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殷勤

霍雲仙的想法确實有失偏頗,卻不是沒有原因。

試想當下他們兩個人,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罪臣之女,關系如此微妙,傅見深為什麽要無緣無故巴巴對她好?這使得她自然而然想起一句話,無事獻殷勤……

現在擺在她面前的、來自于傅見深的這份殷勤,格外有非奸即盜的氣息。

霍雲仙矜持坐在石桌旁,一動不動。

那一日喂傅見深吃下瀉藥絕非她的本意,而她也絕對沒有故意虐待他的傾向。她真的只想完成任務而已,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那樣……但這些不可能解釋給傅見深聽。

霍雲仙明白,不管傅見深懷疑不懷疑她,證據是必然沒有證據。

基于此,她絕不可自露馬腳送人頭。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他們在石桌上擱着一盞燈籠,勉強用來照亮。

傅見深始終神色如常。

他從食盒裏取出一雙幹淨的筷子遞給霍雲仙:“嘗嘗?”

霍雲仙十分犯慫的不敢去接,她嗓子發啞,低聲道:“我今日身體抱恙,一整天都難受,現在也還不是很想吃東西……”說着又格外配合的咳嗽兩聲,仿佛想證明她确實不舒服。

“生病也不可不吃東西,餓着肚子難道這病就會好得快一些?”傅見深索性把一碗碧粳粥送到她面前,“口味重些的即便吃不下,這粥清淡,你且試試?”

“都是我想辦法讓禦膳房的人做的,味道多少有些保障。”

傅見深把一柄瓷勺遞給霍雲仙。

猶豫之下,霍雲仙遲遲從傅見深手中接過瓷勺。

最壞的結果無非遭一回他遭過的罪,那樣他們也算在這個事情上面扯平了。

“多謝。”

霍雲仙道一聲謝,低頭吃起粥。

餓得狠了,面對一桌美食,即便她努力克制,也經不起傅見深再三勸說,到最後基本上每樣都嘗了幾口。傅見深什麽都沒有吃,他若動筷,必是為她布菜。

假如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恩怨瓜葛,憑着他當下的這些表現,霍雲仙會覺得他這個人頗有紳士風度。可惜,放在那樣的背景下,她只會認為傅見深的行為變得更加詭異和讓人摸不着頭腦。

雖然猜不透傅見深是什麽心思,但既然對方有意隐瞞身份,在上個世界沒能行得通的策略,這一次反而變得擁有嘗試的可能。無論是想知道這個人想做什麽,還是想完成任務,她都必須和他有接觸。

吃到七分飽的霍雲仙自覺擱下筷子。

她舔一舔嘴唇,擡眼看向傅見深說:“我還不知道你是在哪兒當差的。”

傅見深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霍雲仙笑,略略思索道:“應該怎麽說……總之,若看你的舉止和談吐,怎麽看都不像是在底下做事的,又有禦膳房的門路,想必是在陛下跟前伺候。”

傅見深見她竟笑起來,眉心微動,一時道:“我看你舉止談吐,也不像是在底下做事。那日知你為浣衣局的宮人,免不了詫異,想你原也不是浣衣局的人,可是遇到什麽事了?”

“……也沒有。”

霍雲仙感覺到傅見深似乎想從她嘴裏套話,只說,“那樣的情況,能留我性命,已是高擡貴手,不敢有別的奢求。”

傅見深追問:“你原來是……?”

“好奇我怎麽變成這樣?難道想替我讨公道不成?”霍雲仙半開玩笑的說過一句,頓一頓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真相如何,若無人在意,便不重要。”

“所以,你也不必好奇那些。”

傅見深一時不語。

霍雲仙跟着沉默半晌,見他不說話,重又開口:“今日,多謝你的招待。”

“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把碗碟一件一件收回食盒,做完這些事情,霍雲仙起身沖傅見深行個半禮,而後先走一步。傅見深目送她離開,之後他獨自多坐上一小會兒,才也離開了。

霍雲仙以為的秋後算賬,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雖吃了那些東西,但沒有出現任何身體不适的症狀,可見傅見深沒有下黑手。逃過一劫,原本應該感到慶幸,她更多的,卻是心情複雜。

尤其隔天,掌事姑姑請了個小醫女為她診脈看病。

霍雲仙不信是這個掌事姑姑的好心,而其他人裏她很難不想到傅見深。

不是她非往傅見深的身上扯,而是統共三個人知道她的底細。葉昭儀可以排除,蔣貴嫔又不知道她生病,那麽剩下的也只有傅見深了。

到底是為什麽?

傅見深的态度、傅見深的行為,都來得太奇怪。

尤其,經歷過瀉藥一事,他對待她似乎依舊包容溫和,而無計較之心。

這個想法冒出來時,霍雲仙幾乎渾身一震。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見識過的傅見深。

被她打一巴掌卻絲毫不計較、不在意,還和呂太後硬剛的傅見深。

對她無條件偏袒、對她無條件庇佑的傅見深。

為她連性命都可以奉上的傅見深。

霍雲仙莫名認為,現在的傅見深即便還不到那種程度,也有類似的苗頭。以前他會那麽做,都不是沒有原因,可現在這個世界……至少,在她的認知裏,他們之間還沒有發生過什麽,不應該會這樣。

她重新把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發生的事情捋了一遍,沒有特別的收獲。卻在想到自己可能需要看一看一下計劃時,她猛然醒過神。

每一個世界都是虛拟的存在,是被設定出來的。

如同小說,作者怎麽寫,就是什麽樣,都是屬于可以被||操控的東西。

傅見深的這種态度和行為會不會也屬于“設定”之一?

盡管,她之前為自己做的是這一次絕對不和傅見深有感情糾葛的思想準備。這種思想準備一旦碰上她所猜想的“設定”,便猶如風中齑粉一吹即散,毫無用處。

霍雲仙深深懷疑,她被坑了。

也許無論她希望與否、願意不願意,從她踏上這條路開始,有一些事情就是注定會發生的。不是以這種形式,就是以那種形式,與她的意志沒有關聯。

霍雲仙成功遭遇打擊。

遭遇打擊的她很快又迎來另一場打擊——

這天傍晚,收工後的她回住處休息。沒有人和她作伴,她獨自走在路上,卻被不知道從哪裏蹿出來的人從背後給悶了一棍子,直接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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