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隋唐篇

這一日天氣晴好， 惠風和暢， 北平王府的園子裏彌漫着一股清淡雅致的花香， 粉白的花瓣兒撲簌簌得從樹枝上飄然落下，有些黏在了樹下閑聊的方慕、秦勝珠等人的發髻和衣領處。風勢漸起時，這三人身着的顏色素淡的裙裾輕輕揚起一角。

沐浴着暖和到心裏的日光， 聞着令人身心愉悅的淺淡花香， 品着方慕特別為她準備的滋補身體又味美至極的點心， 秦勝珠覺得這樣的日子便是叫她成仙也不換。她微抿了一口泛着玫瑰香氣的花茶，嘆道：“果真還是女兒貼心些……當初我懷着成兒的時候大夫把脈說是個女孩兒，結果我盼了七個月卻盼來個臭小子！要真是個女孩兒該有多好，我就不用這般嫉妒大嫂了！”

方慕抿嘴兒淺笑了下，她道：“表弟生得清俊，小小年紀便有一身了不得的功夫傍身， 又熟讀兵書戰策， 絕對擔得起智勇雙全之名， 姑母往後只有為他驕傲的份兒。”

“是啊，王妃， 您該歡喜的。若是生個像羅少保這般樣貌的女兒，以後您就要發愁了……”盈盈點頭道。

“的确，若是閨女的長相似成兒這般， 以後可真是有得愁了……”秦勝珠照着兒子羅成的模樣腦補了下閨女的樣貌， 連連點頭道。

正啜飲花茶的方慕險些被嗆住，她敢肯定，姑母和盈盈所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個意思。盈盈的意思是若閨女長成羅成那模樣， 以後肯定會嫁不出去的。而姑母應該是覺得若閨女長得像羅成的話，應該是個極俊俏秀麗的美人兒，這要挑女婿還不得挑花了眼啊！

讓方慕醉得不行的是，姑母和盈盈腦回路如此不同，居然還能聊天！

恰巧在此時前來向秦勝珠請安的羅成将他娘親和單盈盈的對話聽了個真真切切，他默默地後退了兩步，将身子掩在了枝繁葉茂的樹叢後頭。他将滿含同情的眸光抛向方慕，通俗一點說就是默默為方慕點了根蠟，他這個表姐不容易啊，要應付想法迥異的兩個女人！

盡管羅成的身子幾乎都被那密密實實的樹叢給擋住了，不過秦勝珠還是發現了他的蹤跡，朝他招了招手，喚道：“成兒，在那裏做甚麽？過來，娘有事要叫你去辦。”

“成兒，你表哥、表姐還有盈盈姑娘來北平府近一個月了，還未有機會好好在城內逛逛，今日天氣正好，你帶他們到街上去看看咱們北平府的人情風俗。”秦勝珠笑道。

“孩兒也正有此意，我這就去叫表哥！表姐，單姑娘，你們略作收拾，我同表哥在府門前等你們。”羅成在外頭都是以一張冷面示人，不過在家裏頭卻情緒外露得很，此番已然露出了極燦爛的笑容來。

不得不說姑父羅藝這個北平王當得的确是極稱職，街道兩旁擺攤子的賣藝的雖多，但都在白線之內，看上去井井有條，半分都不耽誤行人車馬來回。那些提着瓜果蔬菜還有鮮花枝子叫賣的樸實鄉民臉上沒有被生活重壓出來的麻木，個個臉上都洋溢着歡喜和對未來的美好期盼。秦瓊和方慕從歷城到潞州，再到這北平府，一路走來也經過了不少城鎮，對比而言這裏的治安已經是好到了極致。

“北平府在父王治下雖說達不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程度，但也算是安定太平，百姓們安居樂業，日子——”雖然表現得不甚明顯，羅成心裏頭還是有些小驕傲的，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現實狠狠地打臉了。

就在前頭那個賣鹵肉的攤子那兒，武安福将攤主準備的那一大盆鹵肉踹翻在地上，嘴裏連着呸呸了好幾下，高聲吼道：“你這是什麽玩意兒，竟敢打出’秘制鹵肉，天下一絕‘的招牌！你蒙蒙別人也就算了，竟然騙到本少爺的頭上！你們幾個，給我将這攤子砸了，狠狠地砸！”

“武安福！”被打腫臉的羅成怒喝一聲，而後冷着臉跨步上前，三兩下便将那幾個砸攤子的狗腿子踹到了一旁。

“又是你！怎麽哪兒哪兒都是你！”武安福轉身一看，肉乎乎的五官都快要皺到一塊兒去了。剛開始他只是露出了嫌惡的神色，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猛地朝後退了兩步，雙臂交叉護住胸口，眼底充滿了防備之色，他道：“我知道我長得英俊潇灑，無人能比，可你也不能……不能這麽糾纏我啊！我……我可不喜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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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成的冷臉瞬間就崩了，他這會兒就跟噴發的火山沒甚麽區別。要不是秦瓊在一旁死命攔着，他估計已經沖上前去戳武安福五六十個窟窿眼了。

單盈盈是個笑點極低的姑娘，聽了武安福那番話又看到了羅成的反應，她哪裏能忍得住，清脆悅耳的笑聲從她的丹唇中流瀉出來。方慕緊咬着唇瓣，總算是沒笑出聲來，不過那眉眼彎彎的模樣還有眼底噴湧而出的笑意已然說明了一切。

武安福的注意力被單盈盈那極悅耳又有些熟悉的笑聲吸引過來了，他一眼就認出了單盈盈，而後他無視羅成那滿含怒火的神情以及緊握着的亮銀槍，朝方慕和盈盈這邊靠了靠，使勁兒吸了吸鼻子，臉上露出了狂喜之色，他道：“是你，是你，就是你！別說是換上女裝了，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你來！”

旁人一聽都驚呆了，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人家化成灰了他都不放過！

“敢問這位公子，她是如何得罪于你的？竟叫你恨毒了她……”秦瓊身形一動便擋在了方慕和盈盈前頭，他說這番話客氣是夠的，但眼底冷意更是不少。

“你誰啊，少在這裏礙本少爺的事兒，滾一邊去！”武安福兩眼一瞪，模樣甚是兇狠。話音未落，武安福便伸手想撥拉開擋路的秦瓊。

“秦二哥這做兄長的問幾句那是應該的，倒是你，一點不占理，橫什麽橫！”單盈盈面露不屑之色，言語間也帶着鄙視之意。

“兄長……”武安福先是懵了下子，而後僵在了當場。要是有賣後悔藥的該有多好，他立馬灌上兩包，他哪裏能料到眼前擋路的這漢子是鹵肉妹的兄長！！說出口的話是不能收回來了，他現在只能盡量補救，好在他是個不要臉的人，只一瞬間便調整好了面部表情，笑容誇張中還帶着幾分谄媚之意，他道：“哈哈，這位大哥，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誤會！我這人就是脾氣急躁，沒弄明白就跟您發火了，見諒，見諒！”

“武安福……你出門沒吃藥吧？”羅成的眸光在武安福周身上下掃了好幾圈兒，開口道。

有了前車之鑒，武安福這會兒可不敢對羅成惡語相向了，為了能滿足那張不受屈的嘴，他也是蠻拼的。武安福快嫌棄死老給自個兒找麻煩的羅成了，不過此刻他也只是壓低聲音道：“去去去，一邊兒去，本少爺沒空和你鬥嘴玩兒！”

“事情是這樣的……”武安福瞪了羅成幾眼，等他轉向秦瓊這邊時臉上又滿是笑容了，他解釋道：“前些日子我與你家妹子産生了些誤會，期間她把一塊鹵牛肉當成暗器扔到我嘴裏了，不得不說，令妹的廚藝真是絕了，我從未吃過那樣滋味足又不失牛肉本真的鹵牛肉，便一路追着，想要從她這兒買上幾十斤，結果就被羅成這小子給破壞了！這些日子我嘗遍了北平府大大小小的酒樓、飯館和小攤的牛肉，都比不上令妹的手藝，剛剛也是一時氣憤才叫人砸攤子的。”

“盡管令妹這回與初次見面時的裝束、打扮差距甚大，不過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她來了！她今天肯定做過鹵牛肉吧，那種濃香都沾到她的衣衫上頭了，我一聞就聞出來了！”說到這兒，武安福挺了挺胸脯，原本刻意收着的滾圓的肚子也凸了出來。

說起來，這到底有什麽好得意的！

先前方慕還以為武安福之所以會窮追不舍是因為他被盈盈笑得惱怒至極，要拿住他們出氣，原來是她高看了武安福！

單盈盈和羅成的表情簡直是神同步，俱是露出了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這是逗我們吧！

“你就為了這個追了我們十條街……”盈盈的嘴角抽了抽，問道。

“嘿嘿，是這樣沒錯，我沒惡意的，誰知道你們見着我就跑！”武安福笑得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條縫了，要多和氣有多和氣，哪裏有半點北平府一害該有的模樣。他道：“那什麽，只要你們願意賣鹵牛肉給我，價錢好商量！”

羅成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等他們回到北平王府的時候羅成還恍惚着呢，單盈盈和秦瓊的神情也很是微妙，也就方慕表現得比較正常。秦勝珠想要知道是什麽回事，自然會先問方慕。她道出了滿心的疑惑：“你們不是去街上逛了麽？這是遇到了甚麽為難事兒，怎麽一個個變成了這幅模樣？”

“娘……我覺得我應該去睡一覺！”羅成跟游魂似的腳步飄忽的出了屋門。

“成兒他這是？”秦勝珠原本只是心裏存着疑問，見羅成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就更添了幾分擔憂。

方慕将手裏提着的那一包銀錠子往秦勝珠眼前攤開，而後道：“大概是接受不了武安福這個北平府頭一害為了吃上幾斤鹵牛肉不惜跪舔的模樣吧……”

那包銀錠子便是武安福哭着喊着硬塞過來的，說是定金。他生怕方慕反悔，塞完銀子後立刻一溜煙兒的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