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廢妃與國師(二)

昏黃的燭光搖曳,小道童輕搖着手中的蒲扇。

跳躍的橘色火苗舔舐着瓦罐,咕嚕咕嚕的液體沸騰聲從中溢出,白色的煙霧袅袅而上。

李安歌是被一陣苦澀的中藥味兒熏醒的。

她動了動手指,纖長的睫毛猶如蝶翼,顫抖了幾下後緩緩睜開眼。

熟悉的環境,伴随着李安歌頭部的抽痛映入眼簾。

“嘩!”李安歌猛的起身。

厚實柔軟的絲絨被子自李安歌身上滑落,李安歌被那豔麗的錦繡被面晃了晃神,這才發現華安寺變得有些不同了。

小破床的“屍骸”已經被人收走了,随之代替的是一張光潔氣派的大床,還隐隐透露着一股木香,床上鋪着厚厚的被褥。

就連窗戶上糊着的破爛紙張,也被人換成了透光極好,卻不會透風的明瓦。

自己是在做夢?

李安歌看着煥然一新的華安寺,覺得自己可能是睡傻了。

“娘娘,您醒了。”

李安歌聞聲望去,卻見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童,估摸着在現代也只是個剛上初中的孩子。

道童面容清秀,穿着一身道服,頭發被綁成幹淨簡單的道髻,此時正端着一碗中藥朝李安歌走來。

“我……怎麽回來了?”

李安歌撓了撓頭,看着眼前的道童,一時竟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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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娘娘,是師……是國師大人下朝歸來,發現您失足從牆上跌落,便親自将您送了回來。”

小道童畢恭畢敬的将藥碗遞給李安歌,垂首站到一邊。

“國師大人還說了,現在賞梅還為時過早,您若是實在喜歡他院中那株梅花,他到時候會差人折幾支送過來。還請娘娘切莫再做這等危險之事。”

小童看着李安歌捏着鼻子将藥汁一飲而盡,貼心的遞上一盤蜜餞。

“這等危險之事”大概指的就是李安歌爬牆一事了。

自己的鄰居是國師!

要說這國師,也是一個狠角色。

若是李安歌沒有記錯,國師可是劇情中最大的BOSS,一直都在暗中謀劃着造反,最終成功的将皇帝拉下來取而代之。

可憐皇帝一直被蒙在鼓裏,滿朝文武都知道國師有謀逆之心,卻無人敢上奏。

當然,那是原主死了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可是,自己那時行為倉促,還背着一個行李包裹,明顯就是想要出逃。

國師不僅不上報皇帝懲罰她,還替她找借口遮掩,甚至幫她改善生活條件。

國師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李安歌垂下眼簾,對于國師的決策頗為不解。

“國師大人前幾日在朝中受到了皇上的嘉獎,平時又是個菩薩心腸,因此不忍心娘娘受到如此遭遇,特命我來服侍娘娘。娘娘以後叫我星雲就好。”

小道童年紀不大,說話卻頗為老成。

噗……菩薩心腸……

李安歌嘴角一抽,差點沒笑出聲來。

劇情中最大的BOSS,現在居然改行做善事了。

有鬼,其中絕對有古怪。

李安歌的眼神微微閃爍,口中卻道:“這次替我多謝國師,安歌本就只是一介廢妃,日後不會再造次了。”

小道童聞言張了張嘴,正想要說些什麽,卻聽一聲尖銳的女聲自大堂傳來。

“李安歌?本宮的好姐姐,本宮知道你吃不好穿不好的,特意前來看你了!”

随即是一陣桌椅拖動的嘈雜聲,女人啐道:“這地方可真是窮酸破敗!”

外堂沒擺上什麽東西,華安寺又有些年頭了,稱着發黃脫落的牆壁,的确顯得很是落魄。

小道童把張口欲說的話咽了下去,轉身對李安歌道:“娘娘切勿妄自菲薄,我先去看看。”

女子命宮女将凳子足足擦了三遍,才一臉嫌棄的将絲帕蓋在凳面上,僅僅坐上去了半個屁股。

想不到她這位好姐姐還有今天,可惜她當年費盡心思當上貴妃,如今還不是掉下枝頭成了一只山雞?

還是只被剃了毛的山雞!

女子想到此處,心中那口郁氣舒緩不少。

她見室內遲遲無人響應,紅豔的嘴角頓時挂上了一絲冷笑:“呦!還當自己是那個一呼萬應的貴妃娘娘呢?姐姐向來最注重尊卑了,怎麽如今自己卻當了個縮頭烏龜?”

“哎。”李安歌一把拉住往外走的星雲,“你只是個孩子,如何應付得了這種人!”

她如今要身份沒身份,要地位沒地位,被派來照顧她的人肯定也只是個無關輕重的小厮。

星雲還這麽小,萬一出點什麽事怎麽辦?

“我……”星雲面露糾結之色。

他自然明白李安歌的言下之意。

只是,他該怎麽和李安歌解釋,其實自己并不是無關緊要的小厮呢?

“還請娘娘恕罪。” 李安歌早已披上了外衣走了出去。

“姐姐可算是願意出來見人了。”

女子撥弄着手上鮮紅的指甲,漫不經心的道:“但……如今姐姐只是尼姑,而我卻是皇妃,按照禮法,姐姐當對我行大禮。”

“是安歌疏忽了。”李安歌不卑不亢的說道:“安歌雖出家為尼,但皇上并未取消我貴妃的身份。”

“所以,按照禮法,你應該對我行大禮才是。”

李安歌微微一笑,接着說道:“我心胸向來寬廣,這樣一來,我便不介意你方才出言不遜了。”

“你!”

女子哪裏料到昔日的嬌花兒變得如此牙尖嘴利,氣道:“就算你還是貴妃那又如何?就像你當年費盡心思爬上龍床,還不是被皇上踢了下來,淪為宮中笑柄。”

皇帝看見原主就心生厭惡,因此原主至死仍是完壁。

“李安歌,你這一生終究只是個笑話罷了!”女子尖聲道。

這位女子叫做李苒,是原主同父異母的妹妹,李家的衰敗也有她的一份貢獻。

印象中,原主和這位妹妹的感情雖然說不上深厚,卻也沒有交惡,怎麽就到了如今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一生太久,中間難免有些波折意外。到底誰才是笑話,你這結論怕是下的有些為時過早。”李安歌不鹹不淡的說道。

“你!”李苒大怒。

好個李安歌!這是在咒她啊!

“來人!給我将李安歌綁起來!”李苒怒極反笑:“就算你仍是貴妃又如何?如今的你,不過是一條喪家之犬。”

李苒身後幾個身材高大的宮女聞言快速按住李安歌,李安歌本就大病未愈,身體虛弱,此時更是反抗不得。

混亂中,李安歌的雙膝不知被誰狠狠踹了一腳,她的身子一個踉跄,被按着跪在了地上。

這具身子從小嬌生慣養,從未受過如此粗暴的對待,李安歌被擒着的手腕很快就腫了了起來。

“你可真是長了張勾人臉,就連剃度了還透着一股狐媚子氣,只可惜……”

李苒勾起李安歌尖俏的下巴,看着她因為大病未愈而帶着醉人坨紅的臉。

“只可惜……陛下愛的人,至始至終都不是你。”

李苒放開正在急喘的李安歌,忽的冷下聲來:“掌嘴!”

我靠!不是吧!

李安歌聞言一怔,李苒到底和原主多大仇多大怨?

她仰着頭,看着宮女鐵鍬般厚實的手掌逐漸落下。

三十厘米。

二十厘米。

十厘米……

近了!近了!!

李安歌狠狠的咬住牙,怒視着怡然自得的李苒。

鬥鬥嘴也就算了!居然還對一個花季少女下此毒手!

禽獸!!!

“住手!”

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随即一道清潤的男聲,劃破室內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快要落到她臉上的手,停住了。

李安歌長舒一口氣。

“國、國師大人!”李苒一驚,神情慌亂了起來。

“本宮不知國師大人大駕,怠慢了國師,還請國師大人見諒。”她忙起身行禮。

誰都知道,大胤國的國師才能出衆,不過弱冠,卻已掌握了朝中大權,連皇帝都要禮讓他三分。

更不用說李苒這個後妃了。

“苒妃娘娘膽子大得很,本座怎敢受娘娘的禮。”

說話間,只見一位穿着白衣,面容清俊的少年跨檻而入。

他的肌膚比尋常人更加白皙一些,白的近乎能夠看到血管。一雙黑如點墨的眼眸半阖,掩飾着其中泛着的寒光。少年黑亮的頭發一半高高束起,一半瀑布般傾瀉而下,與他過于白皙的肌膚和白衣形成鮮明對比。

這國師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李安歌呆呆的看着國師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臉,嘴邊的哈喇子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國師絲毫不為李苒的話語停下腳步,反而疾步走到李安歌身旁。

“陛下尚未立後,如今貴妃出家,娘娘暫理後宮事物。可娘娘不僅在我欽天監隔壁大呼小叫,吵得本座無法辦公,又以下犯上,對貴妃娘娘施以私刑……”

國師盯着李安歌紅腫的手腕,眼中寒意更甚,“苒妃娘娘可真是後宮的好榜樣。”

“國師說笑了。”

李苒勉強的笑了笑,随即語氣一轉,怒斥道:“沒眼力見的東西!本宮只是讓你們扶着貴妃娘娘,誰讓你們這麽用力了?!還不快把貴妃娘娘放開!”

李安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方才還威風淩淩的宮女們,此時卻一臉唯唯諾諾,還不停的沖着國師和李苒點頭哈腰。

這就是傳說中狐假虎威的感覺?

李安歌偷偷笑了笑,感覺還不錯嘛!

國師瞥了眼眉眼彎彎的李安歌,呼吸一滞。

“國師大人,本宮就先回去了。”李苒急着脫身。

她聽說過這位國師的手段,可不是她能夠招惹的人。

“……嗯。”

出乎李苒的意料,國師并未再趁機刺上她兩句。

真是菩薩保佑。

李苒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忙不疊的離開了。

眼見着李苒一行人走的遠了,李安歌才緩緩松了口氣。

“地上涼。”

少年盯着李安歌單薄的衣衫,忽的說道。

“嗯?”

“那苒妃聒噪至極,着實煩人。”

白衣少年抿了抿唇,忽的又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便轉身就走。

他這是在解釋為什麽過來救她?

李安歌盯着少年出門的聲音若有所思,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忙朝那個身影追了上去。

“國師大人!”

哪曾想她走得急,路也沒有看清,李安歌只覺得自己被門檻一絆,頓時整個人都朝國師撲去。

完了……

她忘記了,古代的門檻建的一般都挺高的……

李安歌在摔出去的瞬間,在心底給自己默默點了個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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