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孟小侯爺已做好了要過刀山火海掉層皮的準備,忽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吓得不輕,他怎麽都想不通,自己與皇上只是睡過一次而已,幾時這般好了?

小侯爺飛快将手抽出,結結巴巴道:“皇、皇上,請不要戲弄臣。臣、是專程來請罪的。”

趙铮頭一次與喜愛之人親近,卻把對方吓得什麽似的,難免有一絲不快,可是細瞧之下,小侯爺額角處一片淤青,定是替他挨了打,趙铮心裏軟和了些,只淡淡地道:“為何才來?”

小侯爺早就悔到腸子都青了,為了顯得更有誠意,暗中掐了一把大腿,聲淚俱下道:“臣自知罪孽深重,已交代好了一切,前來領罰。還請皇上不要怪罪臣的家人,他們并不知情。”

并非是他故意要拖這麽久。這些日子一來要查往酒裏動手腳之人,二來得抓緊時間安排後事。雖然皇上當日沒有動怒,小侯爺左思右想,始終覺得玷.污龍體罪無可恕,作天作地了這麽久,到底作來了一場報應,他連牌位、壽衣、棺木都挑好了中意的,萬一被皇上砍了腦袋,也省得府裏人手忙腳亂。

攢了好幾年的私房銀子,全都拿出來孝敬了老太太,名下的莊子鋪子也以各種借口重新交回公中,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都叫孟安送了勿念的口信,還親自為幾位長輩洗手做羹湯。回想有生以來一十七年,連個家都沒成,除了長輩竟連可記挂的人都沒有,小侯爺深感挫敗,嘆息不已。

老太太還以為他唉聲嘆氣是因為梅公子,溫聲勸他道:“依祖母看,梅公子并非不講道理之人。你既懷疑其中有貓膩,不妨與他好好說說,他未必就會為難你。只是你終究犯了錯,該讓他怎麽解氣怎麽來,你受着便好,千萬不可造次。就算他把你廢了,你也不準有半句怨言。”

孟玄雲:“……”

老太太還不知梅公子真身是誰,她越勸,小侯爺越覺得這條小命保不住。反正不論真相如何也不能改變他玷.污龍體、亵渎皇帝的事實,這個罪他認,且認得心甘情願,皇上若只罰他一個,不遷怒他背後的逍遙侯府,他就心滿意足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任人宰。

小侯爺跪在禦前淚光閃閃,趙铮明知他是裝出來的,仍忍不住多瞅了一眼,沉聲道:“朕說過,你情我願,不算冒犯。朕不會因此罰你,更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遷怒孟家。”

“皇上……”

小侯爺驚喜交加,回過味來又覺得有些怪異,他并非頭一次聽見皇上說你情我願,之前形勢窘迫,壓根來不及多想,這會兒謹慎起來,仔細咂摸了一下,難不成雖是他主動撲的皇上,皇上并沒有不樂意?

可若是樂意,為何當初又口口聲聲要他負責啊……

君心真是難測,搞不懂皇上究竟在想什麽,幹脆就不管了,皇上金口玉言說了不會罰他,也不會怪罪孟家,應當就沒事了吧?

小侯爺真心實意道:“多謝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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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想起還有東西被皇上扣着呢,小侯爺深深一拜,期待地道:“還有一件事,臣的玉鎖原是一位故友所留,臣拿來做個紀念,鬥膽求皇上賜還給臣。”

趙铮聞言,微微抿起了唇。記得這是孟小侯爺第二次索要玉鎖,若之前他對小侯爺口中的朋友還只是些微不爽,此時此刻,他已決定馬上讓暗衛對這個朋友進行徹查。

——只是朋友而已,有那麽重要嗎?

趙铮冷聲道:“真是不巧,朕把你的玉鎖擺在案頭,負責打掃的宮人不慎摔壞了。”

孟玄雲:“……”

其實玉鎖就完好地躺在趙铮袖子裏,自從拿回了宮,還沒離過身,孟小侯爺一再索要,趙铮偏不想給,匆匆從腰上扯下一物擲了過去,生硬地道:“不過是塊玉罷了,朕賠你便是。”

孟玄雲不得不接住他丢過來的東西,無奈地道:“皇上,臣的玉鎖并非稀罕物,就算壞了也沒關系,不值得皇上特意賠臣……”

送你東西你還敢挑三揀四?趙铮忍不住怒道:“給了你你便拿着,玉鎖也別總惦記着了,朕會令工匠修補,補好再還給你!”

皇上都這般說了,小侯爺不敢再提,只好捧着賞賜謝恩。這賞賜摸起來也是一塊玉,入手微涼,因來不及在禦前細看,叩謝之後,他便把玉一直托在掌心裏,可皇上總是目光灼灼盯着他,小侯爺莫名其妙,直到他把玉收入懷裏,那目光才收斂一些。

趙铮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道:“玄雲,你想了這麽些天,是不是已做好準備要對朕負責了?”

…………啊???

小侯爺都有些糊塗了,怎麽前腳才說了不怪罪,後腳又要他負責,敢情在皇上看來,負責和怪罪并不是一碼事?

可在他來說,這就是一碼事,小侯爺不敢與皇上争辯,硬着頭皮把之前的意思又表述了一遍:“是,皇上,臣已做好了準備,要殺要剮都随皇上,臣絕無怨言。”

趙铮搖頭,暗示他道:“你腦子裏除了請罪,就沒別的了?”

小侯爺徹底聽不懂了,小心翼翼賠着笑反問:“皇上,‘別的’是什麽?”

趙铮:“……”

趙铮頭疼地揉揉額角,世上怎會有如此愚鈍之人?

不,這不能怪孟小侯爺,小侯爺一點都不笨,只是尚未明白他的心意。趙铮雖是皇帝,也沒向誰告白過,總不能不管不顧地說,想睡小侯爺一輩子,只好先換種委婉些的說法。

趙铮深吸一口氣,正色道:“‘別的’便是,朕往後要你做任何事,你都不得推托。”

“……這是當然!”

孟小侯爺心頭暗喜,一口應下。反正聖旨一下,誰敢違抗,皇上這要求可真低,提了就與沒提一樣,殊不知,他已給自己挖了個深坑,還是永遠都填不滿的那種。

趙铮唯恐小侯爺不能領會,又意味深長地道:“往後你闖什麽禍,朕都不會怪你,當然也不會怪孟家。”

孟玄雲:“……”

小侯爺自認閱人無數,哪怕是先帝,對孟家的态度也很好琢磨,可是對上當今天子,不過一會兒的工夫他就接連碰了幾次壁,皇上翻臉比翻書還快,時而冷若冰霜,時而春風拂面,叫人完全摸不着頭腦,再配上那張陰晴不定的美人臉,小侯爺恍惚覺得,皇上或許是個妖孽。

皇上兩度暗示,只從小侯爺眼裏見到了戒備,皇上最後認命地嘆了嘆,道:“你若還是不明白,朕再換個說法,從今往後,你不必再自污,朕知你心性純良,是為了保全孟家,才不得不刻意而為。”

孟玄雲對新登基的皇上尚不了解,可是趙铮這些年已在暗處把小侯爺的脈都摸清了。鬥雞走狗無傷大雅,就算隔三差五犯點事,既沒有害人,也沒有觸犯律例,別人都是通過小侯爺做的事來看待這個人,而趙铮已知孟玄雲品性,就不會輕易被他做的事所迷惑,反而透過層層迷霧,猜到了孟小侯爺是在自污。

古時并非沒有自污的先例,但幾代人都自污的極為少見,要不怎會讓天下人都認定孟家是纨绔?要他說,這正是孟家的機智之處,真正的纨绔是保不住逍遙侯這個爵位的。

難道歷代皇帝都沒有堪破孟家的用心嗎?未必沒有。可是這樣的臣子并無害處又招人喜歡,倘若趙铮對孟玄雲無情,說不定也會如先帝一樣,成全孟家,任由孟家裝下去,但如今小侯爺算是他的人了,趙铮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他中意的人還犯得着自污嗎?

“皇上,臣沒有裝,臣是真的很污!!”

小侯爺急得不行,眼睛瞪得滴溜圓,活像一頭要炸毛的豹子,就差撲上來晃着皇上的脖子要他相信自己是真纨绔了。

趙铮挺稀罕他這樣子,三分敷衍七分暧昧道:“你別急,朕信你。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孟玄雲見他神色自若,并無不悅,可是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驚人,都到了這個份上,小侯爺并非真的木頭,已覺出了不妥,心裏咯噔了一下,企圖用玩笑搪塞過去,道:“皇上,您別捉弄臣了,臣才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不值得皇上這樣待臣的。”

“你當然值得。”

趙铮輕笑一聲,帶了點逗弄的心思,理所當然道:“你……都給朕侍寝了,朕難道不該對你好一點嗎。”

……侍侍侍侍侍寝?

小侯爺被這個說法深深窘到了,可是與皇上春風一度,非要說成侍寝也無可厚非。按理來說,皇上要他如何他都答應了,此事也該翻篇了,總被提來提去,小侯爺臊得慌,他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何會覺得皇上有時熱情過了頭,敢情是作為“侍寝的回報”,皇上這是在故意試探他吧?

這種回報是個男人就不能要,小侯爺當即跪求:“皇上都不追究臣了,可否當根本沒發生過?”

趙铮:“……”

皇上怒,小侯爺,你這是要對朕始亂終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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