒有觸動的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并将她分屍，屍塊凍在冰箱裏，而他還在家裏若無其事的打游戲，可在罪行曝光後，在記者面前，他的父母卻依然狡辯稱他是個孩子，他是無意的，一定是他的妻子做了錯事……”

“我有時想，如果在他第一次殺生的時候，他的父母就告訴他這是不對的，或許就不會演變成後來的慘劇了。為什麽人們會因為加害者是未成年的孩子就選擇原諒呢？總是口口聲聲地說什麽‘他還小，他還有很長的人生之路，我們要給他重新開始的機會’，可是，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樣做反而會越發助長孩子犯罪的氣焰嗎？正因為是孩子，沒有明确的是非觀，才需要有人告訴他們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在他第一次犯罪的時候，就義正言辭的批評他、懲罰他，讓他牢牢記住這個教訓，保證他再也不會犯，這才是真正的重新開始。”

靈犀擡頭看了她一眼，只見于菲菲擡頭望着虛空，思緒似乎沉浸在了某種往事當中，她淡淡的安慰道：“犯罪哪裏分大人和小孩，只有壞人而已。”

于菲菲聽到這話，回過了神，她笑了笑，點了點手機，說：“你說得對，像我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我們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來教訓那些惡人而已，如果你以後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盡管和我聯系吧。”

靈犀彎唇一笑：“好。”

于菲菲端着餐盤走了，靈犀望着她離開的背影，眉目卻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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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天古樹，枝葉交錯，綠色的林蔭路，帶來一陣沁涼之意，占地面積巨大的庭院，設計精巧的花園，清澈的泉水蜿蜒而過，環境寧靜而優美。

走進大門，沿着主路往裏走，大約十分鐘左右，一棟白色的三層別墅便會映入眼簾。

這時，別墅一層的客廳裏，會客沙發上坐着一對中年男女，中年女人面色焦急，不停向通往二樓的樓梯張望，幾次開口想要喚人，坐在她旁邊的中年男人還算沉得住氣，用力拽了一把女人的胳膊，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女人瞪着眼忍了又忍，最終沒有出聲反對。

兩人沉默的坐在那裏，耐着性子等待別墅主人的到來。

過了足有一個多小時，別墅二層的樓梯上走下來一位管家模樣的老人，他的臉上挂着得體的微笑，說：“吳先生，王太太，你們還在啊？”

吳先生無奈的笑了一下：“讓您見笑了，還請魏管家幫我們和雲先生說說好話。”

魏管家看着他們，淡淡道；“我記得，當初先生就對你說過，這是最後一次。”

吳先生聞言臉色瞬間變得很蒼白，他身邊的王太太卻已經沉不住氣了，大聲道：“魏管家，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我們等了這麽長時間，你家先生連面都不露，這就是你們雲家的待客之道嗎？”

吳先生急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尴尬的笑了一下，說：“家門不幸，我知道自己教育孩子很失敗，但可憐天下父母心，還請雲先生見諒。”

可惜，魏管家并沒有被他輕易說服，不動聲色地說：“抱歉，先生從不食言。”

說罷，他也不理會他們難看的臉色，伸出手臂，指向門口道：“請——”

話說到這個地步，吳先生也沒臉再待下去，拉着氣呼呼的王太太快步離開了。

出了院子，王太太憤憤不平，忍不住大聲罵道：“老吳，我們去找別人，世上那麽多術士，我還不信我們的事非他雲家不可了！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不過是多花點錢的事！”

吳先生心頭窩火，不耐煩地說：“你少說兩句吧！雲家是什麽人家？你別到處給我惹禍！”

王太太雖然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卻也知道輕重緩急，強壓下怒火，說：“反正人家已經拒絕你了，還能怎麽樣，我們再去找別的大師，我現在就打電話！”

與此同時，二樓的書房裏，一位氣質沉穩威嚴的老人坐在椅子上，透過碩大的落地窗，目光平靜地望着那兩個人離去的背影。

在他身旁，站着一個身材颀長的男人，正是雲映水，他的目光從那對中年夫婦身上收回，轉頭望向旁邊的老人，态度恭敬地問：“爺爺，他們是怎麽回事？”

老人沉默片刻，微微嘆息道：“自己招惹的因果，總有一天要自己去償還，如此而已。”

雲映水聞言若有所思，目光再次向外眺望，那對中年夫婦已經駕車離開，車輛向前駛去，岔路轉彎，很快連車影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