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映風今年二十有二, 由于日常躲樹上坐房梁很少曬到太陽, 也勉強算是膚白貌美大長腿,暗衛營裏一枝花。

她和尋常的暗衛不同, 他們家是皇家暗衛世家, 她現在接的是她爹的班,這一批暗衛裏,除了他們老大照青,就只有她有個名姓,別的多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叫個代號。

明苒進入游戲, 正好站在樹上。

紫宸殿前月輪高懸, 月色皎皎,這顆百年老樹生在西殿旁, 本深末茂, 停僮蔥翠,是他們暗衛在紫宸殿的主要根據地之一。

西殿檐上的六角宮燈裏燭火明亮,映着晚夜下的青枝綠葉。

所謂站得高看得遠, 身為暗衛要時時刻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高一點兒當然挺好,明苒平日也喜歡爬樹,但問題是這位姐妹現在站得太高了, 往下一看,空蕩蕩的一片,有些腿軟。

她抱着樹, 緩了半天才平複下心情。

站在旁邊的暗八給她使了個眼色,唇語交流,“映風姐,你怎麽了?”

明苒瞅了他老半天,半晌搖頭,側過臉慢慢舒出一口氣。

下午剛落過雨,樹上還聚着水汽,時不時凝着雨珠兒滴在腦門兒上,冰冰涼涼的。

明苒往頭上抹了一把,還沒把自己腦門兒焐熱乎,突然一個黑色身影蹿上來,驚得她差點兒從樹上栽下去。

這人劍眉星目,面相挺熟,正是那日在朝陵書院被他當做刺客的暗衛,也是本次任務告白對象,暗衛頭兒照青。

想到一共要告白六十六次,明苒表情微有些扭曲。

照青奇怪地看了她兩眼,倒也沒多想,安排任務道:“映風,景王府那邊十三要回來,你去代她一晚上。”

景王府?

明苒點頭,道了聲好,表示自己沒問題,她現在心裏建設還沒做好,出去轉轉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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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苒深深看了照青一眼,直看得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才從樹上跳了下去。

照青疑惑,問暗八道:“她今天怎麽怪怪的。”

暗八擦掉麻雀拉在他手上的鳥屎,擺頭,“大概是哪裏不舒服。”

映風的功夫不錯,尤其輕功極好,好在有以前做鬼到處飄的經驗,明苒跳了幾下,很快就上手了,不至于耽誤什麽事兒。

從皇宮到景王府約莫有小半個時辰的車程,一路飛檐走壁又要快些,等明苒在景王府後院門的那顆老榕樹上落下,也不過才堪堪戌時中。

身穿夜行衣蒙着臉的十三翻牆出來,拎了個包給她,“映風姐,老規矩,你自己看着辦,我先走了。”

說完就躍身離開,消失在黑夜裏。

十三常駐景王府,暗中監視,但隔一段時間要總結彙報,未免王府裏的人生疑,映風與她身形相似,通常會過來替她一小會兒。

這些王府或多或少都會養幾個暗衛,十三人機靈又善易容之術,直接幹掉一個,變個模樣頂了位置打入內部。

明苒戴上人l皮l面具,又換了個身衣服,翻牆進去。

十三是景世子荀勉身邊的暗衛,暗衛這種東西,暗裏培養要花大價錢,貴在精不在多,荀勉這兒也只有兩個,每天換班輪值。

明苒和負責順寧郡主安全的女暗衛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兩人一起蹲在順寧郡主房間的房梁上。

她挑了挑眉,沒想到這個時間點了明辭也在這兒。

一身白底櫻花曲裾深衣,髻上簪着絨絹花兒,正拉着順寧郡主悄悄說話,側眸含笑,盡顯溫柔。

只是原主與她打交道了大半輩子,明苒挺算是了解她,她眼角微微下垂的,說話時候更是時不時往荀勉身上瞟,顯然憂思重重。

見她這樣,明苒突然想起,李太後病逝,她和荀勉的親事怕是要往後推了。

尚書嫡女,輔國大将軍府的心肝兒外孫,世子妃的位置她也是坐得。

只是人人都瞧着荀勉以後有大造化,公侯伯府的貴女們也都盯着,兩人定親時,那些個簡直恨不得往明辭身上咬下一塊肉了。

婚事越拖得久,明辭這日子也就越不好過,甚至于有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恐也會往她身上招呼。

要知道,她明辭若是死了,那世子妃的位置不就空出來了?指不定以後就母儀天下了。

這個世上為了權勢地位名利,铤而走險不擇手段的大有人在。

荀勉撩起袍子在梅花凳上坐下,問道:“聽說你明日要進宮去?”

明辭回道:“是,三妹妹進宮有些時日了,母親打算明日遞牌子進宮去看看。”

“原是如此。”

明苒聽得嘴角直抽抽,看她?可拉倒吧,說是去看明荌都更叫人信服些。

“我該走了。”明辭起身,與荀邺柔聲道:“再晚些,父親母親那兒該不好交代了。”

順寧郡主這兩日染了風寒,她本是過來瞧一眼,誰知一留就留到了現在。

大衍民風開放,他們婚事後移,見見面走動走動也不違什麽理,但留得太晚,總歸不好。

“我送你吧。”荀勉摸了摸順寧郡主的腦袋,拉上被子,放下簾幔。

明辭一笑,自然道好。

兩人相對凝視,荀勉身邊的侍女琴書出聲提醒道:“世子,再捱些時候一會兒出去該撞上王爺了。”

荀勉回神,推開了門,明辭面上的笑意淡了些,看向琴書的視線裏隐帶着審視。

她慣會揪着一個事想,天生多疑,琴書打斷她與荀勉相處,總叫她覺得這丫頭藏了些別的什麽心思。

雖說不會無憑無據定罪,但她會忍不住揪着一點細查慢探,不揪到底絕不善罷甘休。

這樣的性子,她自己也不知到底該說好還是不好。

荀勉明辭兩人恰恰跨出門檻,外頭便傳來吵嚷聲。

一群下人簇擁着握着酒壺,腳下低一步高一步,跌跌撞撞的景王湧進院子來。

荀勉看得直皺眉,“父王,你這是喝了多少?”景王酒量極好,能喝成這樣,怕不是一兩壺的量。

景王好似根本沒看見他,踉跄着往裏去,嘴裏含糊道:“順寧,順寧啊……”

順寧也沒睡着,聽見聲響穿了鞋套了衣小跑出來,微微病白的小臉上盈出笑,鳳眼彎彎,“父王。”

景王看見她愣了半刻,眼珠子轉紅,當場落下淚來,他揮開攙扶他的小厮,把順寧郡主抱了起來,深一步淺一步的往外跑。

他自己都走不穩,抱着個小姑娘更是歪得厲害,跑了兩步一個前撲,猛地往下磕去。

院中驚叫連連,荀勉霎時白了臉。

還是明苒和身邊的女暗衛跑得快,接住了順寧郡主,她兩人盡顧着小娃娃了,景王砰地栽在地上,把腦門都磕出了兩道血印子。

他又爬起來,搖着酒壺說起胡話。

下人們手忙腳亂,雲太妃惶惶急急進來,看他這副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揚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啪地一聲,清脆得很。

怒道:“不孝的東西,你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活不下去了,就趁早找個地兒抹脖子,也省得帶累別人!”

李太後新喪就做出這副樣子,指量着別人都是傻子?

雲太妃也是氣極,顧不得有明辭這個外人在場,随手就抄了一根棍子,使勁兒往景王身上砸,“不孝兒,你個孽障,我打死你個不知所謂叫人哄得團團轉的蠢貨!你老娘一大把年紀,還得給你收拾善後擦屁股,我怎麽就生下你這麽個不孝的東西!”

雲太妃紅了眼,手下當真是沒留情,還是荀勉看不下去上前攔着,才叫她停了手。

小厮手腳麻利地把被打得暈乎乎的景王攙出去,荀勉扶着雲太妃,安慰道:“父王也不是故意摔了順寧,一時喝多了酒,胡鬧耍酒瘋罷了,祖母又何必與他生氣呢。”

雲太妃哪裏是因為他耍酒瘋生氣,但有些事又不能與她這大孫兒說,只咽下苦澀,轉頭去看順寧郡主。

雲太妃勉強扯出笑,“順寧沒事吧?”

明苒抱着順寧郡主,輕撫了撫她的脊背,小姑娘緩下情緒,吸了吸鼻子,軟聲道:“順寧沒事兒,祖母不生氣了。”

鬧劇散場,荀勉送走了驚詫的明辭,明苒抱着劍蹲在房梁上,退出了游戲。

程氏要遞牌子進宮來的事明苒壓根兒沒放在心上,就連景王府裏雲太妃與景王那一出,她也只當是看了一場戲,反正和她又沒什麽關系,打着哈欠喝了兩口清水,蒙着被子倒在床上睡覺。

那頭竹雨軒李南月也躺在床上,心裏念叨着想要入夢的人的名字,閉眼深眠。

…………

第二日雲淡風輕,碧空如洗,明苒用過早飯就坐在花架下悠閑地搖着藤椅。

在西紫青叢面前晃悠了兩圈,又移回榻上說要睡個回籠覺去。

青叢蘭香幾個見怪不怪,這後宮無事,這位主子又不像賢妃德妃她們天天要作畫寫書,難免無聊了些,春日本就容易困乏,确實多眠。

明苒進入游戲,入目的是光滑的大理石壁,陽光耀眼。

照青就站在她旁邊,兩人像是剛從樹上下來,領了什麽差事要一道去辦。

明苒不由忖度思量,告白這玩意兒,她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不過萬事都一樣,一鼓作氣嘛,噼裏啪啦說出來就沒事兒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能跟擺家常一樣順溜。

她停住步子不動,照青換了只手握劍,問道:“你愣着做什麽?走了。”

明苒轉過頭看向他,不自覺地眯了眯眼。

照青被她這眼神兒看得心裏發毛,正要開口,她陡然伸出手。

照青被她猛然一推,後退兩步背抵着牆,茫然不解,“映風,你幹嘛?發瘋呢?”

明苒低頭望了望地,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握着長劍撐在牆上,面無表情,“想來一場風花雪月嗎?”

照青驚疑不定,“啊?!”

明苒:“以成親為前提。”

照青:“哈??”

明苒:“還不明白嗎?老娘中意你。”

照青驚疑不定:“啥!!你、你啥意思啊?”

“聽不懂?好吧,那換一個說法。”她僵着臉,撥了撥長發,靠牆撐頭,“死崽,你中意我嗎?”

照青默然半刻,“……你今天是不是中風了?”

七七:“……”不,她今天純粹就是羊癫瘋。

“這是在做什麽?”

淡淡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打破了牆角兩人的相對無言,明苒照青瞬間擡頭。

陽光微有些刺眼。

一襲深紫色對襟大織錦氅的人側立着,手搭擱在白玉浮雕欄杆前,正半低頭垂眸望着下面的他們。

逆着光,霜雪冷月般,澹漠出塵。

兩人不約而同愣了一下,明苒張了張嘴,“陛、陛下……”

妩媚的桃花眼微微瞠大,眼尾上揚着,很是驚訝的模樣。

荀邺抿了抿唇,目光深深,望進她的眼底,聲音溫涼,“來一場風花雪月?”

“成親?中意?”

“朕好似沒大聽清楚,你不若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

他一句一句的,語速緩慢,明苒聽得腿一軟,差點兒就跪了。

糟了個糕,妄圖發展辦公室戀情,被上司抓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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