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副鬼藥
“我可不敢當陸太醫的指教。陸家醫館有沒有用錯藥,待開封府仵作檢驗屍首後,必會給出一個說法。我只是站在一個醫者的角度,對上門尋求幫助的人說出真實診斷意見而已。”
公孫策不卑不亢地站了起來,哪怕被指着鼻子罵,他都沒想過退後一步粉飾太平。
“姚三娘如果服用的是素心蘭花應該順利生子,她的體內又豈會有淤堵之象,進而讓胎兒死腹中。陸太醫如果認為我的判斷有誤,你可以去開封府提供證據,證明你沒有給錯藥材,為何要帶人上門來鬧事。”
大相國寺醫館門口,圍觀百姓也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大多都在支持公孫策敢于挺身而出指出陸家的錯誤。
事情并不複雜。
陸浩做太醫時專攻婦科,他曾是接生當今聖上的大夫,沒有比這更能證明他精于此道。
因此,十幾年以來汴京城的孕婦,但凡遇上身體不适都會寄希望于陸浩能出手診斷。後來針對難産等問題,陸家醫館推出了一些價格昂貴的催産藥。這讓一般收入的家庭望而卻步,可是為保母子平安,還是會有人咬牙湊錢買了。
此次出事的姚三娘,與丈夫張博來到汴京不滿半年,兩人以做小生意為生。
因為姚三娘在半途發現有孕卻還堅持前往汴京,這一胎從開頭就懷得并不安穩,前幾個月是有流産之象,而到臨盆又遇上了難産。
張博聽聞陸家醫館在助産上很有一套,并不會傷害母體下猛藥而是循序漸進的用藥。于是他幾近掏出所有存款去求醫,一共三服藥,在預産期前一個月每隔七天服用,前兩貼服下後效果還不錯,問題就在最後一貼上。
姚三娘用了後雖沒有疼痛等異常現象,卻總覺得胎動的次數比以前少了,可是陸家醫館來把脈的大夫卻說沒有問題。
三天後,姚三娘肚子猛地發痛以為是要生了,可是羊水破了孩子一直都沒能生下來。哪怕是請了産婆推壓肚子等各種方法都試了,最終只落得一屍兩命,姚三娘用盡全力可是挺着硬邦邦像一塊石頭的肚子去了。
“姚三娘是真慘,死的時候瞪大一雙眼睛,怎麽都合不上。”
“誰說不是,我看張貨郎差點哭瞎了。公孫先生因為住得近,不忍心才幫忙相看,看出不對的地方還不讓人說嗎?陸家也太蠻橫了!”
言不周與林遠聽得圍觀者的你一言我一語,不一會就了解了前因後果。
張貨郎與姚三娘夫妻就住在這附近,公孫策算是受鄰裏所托去瞧了瞧。誰想陸家醫館完全否認他們用藥有問題,更是覺得張貨郎有意上門訛錢。這才有了後來公孫策幫忙寫狀紙,一張狀書直接讓陸家醫館給告到開封府。
醫館內,陸浩聽到公孫策擲地有聲的話,他的一腔怒火不降反升,是蹭蹭蹭地朝上漲。
好一句輕飄飄的仵作驗屍就能說明問題!
如果不是公孫策斬釘截鐵地說催産藥有問題,如果不是公孫策幫着寫了狀紙,一個貨郎哪會将此事鬧到半個汴京城都在看陸家的笑話。
想他陸浩做了那麽多年的大夫,陸家醫館少說診斷過上千位孕婦,從來都沒有出過錯,怎麽可能輪到姚三娘就有問題了。
“老夫就等着開封府出驗屍結果。此事絕非陸家醫館的纰漏,鬼知道那家人吃了哪些亂七八糟與藥性沖了。
公孫策,你給我聽好了,一旦驗屍結果證明陸家無責任,老夫一定會追究你污蔑之罪。屢試不第之後想另辟蹊徑出名是吧?老夫必然讓汴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有多不擇手段。”
陸浩怒氣沖沖地撂下這句話,招呼着一衆随從撥開人群就想離開,卻是發現面前多了一位擋路的。“你要做什麽!難道不知道好狗不擋道。”
“我還真不知道,太醫署的醫官眼神差到連人與狗都分辨不清了。也難怪你要早早退出太醫署,否則誤診了宮中貴人,那豈不是九條命都不夠死的。”
言不周原本沒想插話,此事是非曲直等屍檢結果出來就清楚了,但陸浩最後一番話對讀書人而言太過惡毒。
盡管本朝科舉已經實行考卷糊名謄錄、考官回避等制度,較大程度上的杜絕了似唐朝行卷等不公平閱卷情況,讓考官不能因對哪位考生頗為欣賞,則在考試中特別關照他。
不過,每年還是有大量學子來到汴京,其中不乏科舉落第想求名師指點,而考生的名聲尤為重要。仁義二字是極高的評價,又豈能背上為求出名不擇手段求出名這一條。
公孫策雙親早亡并無強大的親族,他孤身一人上京游學,行為處事從未趨炎附勢。難道他不忍街坊鄰裏之悲而相助驗屍有錯了?難道他查出了其中不對勁,想要向陸家讨一個說法有錯了?
“有道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陸太醫心裏裝的是什麽,怎麽看到的東西與正常人差那麽多。”
言不周了解過汴京城其實有專門寫狀紙的鋪子。之所以會是公孫策執筆寫出這一張狀紙,恐怕還是那些鋪子不想為一位外地來的貨郎輕易得罪一位老太醫,還是傳聞裏接生皇上,深得太後信賴的太醫。
“公孫先生發現死者死因有異,仗義出手求一個明明白白的真相,到你嘴裏就變成踩人上位。那麽按照你的意思,所有人都能敬仰你太醫的名頭,被誤診也就是死了活該。凡是陸家醫館說沒問題,死者家屬就不得上訴問個清楚了?”
陸浩被這一番話氣得臉色乍青乍白,他早就說過藥不是誰都能買的,賣給張博那等窮酸貨郎,才會鬧出了現在這幅光腳不怕穿鞋的局面。
“你們這一夥人真是強詞奪理!你們無端上告開封府,怎麽就不算算這事對我陸家造成了多不好的影響。你們……”
公孫策聽到這裏徹底沉下臉色,當即打斷了陸浩,不想再與此人分辨下去。
“如果是我醫死了人,我首先想的是不是對我有什麽影響,而是此藥出了什麽問題,再也不能讓第二個人受害。如此看來,我與陸太醫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都等開封府出結果吧,倘若是我錯判斷了,我必會去陸家醫館門口三跪認錯。
阿言,你別和陸浩再多話了,此人不值得你多費口舌,讓他們走,免得他反過來告我将他氣暈了。”
四周的群嘲聲此起彼伏不斷,這會已經開始對陸浩指指點點了。有些人翻起舊賬,開始議論起那些年陸家醫館的誤診事件。
“好!好!好!你給我等着。”
陸浩的一張老臉沒地方放,真是差點就氣得背過去,他本想鬧一場威懾公孫策,沒想到結果适得其反了。不過,他對自家的藥有信心,就等着公孫策下跪道歉的那一天。
鬧事的走了,公孫策也勸退了上前安慰他的百姓,今天他算偷個閑早點結束坐診。
“對對,今天就偷個閑,時間也差不多到晚飯點了。阿言說了要請客,慶祝馬術初成,公孫先生想吃什麽盡管點。”
林遠對待吃是一點都不見外,還特意緩解氣氛開起玩笑,“那老頭一眼就看出你們是一夥的,你猜是為什麽?”
公孫策微微搖頭不解林遠之意,“剛才多謝阿言為我說話,陸浩此人卻是個不講理的,怕是會記你一筆了。”
林遠卻是擺了擺手,“這話不對也對。不對在哪怕阿言沒有開口,老頭也認定你們是一夥的,因為你們長得都很美,一看就與衆不同。對就對在陸浩就是個不講理的,一定會背後玩陰的。”
言不周與公孫策聽到這一句歪解,兩人都是笑了起來,如此解釋确還真算歪打正着。
“兩位不必為我憂心,此事我有近十成的把握,才會支持張博去開封府訴訟。”
公孫策并不是寬慰兩人,他神色認真地對言不周說到,“我本來還不敢确定陸家用錯藥,我也見過藥渣中那味藥與素心蘭花相差無幾,而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相像的草藥。然而,對比了阿言你給我的那本臨摹畫冊,我确定了一件事情,有些不該出現在人間的藥材的的确确出現了。”
皇宮,慶安宮。
整個宮殿內只有太後劉娥與大太監郭槐兩人。
劉娥聽郭槐說起陸家醫館之事,她的神色倏然陰沉了下來,“你是說,當年那種致使人不孕無子的鬼藥又出現了?”
先帝真宗曾經有過五個兒子,三個兒子由郭皇後所生,但他們卻沒有一個活着長大。正因如此,劉娥所出的第六子趙祯才備受關注,他一出生則被內定為太子後來順利繼位。
郭槐點了點頭,不确定地看向臉色不佳的劉娥,“太後娘娘,這件事要讓他們繼續往下查嗎?奴才怕牽一發動全身,陸浩将不該說都的抖出來了。”
劉娥想到被貶官的丁謂,想到決意親政的趙祯,想到開封新上任的包拯,想到她垂垂老矣的身體。有的事瞞了那麽久,它只能被她全部帶到棺材裏。
“郭槐,你還記得嗎?只有死人不會礙事。安排安排,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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