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蕭德言歷經陳、隋、唐三朝,武德年間是負責教導太子的,如今又被安排來教李泰,可見學問特別好。比起學問,他更讓人側目的是身體極其健朗,今年他已經八十二歲,上馬彎弓都還不算艱難,當真厲害至極。

李元嬰原以為自己會見到個步履蹒跚、說話都直哆嗦的糟老頭,不想他随李泰來到蕭德言住處後卻發現這人老則老矣,卻很精神,那白發白胡子打理得齊齊整整,瞧着像是畫裏的神仙。

李元嬰覺得這老頭兒很不一般,竟不由自主地收斂起平日裏的頑劣,跟着李泰上前問好。

蕭德言也聽說過李元嬰幹的那些荒唐事,不過他活得久了,早見怪不怪。他還頗感興趣地問道:“殿下為何要找我?”

李元嬰在蕭德言近前坐下,開始講起孔穎達有多壞。先說孔穎達那天在樹下吓他,又說孔穎達罰他不許進講堂,反正他不要跟着孔穎達學了!

李泰在旁聽得不知該做什麽表情才好,只覺得孔穎達真冤枉:好端端的你爬樹上去做什麽?你不爬樹,就沒後面那麽多事了!

李元嬰可不會這麽想,反正他是不會錯的,錯的一準是別人。他和蕭德言數落完孔穎達的不是,又把孔穎達給他出的題目告訴蕭德言,虛心向蕭德言請教:“您能不能給我說說,這樣的問題要怎麽才能答上來啊?”

這下李泰和蕭德言都有些吃驚:孔穎達居然給李元嬰這麽高深的題了?

李元嬰見蕭德言不回答,又接着補充了自己已經請教過魏征的事。他清晰明了地說出自己想要達到的程度:“這題我會了,但是換一題我還是不會,我要怎麽才能全會答呢?”

蕭德言捋須道:“很難。”

若是往日,聽到很難李元嬰就會放棄,可他今天覺得自己被李二陛下和孔穎達瞧扁了,頓時生出點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拗。李元嬰說道:“我不怕難!”

蕭德言打量着李元嬰,發現此子雙目澄明,神色堅定,竟是真的想要把《論語》給讀透。見李元嬰和自己最小的孫兒差不多大,蕭德言便道:“可有通讀《論語》?”

李元嬰道:“能背了!”

蕭德言微訝。他颔首道:“那我給你列些書,你先去看完了再來找我。”

聽到要看書,李元嬰小臉擰成了苦瓜。可一想到自己很快會讓李二陛下他們對他刮目相看,李元嬰馬上精神高漲,朗聲應道:“好!”

蕭德言看他什麽想法都寫在臉上,心中一樂,叫人磨了墨,執紙給他列書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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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嬰自覺和蕭德言熟悉了,馬上開始不守規矩,好奇地挪動蒲團往蕭德言身邊湊,想提前瞧瞧蕭德言給他挑的是什麽書。

李元嬰那探頭探腦的模樣完全就是小孩子作派了,蕭德言更覺這孩子天真活潑,由着他在那張望。

蕭德言一向最講規矩,對李泰的要求同樣嚴格。李泰瞧見李元嬰這番動作本以為蕭德言會呵斥,不想蕭德言對李元嬰竟這般縱容,不僅不訓斥李元嬰,還一臉的笑意!

李泰郁悶得很,李元嬰卻高高興興地挨在蕭德言旁邊評價:“您的字寫得真好,剛勁有力!”他還感慨,“我也想寫這樣的字,可是寫出來總是軟綿綿的。”

蕭德言說:“書畫一道,三分靠天分,七分靠苦練。”

李元嬰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您說得對!可我覺着若沒三分天分,就算十分苦練也是白搭的!所以,我還是不練啦。”

蕭德言還是頭一次聽到人懶得這麽理直氣壯。他不覺反感,還覺得挺有趣,便對李元嬰諄諄善誘:“等你學透了《論語》,人家叫你寫出來看看,結果你一寫就是一手臭字,別人又有理由說你沒學好了。”

李元嬰也是頭一回聽人站在自己的角度這樣分析。他感覺蕭德言說的話很有道理,他皇兄和孔穎達顯然就是這麽無恥的人!他哼哼兩聲,不服地說:“我也是很有天分的!我畫畫可厲害啦!”

蕭德言道:“有天分也要讓別人看到,別人才會承認。”他把寫好的書單遞給李元嬰。

李元嬰接過書單,乖乖謝過蕭德言,又一溜煙地跑了,也不知有沒有把蕭德言的話聽進去。

李泰等李元嬰跑遠了,才道:“老師,您好像很喜歡幺叔。”李元嬰從小什麽事都敢幹,混賬起來能把他父皇都氣得七竅生煙,李泰着實想不到蕭德言會喜歡他。

蕭德言笑道:“我家孫兒與他一般大,見了難免喜歡。”

聽蕭德言這麽說,李泰也就理解了。他留下與蕭德言多說了一會兒話,才回自己的住處讀書。

蕭德言坐在原處看着庭院中一株常棣,常棣花在枝頭無聲綻放,宛如團團白雪。

《詩經》之中有一首常棣,寫的是兄弟之義,頭一句就是“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意思是“你看着常棣花開光明燦爛,多像是兄弟間的情誼啊!天底下的人們算起來,最親也親不過兄弟”。

可惜人心易變,總為外物所驅使。

蕭德言合上雙眼,低低的嘆息隐沒在徐徐微風裏。

……

李元嬰拿着書單又跑了趟藏書樓。

他最近活力充沛,渾身有着用不完的勁,跑來跑去也不覺得累,到了藏書樓便對着書單尋起書來。

李元嬰惡名在外,一般人都不敢上前來打擾他,是以他看了半天都沒把書找齊,才找到一兩卷。

李元嬰有點生氣了:這裏的書怎麽這麽多!

換成平時,李元嬰一準直接吩咐別人給他找來了,可他倔勁上來了,非要自己找不可!

李元嬰氣哼哼地東翻西找,動靜弄得有些大,很快驚動了書架另一邊的女子。

那女子繞了過來,竟上回李元嬰見過的武才人。

李元嬰還記得她,奇道:“你怎麽又在這兒啊?難道你把這裏當家了?”

武才人笑道:“若是可以住在這裏,有何不可?”她落落大方地與李元嬰行了禮,看着李元嬰手上的書單說,“殿下是要找什麽書嗎?我可以幫殿下找。”

李元嬰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他把書單遞給了武才人。

武才人美目一掃,便将上頭的書名記了大概。她又細看了幾眼,将書單還給了李元嬰,開始熟門熟路地替李元嬰把一卷卷書從不同的書架上取下來。

即便李元嬰還小,卻也覺得這女子看起來很不一般,連取書的動作都透出股別樣的從容。看來她呆在這藏書樓裏不是為了制造偶遇李二陛下的機會,而是當真在好好看書。

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愛看書呢?得看那麽多字,累得慌!

李元嬰見武才人幾乎是不假思索就能把書找出來,誇道:“你挺厲害的。”誇完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過還是不如姝妹妹厲害,姝妹妹會寫兩種字!”

武才人聞言也不惱,只好奇地問:“姝妹妹是誰?”

李元嬰道:“自然是我剛認識的好朋友!”

說話間,武才人已把李元嬰要的書都找齊了。

李元嬰睜大眼:“這麽多!”他唉聲嘆氣地抱過那七八卷書,朝武才人道了謝,苦着臉走了。

李元嬰抱着書往回走,迎面撞上了剛巧下課的李治。

李治有些震驚:“你抱着這麽多書做什麽?”

李元嬰一臉的理所當然:“拿來看啊!”

李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說:“我當然知道書是拿來看的,我是說你怎麽突然要看書了?”

李元嬰與李治一起轉了個彎,說起孔穎達跑去禦前告狀的事兒。他惡狠狠地說道:“老孔太壞了,我要讓他大吃一驚!”

李治一陣默然。

李元嬰又把自己去找魏征和蕭德言請教的事告訴李治,很有把握地說:“等我把這些書看完了,一準能把老孔問得答不上來!”

李治聽到李元嬰的目标這麽遠大,心裏覺得不太可能。但李元嬰難得想要看書學習,李治也不打擊他,只說:“書單讓我抄一份,我也要看。”

李元嬰爽快答應,大方地和李治共享學習資料。一個人看書太無趣,拉上李治正好!

既然打定主意要好好學習,李元嬰接下來也不翹課了,每日帶着書去講堂看。

風平浪靜地過了幾日,暖房那邊的董小乙過來告訴李元嬰,那向日葵種子發芽了,嫩芽鑽出地面來啦!

李元嬰高興得很,興致勃勃地和兕子她們分享這個喜訊。第二日一早,他又跑去魏征住處尋魏姝,喊她一塊去看向日葵的芽兒。

魏姝欣然答應,與李元嬰一起去和兕子三人會合。

三個小蘿莉雖然口裏說不喜歡幺叔了,隔天又開開心心地去找李元嬰玩兒,根本不會記着自己哭得那麽傷心。

五個人跑去看完向日葵,李元嬰又把自己要好好學習的事告訴她們,還對字寫得好的兕子和魏姝說:“我也要開始練字,你們是怎麽練的?教教我呗!”

兕子講不出所以然,只能說:“父皇教我的。”

魏姝思路比較清晰:“照着喜歡的字多寫寫就會了,祖父時常也會提點我幾句。”

李元嬰道:“我明白了,多寫寫,然後去問人。”

魏姝點頭。

李元嬰說:“那我先寫着,下回先拿來問你們。若是你們都覺得好了,我再去問別人。”李元嬰還是很好面子的,知道自己現在的字拿去給別人只會贻笑大方,所以打定主意先通過內部考驗再向外發展。

接下來的日子裏,李元嬰每天不是看書就是練字,以及陪兕子她們玩。

不過,講堂上的氣氛也在慢慢變化。

以前所有人都恨不得當李元嬰不存在,免得被他搞出的動靜影響到。結果這段時間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每個夫子都很喜歡點李元嬰回答問題,簡直快把他當成重點培養對象了。

當然啦,李元嬰是不這麽覺得的,他只覺得這些人在針對他。

李元嬰讓戴亭一打聽,發現這些人都是孔穎達的門生!

真是豈有此理,居然輪流提問他想看他出醜?沒門!

很快地,李元嬰開始化身另一種令人頭疼的學生:在夫子們還沒點他起來回答問題之前,他先舉手提問!他的問題角度刁鑽,思路清奇,随随便便就能讓整個課堂亂成一鍋粥。

若不是負責講學的都是飽學之士,怕是要被他弄得沒法往下講!

師生間每天針鋒相對,倒是讓李元嬰覺得到講堂聽課不那麽無聊了。

李元嬰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很混賬,照常跟李治交流書中問題、跟兕子及魏姝交流練字成果。偶爾去找魏姝時若是碰見了魏征,他還會順便聽魏征講講《禮記》。

如此學了一個多月,李元嬰竟認認真真地把蕭德言給他列的書看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王爺:我要讓你們大吃一斤!

孔穎達:是大吃一驚。

小王爺:不管,大吃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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