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疑
五月初七這日,莺歌玉竹早早便起身,準備伺候青漓梳洗,等進了內室時,卻見青漓還躺在床上不曾起身,登時便駭了一跳。
玉竹只道青漓身子不适,倒也不曾多想,上前關切起來:“姑娘可是身子不适?是否要請個大夫過來?”
青漓懶洋洋的睜開眼,興致不高的道:“我無事。”
莺歌從小跟在青漓身邊,心思也細致,聞聽她此刻語氣,便知她是心緒不佳,連帶着人也無精神,這才懶洋洋的不欲動。
只是,尋常時候心緒不佳也就罷了,今日自家姑娘卻并非無事,她還同人有約啊。
更不必說,今日與自家姑娘相約的是大秦君主,萬人之上的天子。
——莫說是失約,便是晚去了片刻,陛下生起氣來,只怕都是一樁罪過。
莺歌示意玉竹去備水,自己卻到了青漓床前,壓低聲音,道:“前幾日姑娘不還歡喜的很嗎,怎的到了今日,反倒不甚期盼了?
“倒也沒什麽,”青漓坐起身來,淡淡道:“去取件衣裳來。”
莺歌見她不欲多說,也就識趣兒的沒有追問,按她吩咐,往衣櫥那邊尋今日應穿的衣裳去了。
莺歌一走,只剩青漓獨自坐在床上,她反倒發起呆來。
今日是五月初七,皇帝與她相約一見的日子。
對于今日,青漓本是應該期盼的,可因着那枚蘭花佩,她心情壞了個徹底,即使是想着今日能見到皇帝,也并不覺雀躍了。
直到此刻,她還是有些拿不準主意——是否要将此事問出來?
此事于她重愈千斤,壓在心底重重的,倘若不問出來,簡直像是一只蒼蠅卡在嗓子眼兒,能活生生悶死她。
可若是叫青漓問出來,她同樣有些難以啓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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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皇帝承認了怎麽辦?
倘若他們的确有過一段情意,她又該怎麽辦?
更加重要的是,那女子既然敢于紙條上出言相問,想必便是有十足信心,知曉皇帝是記得她的。
然後呢,皇帝會怎麽做?
這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大秦,而非一夫一妻的現代,皇帝便是真的納了她,也無人會生出反對之意。
只要一想這個可能性,青漓便有些受不了。
就像是自己小時候不小心咬了口檸檬,直酸的牙疼齒軟,難受了好些日子。
此刻滋味與那時較之,竟也不遑多讓。
假使皇帝不曾對她承諾過此生一人,假使他待自己并不是那般好,假使他從沒有說過那些撩撥她心的蜜語,假使她一直心如止水不起波瀾,無論如何,情況都不會如此刻這般兩難。
——正是因為動了心,方會覺傷心。
說來也諷刺,才剛剛品嘗到愛情的甜蜜,青漓便嘗到了其中淡淡的苦澀。
饒是如此,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啊。
她在心底嘆一口氣,收拾好淩亂心緒,梳妝打扮後,便帶着兩個侍女出門了。
陸女官正在門外候着,見青漓出來,只是含笑道:“陛下是想帶着娘娘出去散心,奴婢們在,反倒是會拘束,今日便不同行了。”
笑話,陛下把人看的那麽嚴,怎麽會願意叫人去攪擾呢。
青漓心頭主意難定,無心這些雜事,随口應了一聲,還不等她說什麽,便見王女官快步過來,向她施禮道:“娘娘,陛下已至。”
~
魏國公府地處內城,左右皆是朝臣,皇帝不欲惹人注目,也不拘身份,便在魏國公府後門處等她。
青漓款款而至時,便見皇帝正騎在馬上,眉目是一如既往的英俊犀利,只是唇邊帶了笑,英姿勃發中便有了幾分溫柔味道。
隔着一段距離,青漓便覺他灼灼目光落在自己面上,眼神專注,似乎眼裏只容得下她一人。
她怔怔的對皇帝目光,心髒便沒出息的漏跳一拍,随即想起那句垣下女郎,頭腦便立時清醒起來,低頭咬咬唇,擡步走了過去。
皇帝許久不曾見她,心中挂念的厲害,見他的小姑娘身着水綠衣裙款款而至,清晨的日光下蓮花般清雅出塵,玉膚花貌,容光勝雪,一顆心先自酥了幾分。
他翻身下馬,大步上前去捏住了小姑娘一只手,見她低頭不語,倒也不曾多想,只向她身後兩個侍女吩咐道:“去給你們娘娘取帷帽來,日頭大,可別曬了。”
早知青漓要出門,魏國公府自是備了車馬,曬不到幾分,是以青漓聞聽此言,眉目間便有些訝異,皇帝見了,也不多做解釋,只微微一笑,溫聲問道:“妙妙可會騎馬?”
魏國公府本是武家,男孩子自幼都要習騎射,女孩子嬌一些,可學可不學,可青漓畢竟不是真的小孩子,深知多學點東西的好處,便不顧董氏反對,堅決學了馬術。
她資質不錯,學的還挺好,若是放在第一次見面時皇帝這樣問,青漓必定答的大大方方,可到了今日,其間硬生生隔了個垣下女郎,她難免覺不自在,也沒擡頭,只輕輕應了一聲:“會的。”
她雖應聲,情态卻也不似前番嬌羞,皇帝覺察出一點不對,又見小姑娘低頭不看自己,心中便更确定幾分。
——到底是年紀小呢,心裏頭一點事都藏不住。
不過,他在一側見着,還是覺得喜歡。
“小冤家,”皇帝比她高許多,靠近說話時少不得要彎腰,他湊到她面前去,低聲道:“朕才剛剛過來,尚且沒來得及欺負你呢,好端端的,怎麽就惱上了?”
青漓只聽他如此溫聲細語,心頭便泛起幾分甜,轉瞬又摻雜上了淡淡的苦,到最後,反倒是說不出是何滋味。
皇帝的态度若是冷一些,她也不會覺太傷心,偏生他這般溫柔,這幾日積在青漓心頭的委屈便一齊湧了上來,她眼睛有些酸,連聲音都帶上了幾分可憐,卻強自嘴硬:“哪有。”
她不肯說出來,只出言否定,皇帝也不知是信了沒有,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睑上停了停,便轉向另一側,自莺歌手中接了帷帽,親自為她戴上。
也是因此,松開了與她相握的那只手。
青漓感覺到他溫熱的手掌離去,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幾分不舍來。
指尖顫了顫,便被她收回袖中,老老實實的按捺住了。
“苦着臉做什麽,”皇帝低頭為青漓系下颌處絲帶,目光專注,語氣亦是深深,他道:“若是心裏有惑,只管問朕便是,無論如何,朕總會給你個分明。”
青漓被他此言說的一愣。
他見着青漓這般模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忽的一笑,輕嘆道:“說起來,朕倒怕你不信。”
青漓問了一句:“什麽?”
皇帝笑微微的瞧着她,手指似有意似無意的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語氣中既有天子的傲然,亦有情郎的柔情。
他道:“第一次見你,朕便知——你合該是朕的女人。”
這句話出口,不只是指尖,青漓的心尖也是受到株連一般,一道顫了起來。
皇帝深深的望進她眼中,似是不曾見到小姑娘抖動的眼波,他道:“——朕視你為妻,而非皇後,自然,也希望你……能視朕為夫,卻非天子,”半夢半醒之間,青漓聽他道:“妙妙,你可知朕此言何意?”
青漓目光怔怔的落在皇帝面上,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未曾明白,訝異之下,竟連話也說不出了。
——他說,自己是他的妻,而不是皇後。
——他還問自己,可知曉其中何意。
青漓自小便是聰慧的,可到了此刻,整個人卻如同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除去定定的盯着他看,竟再做不出其餘動作。
皇帝也不在意,只捏緊了她的手,緊到她覺得骨頭發疼,眼波輕蕩間,青漓聽他緩緩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青漓猝然驚醒一般,手指在他手心兒猛地顫了一下。
“小妙妙,”皇帝放輕了手上動作,面上神色使然,竟也同陷入情海的尋常男子一般無二,他只看着她,緩緩道:“——朕是你的依靠,你要信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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