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判若兩狗

霍雲仙以為，氣氛變得這麽尴尬，今天大概可以逃過一劫。

顯然，她完全低估傅見深的心理素質。

盡管稍微慢一拍，但屬于傅見深的吻依舊落在她唇上。

他的吻溫柔而熱烈，帶着愛憐與百轉千回的柔情，似乎與以往都有些不同。

霍雲仙腦袋有剎那的空白，随之而來的卻是令她難以承受的疼痛。她的腦海裏開始閃過無數畫面，老妪、中年男人、中年婦人、小男孩、劍尖抵着胸膛……

每一幀畫面都令霍雲仙感受到的痛苦變深一分。她胸腔裏一顆心髒一陣陣絞痛，一張白慘慘的臉，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身體止不住的發抖。

傅見深幾乎立刻注意到霍雲仙的異樣，也停止自己的行為。感覺到她身體發顫，他一雙手臂緊緊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努力在她耳邊說着安撫的話。

霍雲仙根本聽不到傅見深的聲音。

她耳邊回響的是那些凄慘哀嚎，是九泉之下也要詛咒傅見深……

霍雲仙被身體的疼痛折磨得近乎喘不過氣。

她痛苦低吼一聲，腦海的種種畫面變成碎片消失，耳邊的聲音一并消失了。

世界仿佛變得清淨下來。

霍雲仙卻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

再一次睜開眼，也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的時間。

霍雲仙躺在床榻上，望着帳頂懵了半晌，才真正恢複思考的能力。

失去意識之前的事她還回想得起來，盡管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遭這場罪，但是她有種這屬于一次警告的直覺。警告她不要心軟動搖？警告她不要忘記任務？

最初她冒出過放棄任務的想法，當時就收到系統的警告。

007甚至說“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讓她要明确自己的态度。

滿身疲憊、嘴裏發苦，即便明白這裏絕對不是她的住處，霍雲仙也沒有急吼吼的爬起來——反正已經不知道躺了多久，再多躺一刻鐘也沒有差別。

霍雲仙才剛這麽自暴自棄，有個宮女便走進來。

發現她醒了，大宮女一臉興奮和激動：“霍姑姑您醒了？真的醒了？”

“我……”霍雲仙一張口，發現自己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下一刻，她又猶豫該先問自己這是怎麽了，還是先問自己現在這是在哪裏……

“霍姑姑已經昏迷三天，您終于醒了，陛下也能放心了。”大宮女見霍雲仙微微蹙眉，頓一頓說，“這是寧心殿，霍姑姑安心休養，奴婢先去請太醫。”

昏迷三天？寧心殿？

這裏竟然是寧心殿，她竟然在寧心殿？

“等等……”

霍雲仙喊住這名宮女，“你說……我昏迷期間一直待在這裏？”

大宮女眨眨眼，點一點頭：“是。”

“陛下除去上朝之外也一直守在榻邊，陛下當真十分關心霍姑姑了。”

大宮女的話令霍雲仙無比詫異，只因寧心殿是傅見深起居之所，而她以宮女的身份在這裏躺了足足三天，皇帝還一直守着她……傅見深到底在想些什麽？

“奴婢先去請太醫進來，請霍姑姑稍等。”

見霍雲仙愣住，大宮女告知一聲，先一步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這名大宮女領着一名太醫，後頭跟着幾名宮人折回來了。

她動作太速度，更像太醫就在偏殿等候召喚。

昏睡那麽長的時間，霍雲仙同樣想知道自己的身體有沒有大礙，因而默許太醫替她看診。幸好太醫說只是有些體虛，精心調養即可，她也不必焦慮。

診脈結束之後，幫她看診的太醫被宮人領到偏殿去開藥方。餘下的宮人在那名大宮女的帶領和示意之下，服侍着霍雲仙洗漱梳洗一番。

趁太醫看診、宮人服侍她梳洗的功夫，霍雲仙在腦海裏大致梳理一下情況。以她現在了解到的信息，不難推測出她三天都在寧心殿的消息恐怕早在宮裏傳遍了。

離開寧心殿，外面多半是風是雨。

霍雲仙猜都能猜到，第一個不會輕易放過她的人就是呂太後。

皇帝陛下把一個小宮女安置在寧心殿，且親自守在榻邊，恨不得寸步不離，這到底像什麽樣子？成何體統？皇帝是不會有錯的，那麽錯的人必然是小宮女。

何況，呂太後在她這兒算是有前科的，屬于頭號危險人物。

霍雲仙可不想拿自己冒險。

這麽分析過，她首先得出一個結論：對現在的她而言，最為安全的地方必然是寧心殿。不僅如此，留在這裏，會有很多和皇帝獨處的機會，對任務幫助大。

從傅見深最近一段時間一系列的表現來看，霍雲仙猜測他擁有了前世記憶。除此之外的更多東西，比如她刺殺他……大約是不知道的。

要是傅見深清楚那些，對她的态度怎麽可能像現在這麽好。

難不成還盼着自己被殺嗎？

因此，霍雲仙認為他必然不清楚她的任務，也不清楚她的目标和打算。畢竟不論換作是誰，知道有人要謀害自己，必然會遠離這個人或者幹脆先做掉對方。

把這些彎彎繞繞都捋順了，霍雲仙定一定心神。

她初初醒過來，正覺得口幹舌燥，便啞聲讓大宮女幫忙倒水喝。

連續兩杯溫水下肚，嘴巴裏的難受緩和許多，霍雲仙人變得舒服一些，下朝的傅見深也在這時候趕了回來。他穿着朝服，大步走進裏間，臉上看得到的急切。

看到霍雲仙，親眼确認她平安無事，傅見深嘴邊浮現點點笑意。他極為自然的徑自在床沿坐了下來，看一看半坐在床榻上的霍雲仙。

“醒過來便好。”傅見深道，“你現在身體虛弱，需要好好休養，也不宜折騰，便不必想着回去的事。你暫且待在這裏，等身體好了再做其他的安排。”

想到傅見深之所以對她這麽好這麽溫柔，都是因為前世糾葛，霍雲仙的心裏不無感嘆。可惜他們終究錯過了，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陛下……奴婢……”

傅見深似乎曉得她心裏的想法，寬慰說：“你在這裏，無人敢随意置喙。”

“你也不要胡思亂想。”

“總之，這是朕的命令，抗旨不遵是什麽下場，想必你很清楚。”

傅見深把她什麽話都一氣兒堵回去。

這卻正中霍雲仙的下懷，她溫順的點頭，輕輕答應一聲。

霍雲仙順利在寧心殿住下來。

她身體的确虛弱，起初便安安心心的調理身體，一點兒作天作地的想法都沒有。

這期間，霍雲仙算是真正見識到傅見深。

要怎麽說呢……如今的狗皇帝和以前的狗皇帝比起來，判若兩狗……

那個大宮女怎麽說的來着？

皇帝每天除去上朝之外都守在榻邊。

豈止是這樣！

他不僅寸步不離的守，還給她喂藥！喂飯！喂水！喂零嘴！

霍雲仙不明白。

自己手沒斷啊，兩條手臂都好好的也沒受傷啊，至于這麽誇張嗎？

傅見深當然不覺得誇張。

非但不覺得誇張，而且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都是樂呵呵的。

霍雲仙的抵抗、推辭、婉拒，統統沒用。

這使得她更加認定傅見深已經記起前塵往事的想法。

雖然記憶碎片的內容不能告訴她，前世的傅見深怎麽看待前世的霍雲仙，但是從細節來看，他沒準多多少少也動了感情。結合他而今的行為，這種可能性很大。

前世的霍雲仙死在亂箭之下，死在他的面前，霍家還……傅見深在她死後，悲憤交加、追悔莫及，這不是不可能，否則怎麽突然對她這麽好？

這個想法在霍雲仙心裏變得越來越堅定。

直到有一日——

霍雲仙身體沒有大礙，調養個五、六天基本恢複差不多了。盡管如此，但傅見深下朝回來，看到她在小花園裏吹風，似乎擔心她受涼，依舊催促她回屋。

他們坐在桌邊。

霍雲仙捧着茶杯暖手，傅見深說：“天氣冷，你身子虛，小心受寒。”

“太醫今天來看診還說奴婢差不多好了，哪有那麽容易受寒？”霍雲仙，“陛下太過小心，奴婢不過按照太醫囑咐的到外頭走動走動而已。”

傅見深笑一笑：“朕看你氣色也不錯……也罷……既如此，倒是可以考慮考慮你日後的安排了。”他沉吟片刻問，“你想出宮嗎？”

霍雲仙聞言，手裏的一杯茶差點捧不住。

“陛下為何突然這麽問？”

傅見深有片刻的沉默，而後輕輕嘆氣：“朕這些日子在想，也許送你出宮才是對你最好的安排。你在宮裏，也許過得不怎麽快活。”

霍雲仙：“……！”

難道不是應該把她放在身邊好好照顧，恨不得一生一世對她好嗎？！

“奴婢不出宮。”

霍雲仙把茶杯擱到桌子上，擲地有聲，“奴婢只想在陛下身邊伺候一輩子。”

傅見深皺一皺眉，他緊抿着唇，一時不言不語。霍雲仙卻偏給他下猛藥，她徑自離座，沖傅見深一福身：“陛下若非要送奴婢出宮，不如殺了奴婢來得痛快。”

“朕沒有那個意思。”

“在奴婢眼裏，這是一個意思。”

“今時今日，陛下當真不知奴婢想法麽？”霍雲仙淚眼盈盈望着傅見深，“奴婢卑微，有此奢想已是犯下滔天大罪，可是陛下……是陛下給了奴婢念想……”

傅見深一臉肅然，站起身。

霍雲仙往前走了兩步，仰頭看着他：“陛下忘了，曾對奴婢做過什麽？”

“或是需要奴婢幫陛下回憶……”

霍雲仙靠近傅見深，踮起腳尖，傾身上前想要主動獻吻。

她思來想去，既然走到這一步，上次最後完成任務的辦法可以試試。不過是需要她主動一點、犧牲一下，只要能完成任務，這些都談不上什麽。

然而——

寬大溫熱的手掌啪叽蓋到她臉上，并且從善如流把她往遠處推。

突然被蓋一臉的霍雲仙：“……？”

我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