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老幼
金陵就是這麽大點兒的地方, 季家的事情, 自然也瞞不了皇帝。
青漓與他一道用膳的時候, 就聽陳慶在側回禀了,一時間,夫妻二人都有些默默。
頓了一會兒, 皇帝才問陳慶:“元城自己, 怎麽說?”
“長公主接了那女子過去, ”陳慶小心的看一眼皇帝神色,低聲道:“應該是默許了。”
皇帝有點詫異:“默許了?”
“朕以為她會将那女子杖斃呢, ”眼見陳慶點頭,他倒是笑了:“她的性情,可不像是會忍氣吞聲的。”
“罷了, 她既然自己願意, 朕也不說什麽,”皇帝飲一口酒, 吩咐道:“告訴季家,等孩子出生,就記在元城名下, 至于那女子, 直接處理掉就是。”
陳慶應了一聲, 出門去了。
青漓同元城長公主交情了了,自然不會插手此事,在側聽了一耳朵,也不去打聽。
她要照顧孩子, 才沒空管那些有的沒的呢。
元景生的像父皇多些,睜開眼之後就很像了,等過了一月,面容稍微長開一點,看着就更像了。
青漓對着他的小臉看了許久,硬是沒找到什麽像自己的地方,為此郁悶了幾天。
可別是內在像了自己,到時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對于一個男孩子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随着時間慢慢過去,青漓也漸漸打消了這個擔憂。
自己的兒子,還是很棒的嘛。
大概是因為肖似父皇的緣故,元景的身體很好,也沒生過什麽病,五個多月的時候,就能自己坐的穩穩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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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氏進宮的時候,見了還有些吃驚,私下裏同青漓說,尋常的小孩子,都是六個月才學會坐的,元景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沒有母親不喜歡別人誇獎自己孩子的,青漓也不例外,抱着兒子親了又親,笑嘻嘻的撓他癢癢。
元景這一點很像青漓,母子倆一樣怕癢,只消在他肚子上撓幾下,保管他蹬着腿笑出聲來。
笑完了,青漓就抱着他往暖炕上去了,反正他現在只能坐起身,頂破天翻個身,倒是也好照顧。
出嫁之前養成的習慣,青漓隔兩日便會習一個時辰字,等嫁入宮中,依舊被她保留了下來。
莺歌在側研墨,玉竹在一邊仔細着元景,青漓則提着筆,有條不紊的習字,遠遠望過去,靜美如一尊玉雕。
只要是在青漓身邊,元景還是很乖的,老老實實的坐在暖炕上盯着母後看,看累了就躺下,慢悠悠的睡起了覺
等他醒了之後,看母後還在習字,就覺得有些無聊了。
青漓右手邊就是硯臺,為了照看方便,也将元景放到了右邊。
他盯着青漓面前的宣紙看了一會兒,又盯着狼毫筆看了一會兒,覺得那支長杆子居然能在白色的東西上留下印記,真是神奇。
看了有一會兒,他發現了關竅——并不是那支長杆子厲害,而是蘸的黑色東西厲害。
元景眼珠一轉,心裏頭冒出來一個主意。
他正坐着身子,只消伸手一探,就能摸到硯臺,青漓此前見他對這個不甚理會,似乎是不感興趣,也就沒有防備。
猝不及防的,卻被他在臉上抹了一個指頭肚大小的墨點。
元景見自己的主意成了,高興的不得了,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這個臭小子!
青漓心裏頭又好笑又好氣,一面吩咐人拿沾水的帕子擦臉,一面将兒子按到在被子上,解開他的小衣服,氣勢洶洶的去撓他癢。
元景笑的停不住,腿也瞪了起來,眼睛既明澈,又清亮,青漓看的心軟,停了手,在兒子臉上親了親。
元景也不會記母後的仇,他自己笑的太厲害,坐不起來了,被青漓扶起來之後,便乖乖的靠到了母後懷裏。
母子之間的親緣畢竟是不一樣的,她陪着他的時間又多,感情自然很深。
青漓心中知曉分寸,也不會太過寵溺,該放手的時候還是會放手,若是得了空,就抱着他出去走走,有時候是去禦花園轉轉,有時候是去皇帝那邊看看,快活的很。
~
元城長公主剛剛起身,就聽得外頭有人在嚷嚷,起身披衣,向一側的侍女道:“去看看,到底是怎麽了?”
那侍女只出去了一會兒,就滿臉氣憤的回來了:“殿下,秋氏說想吃柑橘,可家裏頭拿不出錢來,夫人說秋氏懷的也算是您的孩子,叫您出錢,給她去買柑橘!”
“砰”的一聲脆響,元城長公主将自己手中的茶盞摔得稀碎,目光冷的像冰:“賤人,蹬鼻子上臉!”
“走,”她陰着臉一笑,道:“去看看秋氏,教教她怎麽做人。”
元城長公主過去的時候,秋氏還沒有起身。
她腹中懷着孩子,又三天兩頭的叫嚷着要吃酸,只叫季夫人覺得她是懷了男胎,對着秋氏諸多縱容,極為寬和,連帶着排擠元城長公主。
秋氏是小家子出身,剛剛知曉季明英正妻乃是長公主時,就覺心神欲裂,驚駭不已,等到聽說那長公主已經是落地鳳凰時,心裏便松了一口氣,膽子大了起來。
這些日子下來,借着她的肚子,沒少在季家惹是生非,對上元城長公主,也極不客氣。
元城長公主也不遮掩,直接令人拿下秋氏跟前的幾個仆從,徑直往裏間去了。
她的确落魄,卻也是正經的皇族長公主,身邊人的配置也絕不會少。
倘若她日後出了事,這些人只會被發回內務府。
被用過一回的奴才,可沒人敢再用,那下場,還不如跟在元城長公主身邊呢。
因着這一層緣故,這些人倒是不曾起什麽別的心思。
秋氏迷迷糊糊的起身,就見元城長公主面色陰霾,徑直往自己床邊來了,登時吓了一跳。
害怕完之後,她的膽氣又回來了,妩媚的一笑,挑釁道:“長公主不在房中歇息,怎麽到了我這兒?是來找夫君的嗎?
他昨夜去陳家府上做客,還沒回來呢。”
元城長公主也不多說,信手一記耳光,狠狠甩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秋氏臉上一陣劇痛,幾乎覺得那一側的耳朵都聽不見聲音了。
難以置信的捂着臉,她驚怒道:“你敢打我?我懷着夫君的孩子,你竟敢打我?!”
“啪”的又一聲響,元城長公主往她那邊兒尚且白淨着的臉上甩了一記耳光,注視她的時候,目光陰狠的仿佛來自地獄:“打你怎麽了,你若再不識擡舉,信不信我直接宰了你?!”
“你敢!”秋氏哆哆嗦嗦的捂着肚子:“我還有孩子……”
“我管那個小雜種去死!”
元城長公主冷冷一笑,道:“季家要的,只是一個孩子,不是孩子的生母,沒了你,還有別人能生!
我縱然落魄,卻也是蕭氏皇族的長公主!”
“你大概不知道吧,”她斜了秋氏一眼,忽的一笑:“宮中旨意已經到了,留子可以,卻得去母,至于那孩子,當然是交給我養了。”
“所有人都知道,只一門心思瞞着你吶,可憐啊。”
元城長公主彎下腰,一寸一寸的打量着秋氏:“等你死了,千萬別急着投胎,只管留在這裏看就是。”
她目光冷的吓人,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看我怎麽收拾那個小雜種!”
秋氏門第不高,哪裏聽過這種事,她本以為會帶給自己無限榮耀的孩子,卻是她的催命符,一旦降生,就會要她的命,這下子,還叫她如何期待的起來?
“你也別想着打掉孩子,”元城長公主低低的笑了起來,又繼續道:“沒了這個孩子,你立刻就得死!
不信?好,那你就試試啊!”
秋氏驚慌失措的時候,季夫人匆匆趕過來了,一進門便開始怒罵:“你到底是在發什麽瘋,秋氏有孕,做什麽過來吓她!”
“我告訴你,老狗!”元城長公主咬着牙,目光似乎要射出箭來,将季夫人穿透一般:“我什麽都沒了,那就什麽都不怕!”
“可是,你也別忘了,”她目光微擡,淩然至極:“我姓蕭,我身上流着先帝的血!”
“逼急了,我一頭撞死在這,你們季家全都得死!”
季夫人早知元城長公主心性強硬,只是這些日子不曾表露出來,這才不曾在意,今日見她如何霸道,難免氣虛幾分,瞪了她一眼,卻沒敢做聲。
縱然不得重視,她卻也是先帝的公主,倘若真的一頭撞死,等宗正寺遣人來驗看時,季家全族都得掉腦袋。
一位長公主被逼死,不僅僅是她自己的臉面榮辱,而是有人在打蕭氏皇族的臉,這樣的罪過,絕對無法被消弭。
想通這一茬,季夫人認慫了。
元城長公主早知自己這個婆母是什麽心性,見了也不奇怪,冷冷笑了幾聲,一把将她推開,帶着人大喇喇的回去了。
秋氏被元城長公主一通話說的心中大驚,連忙抓住季夫人這根稻草,哀求道:“夫人……”
“照顧好秋氏,”季夫人自己心裏還亂着呢,哪裏能搭理她:“若是出了亂子,我唯你們是問!”說完,便轉身離去。
秋氏癱坐在床上,摸着自己已然隆起的肚子,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
季家的天,愈發不太平了。
這日午間,青漓喂元景吃了一小碗蛋羹,就抱着他往宣室殿前頭去看皇帝。
雖說元景對于父皇保持嫌棄,但能夠出去走走,他還是很高興的。
青漓給他戴了小帽子,包的嚴嚴實實之後,才抱着過去了。
——他八月份出生,現下六個月大,外頭還有點冷。
她人剛剛過去,陳慶就迎了出來,含笑道:“娘娘倒是來的巧,魏國公與二公子正在裏頭呢。”
“是嗎?”青漓驚喜的應了一聲,謝過他之後,便對元景道:“外祖父跟舅舅來了,母後帶你去見見,好不好?”
盡管不知道母後為什麽高興,可元景也跟着高興,笑着“啊”了一聲,就老老實實的靠在母後肩頭了。
青漓抱着他進了內殿,就覺得裏頭暖的很,叫宮人為她脫了大氅,才往裏間去。
魏國公與魏平遠恭敬的向她與元景致了禮,青漓含笑示意他們起身,這才向元景道:“你看看,還記不記得那是誰?”
魏國公府的人,元景只見過魏國公與董氏,其餘人則未曾見過。
魏國公畢竟是外臣,與董氏相較見的次數更少些,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記住了。
元景顯然很聰明,記性也很好,看一眼站在前面的魏國公,眼睛眨眨,轉向青漓“啊”了一聲。
他畢竟還小,連話也說不出,唯一能表達情緒的,也只有一個“啊”字,具體表達的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就得靠人自己想了。
青漓大概能猜中個九成,皇帝大概能猜個七八成,而眼下這個,就很好猜了。
青漓問他:“還記得的,是不是?”
元景看向母後,确定的“啊”了一聲。
青漓摸摸他的小腦袋,含笑誇了一句:“真聰明。”
魏平遠從魏國公後面站出來,笑吟吟的問道:“殿下,能猜到我是誰嗎?”
元景聽見聲音了,歪頭看了過去。
一看見魏平遠,他就瞪大眼睛, “啊~~~”了一聲,調子拖得長長的,任誰都能聽出他聲音裏的驚訝。
他咬着手指,盯着魏平遠看了一會兒,眼珠轉轉,又扭頭去看抱着自己的母後,心裏面驚詫極了。
——這個人,跟母後生的好像啊!
青漓頭一次看他這樣吃驚的樣子,萌的心都要軟化了,低頭親親他的額頭,道:“叫舅舅抱抱,好不好?”
她一手抱住他,另一手指了指魏平遠,向元景介紹道:“舅舅。”
元景不喜歡陌生人抱自己,即使是乳母也一樣。
除去青漓與皇帝,以及他們實在抽不出空時負責帶着他的嬷嬷,他都不怎麽理會。
可是現在,只憑着那張同母後那麽像的臉,魏平遠就輕而易舉的刷爆了元景的好感。
他很高興的“啊”了一聲,伸着小胳膊,示意要他抱。
青漓小心翼翼的将他遞過去,魏平遠便接住了,元景也不哭鬧,往他懷裏靠了靠,随即,又伸手拉了拉他衣襟。
魏平遠微微一怔,青漓連忙解釋:“他想叫你低一下頭。”
“你們母子倆,”皇帝笑着打趣一句:“倒是心意相通。”
當着父親與兄長的面,青漓也沒反駁,含笑嗔他一眼,只盯着兒子。
魏平遠低了頭,元景便伸着小手去摸,摸完了,還順手抓了幾下,虧得青漓給他剪了指甲,否則,只怕會給人抓破臉。
摸也摸完了,抓也抓完了,元景總算是高興起來,靠在舅舅的懷裏,笑的露出了下頭的那兩顆小米牙。
魏平遠不明白他為什麽高興,又為什麽抓人,只疑惑的看向了胞妹。
青漓笑着解釋:“他看你同我相貌相似,吃驚之後,覺得那是假的,摸完抓完之後,确定那是真的,就肯親近你了。”
魏平遠不由得失笑:“這孩子,真是鬼精。”
等到晚上的時候,一家三口一起用過晚膳,就往寝殿去了。
皇帝素日裏政事繁忙,同元景相處的時間少些,他自己也會格外注意,入睡前将兒子抱過去,摟着培養父子感情。
元景雖說最喜歡母後,可對于父皇的印象,也還是不錯,平日裏見母後在邊上,也能跟父皇玩兒一會,今天卻不行了。
被青漓放到皇帝身邊去之後,他很生氣的坐了起來,盯着皇帝的臉看了一會兒,極不情願的“啊”了一聲。
皇帝看了看兒子,還真不知道自己是哪兒惹着他了,就轉向元景特屬的一級翻譯青漓:“他怎麽啦?”
青漓斜他一眼,笑盈盈道:“嫌棄你呗。”
“朕幹什麽了,”皇帝有些冤枉,莫名其妙道:“就平白無故的被他嫌棄?”
“晚膳前,他拉我到鏡子前,對着自己看了一會兒,那會兒就有點不高興了。”
青漓将耳畔的珍珠墜子卸下,道:“我估計,是嫌他生的像你。”
元景很贊同:“啊!”
皇帝:“……”
伸手敲了敲兒子腦門,他問元景:“是嗎?”
元景咬着手指,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你個臭小子,”皇帝不輕不重的在兒子屁股上打了一下:“敢嫌棄你老子!”
元景畢竟不是剛剛出生的小孩子了,對于父皇打他這件事,也沒有哭鬧,很兇的看了皇帝一眼,也伸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算是報複回去了。
“哼,”皇帝也不動氣,只伸手摸了摸他短短的頭發:“毛都沒長齊呢,看你這個混樣子。”
元景板着小臉,蹙着眉,很嚴肅的伸出一只小胳膊,将皇帝的手臂撥了撥。
雖然力氣小,沒能撥開,卻也表達了他拒絕的意思。
元景的頭發只給母後摸,別人不許動!
皇帝笑着看他,問:“朕要是硬要摸,你能怎麽着?”
論起氣力來,元景當然遠遠不能跟皇帝相提并論,聽父皇說話這麽不講理,小臉上就流露出些許“你欺負人”的意味。
皇帝只這一個兒子,當然也舍不得欺負他,笑了一笑,剛想抱抱他,就聽元景很大聲的“啊”了一句。
——召喚隊友中。
皇帝:“……”
青漓剛剛才散了頭發,急匆匆的過來了:“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呢。”
元景伸着一根手指,很氣憤的看着皇帝,再度“啊”了一聲。
于是青漓就去譴責皇帝:“哪有你這樣的,只知道欺負小孩子。”
皇帝:“……?”
這算什麽?
斜了一眼暗自得意的元景,他解釋道:“那小子裝的,你別信。”
元景很精明,這青漓是知道的,狐疑的低下頭看着他,問:“父皇說的是真的嗎?”
元景很委屈的樣子,眼眶裏都憋出兩汪水了。
青漓心疼了,連忙摟住兒子,轉頭去說皇帝:“你別總是欺負他,元景還小呢。”
“他小,”皇帝被自己的混賬兒子氣糊塗了,也顧不上自曝其短,冷笑一聲,沖青漓道:“朕還老呢!”
“我們兩個人在這兒——你是尊老,還是愛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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