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七七年十月，恢複高考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前進大隊也在公社的通告下曉得了這消息，最為高興的就要數隊裏的知青和下放勞改的教授了。

雖說前進大隊這兒也還算個富庶地兒，可見識過了城裏的舒适繁華，沒有幾個人是真心實意想繼續留在前進大隊為基層人民群衆發光發熱的。以前是國家規矩嚴，回城探親都要找關系找門路啥的，現在呢，國家親自給出了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高考，一旦考上了那以後可就真是前途無憂了，誰讓國家包分配工作呢！

勞改點的幾位教授眼光遠比知青要長遠得多，大家都是滿腹經綸的人，國外國內沒少呆過，以前也是天天看時政讀新聞緊跟政策走的人士，劉教授為首的一行人或早或遲的從揣測出了更深層次的內涵。

國家不但恢複高考，還招收研究生。

這說明啥？國家需要人才！

一旦大學再次招生，學校裏的硬件軟件都得齊活，老師勢必是不可或缺的。大學老師從哪找？研究生導師又從哪找？只能是把他們這些下放的教授再給招回去。所以，他們怕是離平反的日子不遠了。

劉教授特地擱勞改點組織大家開了一次小會，大家都把心的揣測一五一十的給說說，劉教授的得意門生也在來信透露大好形勢來日可期，這麽一交流，彼此心就更加有數了。

衆人躊躇滿志之際，最最年輕的莊教授反倒悶悶的嘆了口氣，大家紛紛朝他看過去，莊明遠語氣夾雜着一絲淡淡的憂傷道：“唉，說老實話，我這還真有點不舍得，即使回了帝都大學教書我也很難再碰到小酒這麽聰明的孩子啦！”

“也很難再遇到時隊長這麽好的人了，還有宋嬸兒，我還真是舍不得她，你們不知道，我這剛來隊裏那會兒就被宋嬸兒罵人那一幕給吓着了，可後來越發覺着宋嬸兒的兇悍勁兒有得很，鮮活得叫人有生氣兒。”

莊明遠的一番話叫在座的幾位教授也陷入了默默沉思。

“這問題啊我想過了，小酒她天賦過人，咱們教她讀書還不滿兩年，可這進度啊都趕上正常情況下的大學生水平了，這恢複高考對她來說也算是好事，等咱們确定回城的消息下來了，我就去跟老時談談，小酒這孩子一定得讓她讀最好的大學！”劉教授的一番話打破了一屋子沉默。

“老劉說得不錯，時酒這孩子絕對是天才的天才，咱得讓時隊長好好培養！”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平反的日子會來得這麽快。

即使最為敏銳的劉教授也沒有料到恢複高考不到兩個月，就有人帶着平反公告來前進大隊請他們回帝都了。

公社領導親自給帶的路，帝都那邊派來了個人，一路上對着公社領導還有點矜持傲慢，對着時隊長也是面色淡淡，惟獨在瞧見勞改點的幾位教授時才露出了毫不作假的真誠笑容。

大家都是吃公家飯的，時隊長雖說不大瞧得起這幾人的雙面做派，到底也是能理解的，說到底人是帝都那邊的幹事，他時有財再是個大隊長也是個地裏刨食的，沒法兒比。

時隊長擺正了心态，倒也不覺着難堪啥的，心裏既替這些教授們歡喜又有點發愁他小孫女這接下來的書該咋讀？等老劉他們收拾得差不多了，自己就去問問，也不是啥難事，愁個啥子喲！

“劉教授、莊教授······我們這次來首要任務就是給大家平反，主席在大會上特地強調，必須給你們這些好同志把帽子給摘了，還大家一個清白！你們幾位都是國家第一批平反的優秀同志，以前的職位、名譽還有屬于大家的房屋財産，我們都會一一補償，近來國家準備大力培養人才，國家和人民需要你們！”

其實這些人也不用嘴八舌的扯官話，一句‘人民需要你們’就足以讓這些知識分子愛國人士抛頭顱灑熱血了。

幾位教授聽得頗為哽咽，有種總算是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欣慰，又有種對以往那些年蒙受各種污名冤屈的心酸，就連一向自诩樂觀派的莊明遠也紅了眼眶。

他年少出國，學成歸來還沒等他報效祖國就被扣上了大帽子，他當年也是青年才俊溫爾雅，結果滿腹委屈沒處說啊，如今也快十歲了，總算是迎來了這個遲到很久很久的春天。

安置好帝都來的幾位幹事，劉教授就拉着時隊長到處走走，兩人有志一同的往西邊的黃河堤走去。

“老時，這些年承蒙你)照顧，這份情我劉輝一輩子也不會忘，感謝的話我不多說，我們這些人啥心意你都清楚。今天我就想跟你說說小酒。”

時隊長也不是愛聽奉承話的人，擺擺繼續聽劉教授往下說。

“這孩子聰明啊！比我和小莊當年聰明多了！我劉輝也是留過洋的，不說虛話，你這孫女屬這個！”劉輝對着時隊長翹起了大拇指，神色間是滿滿的贊許。

轉瞬劉教授又嚴肅道，“老時，我這一去怕是以後都不會回來了，以前跟你說過我是研究物理的，咱們國家科技落後現在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我估摸着我這頭一批平反跟這脫不了幹系。”

時隊長點點頭，他雖然模模糊糊就對物理知道個名義上的大概，但還算清楚啥武器啥衛星啥的都離不開物理。劉教授和時隊長混熟了之後又時常和他聊些交心話，倆半百老人也算是難得的知己了。

“所以，你可不能讓小酒荒廢了學業，‘傷仲永’這典故你也聽過，天才千千萬，可走到最後的卻少之又少。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小酒本性極好，倒不會學壞，好吃好穿養着就成，可就這學業上倒是有個大麻煩。”

“啥大麻煩？”時隊長倏地停住了腳步，着急問道。

劉教授露出一抹苦笑，頗有點無奈又驕傲的意味，“一直沒告訴你，小酒她現在學習進度已經超過正常的大學生了，如果可以我巴不得她直接讀我的研究生才好！你先別高興，這問題也出在這兒，小酒到現在可只拿了小學畢業證書，參加不了高考啊！”

“那咋辦？難不成再讓她繼續讀初、高，按部就班的浪費時間？”時隊長憂心忡忡的問。

“這肯定不成，太浪費時間了！”劉教授肯定的給否決了，他又好言安慰道，“老時，你先別急，我這幾天琢磨了個法子，你聽聽看成不成，我在帝都有不少老朋友，都是和我一樣投身教育的，裏面有一個是我發小，現在是帝都一高學校的校長，我給小酒寫封推薦信，先讓她在帝都那兒讀高呆個一年半載，考出點成績來了有說服力了咱就直接跳級參加高考，你看這法子怎麽樣？”

劉教授能想出這法子顯然是花了一番精力的，然而時隊長卻不是能輕易說‘成’或‘不成’的。

時酒一旦去了帝都，老倆口子肯定要跟着一起去，可到了那邊沒錢沒票的，一家口怎麽過活？他裏倒是攢了不少錢，可那錢也是有老大老二份的，總不能他心疼老兒子就把錢都給老花啊，事可不是這樣做的，他也沒這個老臉做這事。

撇去倆兒子的份兒，他們老倆口也就攢了五百多塊錢，即使都給了老倆口子也不夠一家口在帝都呆上半年的，吃穿住行哪樣不花錢？

這選擇可不好做啊！

時隊長帶着滿滿一肚子愁思回了家，這話他也沒跟家裏人講，就連宋紅芳他都憋住了不說，就一個人時不時盤算着。偶爾瞅見時建國懶懶散散的模樣他就得嘆口氣，老兒子跟圈裏養的肥豬很像，能吃能喝就是懶得動，他這當爸的敢奢望他能在帝都把小家給養起來？

做夢都比這靠譜！

時隊長狠狠吸了口旱煙，伴着悶氣吐出長長的一個煙圈。

這個年大家過得都不是很痛快，幾位教授一走，別的孩子還不覺得有什麽，獨獨時酒被落在家裏，一天兩天的時建國和洛靜姝還不覺得有啥子，可一個月過去了再瞅着天天擱她奶後頭吃吃喝喝胖臉又肥了一圈的時酒，夫妻倆都坐不住了，還是得上學啊！

可問題也來了，翻遍整個縣城他們也沒能找到配得上自家閨女學識的老師。

有本事大教授都回城了，本事平平的到底是教他們閨女還是被他們閨女教啊！

這下好了，老時家除了時酒，都陷入了一種焦躁情緒之。

翻過年二月，一封家信的到來給這個家帶來了好消息。

确切的說，時酒這下子總算是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