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NB71成鳳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眨眼又過了一天，《如花非花》還剩下三幕戲，最後一幕戲在晚上的八點鐘準時開眼。

後臺上，葉初五換上了禦姐風格的高開叉板裙，臉上化着大濃妝，紅唇深色眼影，稍微促一下眉頭，都能從那張臉上看見歷盡千帆的滄桑與落寞。

拉開帷幕，舞臺中心出現一個打扮光鮮靓女的女人，她站在屋前，手上拿着烏黑發亮的公文包，穿的是十五厘米的粗跟紅色高跟鞋，好一副經營模樣的打扮。

只是，她的心情遠不如表面上看到的淡定，她踟蹰不前，眼中透着渴望看着遠處的鐵門，咬了咬嘴唇，終是沒勇氣上前打擾，轉身萎縮着準備離開。

這時，鐵門忽然打開，明白的燈光透過打開的門縫射出，打在女人的身上，她腳步一頓，随即小跑起來，她不能被他們看見，絕對不能被他們知道，她回來了。

鐵門處走出一個拿着黑色垃圾袋子的女人，她咦了一聲，伸長脖子打量起不遠處那個踉踉跄跄地女人，瞧她步伐急促，但每走幾步都因為走太快，被自己的絆倒，女人看着她搖了搖頭，嘆息着關上門。

燈光一換，又是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女人再次來到屋前，今天的她穿的是舒适貼身的運動服，換下下氣勢逼人的職業裝，她一下子年輕了十年，看她的模樣，似乎只是個剛三十出頭的女人。

她還是看着鐵門，握緊拳頭，似乎下了決定，今天一定要上前敲門，但她的內心還在搖擺不定，她怕敲開門後，裏面的人會吐口而出一句：請問你是誰？

她上前走了幾步，舉起手正要敲門，忽地放下，往後退了幾步，咽了咽口水，又向前走去，告誡自己，這次一定要順利敲門。

“吱呀”她沒有敲，門開了，入目看見一張帶着溫和笑意的臉，那個人手上拿着手提包，打扮優雅端莊，似乎正要出門。

她眼睛在看見女人時變得通紅，小聲地喊了一句：“媽，我是想花。”

女人手上的包掉落在地，砸在她的腳上，但她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淚眼婆娑地看着想花，捂着嘴巴嗚嗚哭着：“你還回來幹嘛！”

終是口不對心了，多少年了？有十年了吧，當年爸爸的幾句氣話，想花離開了家，十年間，從未回來過。

家人試過去找她，但要麽是杳無音信，要麽是追蹤到一定程度後忽然斷了線索，想花就像憑空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想花見女人哭了，她也沒憋住留下了淚水：“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要回來看看你們。”她揪着衣角，心裏嘲諷地想：看吧，都叫你別回來自取其辱了，你是不受歡迎的。

女人嚎啕大哭起來，哭得身體發顫，瘦弱的肢體似乎随便一陣風略過都能把她吹飛，想花伸手想要擁她入懷，安慰她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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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最後還是沒有抱上去，她退後了一步，隐去臉上的懷念，輕聲道：“我要走了，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回來，你好好保重，替我向其他人問好。”

她轉身，淚如決堤般噴湧出來，她握着拳頭，毫不停留。

女人看着她決絕的背影，哇的一聲跑過去抱住她，哭泣着道：“別走，別走了，你怎麽忍心抛下年邁的父母，一個人離開，你怎麽忍心。”

想花轉身抱住女人，哽咽着道：“媽媽，我好想你們。”當年因為一時之氣離開，開始是賭氣地想着，不是要她滾嗎，那麽她就滾的遠遠的，再不讓她們找到。

之後，也有聽說過家人在找她的消息，但她絲毫不想回頭，堵着一口氣，想要混出個人樣回去報仇，她立刻買了□□，以假身份‘王紅’過起了新的生活。

一晃眼十年，十年，有過太多太多不能道人的委屈，有過太多太多無家可歸的落寞，有過太多太多走不下去的絕望。

但她已不是當年憑着一股氣就敢離家的小女孩了，經歷了社會的種種殘酷、冷漠，她意識到，家裏才是她避風港灣。

但是，做了十年的‘王麗’，她早已喪失了做回想花的勇氣，這次回來她也是考慮了很久，也許，再不回來，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她要走了，但卻不是要出國，也不是要去環游世界，而是她患了胃癌晚期，還剩下一個月的生命。

女人抱着她，哭成了淚人，屋內的男人聽見了門外的動靜，走了出來，朝着相擁而泣的倆人走了過去。

他白了發髻，曾經壯實的身體變得羸弱，曾經剛毅的臉龐留下了歲月的痕跡，他看着女人，小聲問：“她是誰？”其實心中早有了猜測，只是不敢落實。

女人聽着他的問話，心中又是一算：“他爸爸，是我們的想花回來了，她回來了！”語氣中帶着欣喜，抱着失而複得的女兒，不願撒手。

男人紅了眼角，身體微顫抖，但仍嘴硬地道：“都走了那麽多年了，還回來了幹嘛，你走吧，家裏不歡迎你的。”

想花放開手，撲進了男人的懷裏：“爸爸，我想你了。”如果說剛才看見女人時是對以前的種種後悔的，那麽現在看見男人，則有了不一樣的情緒，仿佛漂泊在大海上的孤舟，忽然看見了前方的燈塔，找回了歸去的方向。

男人顫抖着抱住她，眼淚無聲溢出眼眶，他的小女兒啊，丢了多年的小女兒啊，終于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女人也抱了過去，一家三口相擁哭泣，那些溜走的時光，仿佛在這刻紛紛倒流，回到她沒離家出走，他沒有說出那聲滾之前。

男人和女人帶着想花回家，想花跟在他們的身後，到了門口，百感交集，帶着懷念的口氣道：“擺鐘還在，我記得小時候最喜歡靠在擺鐘的洞裏面叔叔了。”

“沙發也沒有換，你們看，這個缺口是我五年級做手工的時候不小心弄破的，沒想到到現在還留着。”

“客廳的顏色也還在，電視換了，是五十五寸的吧？”她仰頭問男人，男人點了點頭：“以前那臺電視壞了。”

想花颔首：“還有這個滑梯，我和姐姐最喜歡在上面玩游戲了，但是沒玩幾分鐘總會搶着坐在前面，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它也還在。”

男人嘆息了一聲：“是啊，它還在。”只是你走了。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想花坐在滑梯上，像小時候那樣滑了一圈，臉上挂着小時候那般天真無邪的笑容，像朵在風雨中冒出頭的笑話。

整幕戲結束了，沒有解釋想花的後續發展，沒有姐妹的見面，沒有揭示夢花的生活，就這樣簡簡單單的結束了。

舞臺劇戛然而止，導演帶着演員一起走到擡起，導演接過話筒，朗聲道：“我宣布《如花非花》到此正式結束，感謝觀衆朋友們到現場來捧場，也感謝網絡上的朋友們堅持到現在。”

“《如花非花》是我構想了五年的故事，它改編于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已經離世了。”

“我之所以堅持要把《如花非花》以舞臺劇的形式展現而不是拍成電影，為的是想要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大家，世界上的所有人，其本質都是一朵花，我們靠着地球的土地滋養，依賴着陽光雨露成長。”

“我們是花，但是每一朵花都有它的宿命，有花開必然有花謝，花開之時，我們或許像夢花一樣，是個單純的孩子，也或許像想花一樣，因為嫉妒扭曲了人生，但最後，經歷了風霜之後，我們終歸要走向凋謝。”

“無論是夢花還是想花，其本質都只是一朵花，在浩瀚人煙之中，渺小無比，但在家人、朋友心中卻意義非凡。”

“最後再多說一句，感謝各位的支持，謝謝！”

當天晚上，結束了最後一幕戲之後，導演一個人躲在後臺的隔間靜坐。

對于導演來說，每一個作品都像是他們的孩子，他看着它從一些心血來潮的靈感開始孵化，随後整理出片段的文字，再把各段文字彙總成一篇大綱，編寫成劇本，随後開機排練，經過一個月的時間，搬上大舞臺。

孩子慢慢在成長，慢慢地向着自己期望的那樣成長着。

只是整場戲一結束，導演生出了自家孩子終于長大了，要飛走了，同時它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留下的是具有其他意義的，不再純粹的，最初的故事。

他就算不舍得，也不得不放手讓它飛走，徒留滿心的改變不了現實的挫敗感。

葉初五推開門，看到的是他坐在椅子上，面對着灰白色的牆壁，眼睛放空，仿佛一個丢失了靈魂的傀儡，那木然的神色，平白生出幾分看破紅塵的惆悵。

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的，陷入死胡同的人，除了他自己，別人是喚不醒他的，葉初五把門重新關上，在門上挂上‘休息勿擾’的牌子，靜悄悄地離開。

當晚本來是有慶功宴的，但因為導演的情緒不對，便把慶功宴挪到了下個星期五的晚上，葉初五換下了戲服，帶着六個壯碩的保镖離去，她的戲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