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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州與經天關相距并不太遠, 聞音帶着阿哲等人自經天關前往敬州, 不過只花去了兩天時間,然而因為敬州所處位置實在是太過危險,聞音一路也花了不少功夫, 與衆人一道遭遇了好些圍守于城外的金察國人, 破除幾重危險, 這才終于到達敬州城內。

荒原上的黃沙早已吹入城中,敬州城寂靜而荒涼,一行人走在其中, 除了風沙與腳步傳來的聲音, 什麽也沒有。

一路自敬州空蕩的大街上穿行,看着眼前的景象,衆人心中無比沉重。

“師姐……”經過一處分岔路口,阿哲看着路口那頭堆着幾具早已經開始發散臭味的屍體,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他猶豫着看向聞音,似乎有話要說, 聞音沒有回頭, 卻仿佛能夠看見他的神情。

聞音沉默片刻道:“你想說的是大邺不應該放棄敬州?”

阿哲遲疑不語,聞音卻知道她應是料中了阿哲的想法,于是搖頭又道:“這裏地勢與經天關不同,想要守住敬州城,需要的犧牲更大。”

阿哲知道聞音說的沒有錯,只是心中的不甘卻并未減少,然而這樣的不甘, 終究也不過只能是不甘。

他輕嘆一聲,別過臉不再去看巷子裏殘酷的畫面,只快步跟随着聞音的步伐往裏面走去。

聞音走在前面,微微閉目,這才又道:“金将軍說過,那位容先生的朋友住在敬州城東的書院當中,我想若他此刻還在敬州,應當會在那處地方。”

衆人點了點頭,往那城東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終于來到城東處,然而對于敬州衆人毫不熟悉,想要在衆多街巷中找到一間不大的書院,卻是一件十分麻煩的事情。

衆人在分頭找了一會兒之後,終于從一處破落的院落中找到了一個人。

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少年。

“還有活人!”阿哲看來十分高興,連忙走上前去擡手欲拍少年肩頭,然而那少年卻在接觸到阿哲視線的時候戒備地往後退了兩步,躲開了阿哲的手。

阿哲右手尴尬的在空中揮了揮,終于将手垂下來,一雙眼卻依然帶着笑意,他自腰間拿出了大邺的令牌,沖着那少年眨眼笑到:“我們是經天關來的,我們是來救人的,你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

少年雖然沒有見過真正的令牌,卻認識那令牌上大邺的圖徽,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将手中捧着的東西抱得更緊了些,眼中的戒備卻從未消失,只是默然片刻之後,他終于用沙啞的聲音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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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哲連忙點頭,接着安撫那少年道:“我們會救你離開的,別擔心。”他這般說着,看了聞音一眼才想起來他們這次來到此處的目的,他于是接着問道:“這城中是不是還有其他活人?他們都在哪裏?你可有認識一位姓容的先生,臉上有一道疤的?”

原本還有些猶豫的少年在聽了阿哲的話後終是松懈了下來,緊接着的就是濕紅了眼眶,直至阿哲說起那姓容的人時,他才終于驟然擡眸往阿哲看去。

聞音一直在盯着少年,眼見少年對那人有所反應,當即便問道:“你認識他,是不是?”

或許是聞音說話的方式太過直接,那少年微微一怔,戒備立即又升上了眼底,他微退半步,咬唇看着身前衆人道:“你們找他做什麽?”

他果然是認識那人的。

聞音知道自己沒有問錯人,但此事要解釋起來卻是十分麻煩,她只得道:“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找到他,如果你知道他的行蹤,請務必告知我們。”

少年緊蹙着雙眉,并沒有立即回應,衆人等了一會兒,最後是阿哲先開口問道:“你知道嗎?”

少年抿唇片刻,擡眸緊張地問道:“你們要捉走他嗎?”

阿哲沒能反應過來,一怔道:“啊?”

少年神情似乎有些惱怒,他喃喃着對衆人道:“那個姓容的老怪物,是不是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所以你們才來捉他離開?”

聞音聽明白了少年的意思,他們此次來接人離開,為了應付路上的危機的确是做了一些準備,每個人的手上自然都有刀劍,然而這些刀劍卻讓少年産生了什麽奇怪的誤解。

聞音正欲稍微解釋一下,那少年卻無知無覺的又接着道:“那個姓容的的确不是什麽好人,喜歡多管閑事瞎操心,還拿一席話将元子小春他們都給說得服服帖帖的,根本就是個老妖怪。”

聽着少年的話,聞音眉峰微挑,已經明白了那少年的意思。

然而少年想了片刻,話鋒卻是一轉又道:“但那家夥也不是什麽大奸大惡的人。”他這般說着,擡頭認真看着衆人,猶豫着道:“你們要把他帶到哪裏去?要對他做什麽?”

衆人這才明白那少年的意思,衆人禁不住笑了起來,阿哲更是連忙對那少年将實情解釋了一番,少年這才明白衆人此次前來的目的。

而對于經天關特地派人前來迎接那人,少年也是驚訝不已,似乎沒料到那人竟會有這樣重要的身份,能夠受到經天關金将軍這般的重視。

而将這一切解釋清楚之後,聞音才終于笑到:“怎麽樣,現在可以帶我們去見那位容先生了嗎?”

“嗯……”少年迎着聞音的笑意,有些不甚自在的點了點頭,這才轉身往另一邊街頭跑去:“你們……你們跟我來。”

聞音回身看了衆人一眼,示意人們跟上,衆人這才随着那少年一道進入了街巷深處。

也是在這跟随着少年的路上,人們知道了這少年的名字叫做阿九,自小便在書院長大,書院的主人是以為脾氣極好的教書先生,書院中的小孩大多是他收養的,無處可去只能待在書院當中,每個小孩都是那位先生一手帶大,他教他們讀書寫字,也教會了他們如何過日子。

“那位先生,如今也在書院當中嗎?”阿哲對那位獨自養大了書院中孩子們的先生十分欽佩,忍不住開口問道。

前方的少年腳步微頓,蒼白着臉搖頭道:“不在。”

“幾個月前金察國的人闖進來殺了不少人,先生為了保護小春,自己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但平靜的語氣下卻壓抑着難以言喻的痛苦。

聞音神情複雜的看着那少年,知道這樣的語氣,必然是要在經歷過無法承受的絕望,又用了無數個日夜來安撫自己,抛掉一切重新站起身來,才能夠擁有的語氣。

“先生出事之後,那個姓容的家夥就來了,若是他早到一步……”阿九眼睫低垂,聲音低了下來,喃喃道:“若是那樣,也許先生就不會死。”

随着少年往前而行的衆人不約而同都沉默了下來,直至此時,所有的安慰似乎都已經遲了。那孩子也不需要旁人的安慰,他往巷道那頭快步走去,終于到了一處小木門前道:“這裏就是書院,姓容的就在裏面。”

“多謝。”聞音朝阿九道謝一聲,随之帶着衆人推門進入了書院當中。

書院自外面看不甚起眼,內中也十分狹小,本就狹窄的院子裏還擠着一棵樹,聞音往那樹看去一眼,目光最終落到了書院後方兩間房門緊閉的房間之上。

其中一間房中有着些微的動靜,內中自是有人。

而聞音還沒上前,阿九就沖着裏面大聲道:“老怪物!有人要找你!”

屋內的聲響靜了下來,片刻後才聽得屋中再次響起一陣腳步之聲,聞音料想此人應當便是自己要找的容先生,于是快步來到緊閉的房門之前,打算解釋一番自己的來意。

那道腳步聲很快便到了房門之前,便在聞音的注視之下,房門被人自裏面推了開來。

屋內屋外的人,便這般毫無防備的對視在一起。

屋外的聞音經過這幾天趕路,自是風塵仆仆,眉眼間帶着風塵倦色。

而隔着一道敞開的房門站在屋內的人,自額間至頰邊,橫着一道巨大而猙獰的傷痕,遮了大半的容顏,只叫人見之觸目驚心。

照面之下,屋內屋外兩人幾乎是同時僵住。

眼前這個臉上有着疤痕,幾乎要看不出原來模樣的男子,聞音是認識的。

那是她不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人。

她目光一瞬也不肯離開地緊緊盯着眼前的人,像是要将從前的剩下的時間一道看盡,她原本便滿是疲憊的神情之中,多了更多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

她記得自己來到敬州之前,金将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那位先生姓容。

他的臉上有一道極深的疤痕。

他是一年多前出現在邊關的。

這兩年來,他究竟經歷了什麽,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讓那個素來都只待在謝家當中,自小被人照顧長大的柔弱公子,那個容貌曾經讓整個煙州城中的人為之傾倒的人,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聞音想要知道,想要知道這一切的緣由,想要開口哪怕說些什麽,但目光只要觸到那人臉上的疤痕,她便像是心間被人灼過一般,難以再吐出半個字來。

她該說些什麽?

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裏?

你臉上的傷痕……還疼麽?

究竟是誰傷了你,究竟是誰敢傷你,究竟是誰……

可是那又如何呢?

聞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要找的人,便是謝容宣。她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兩個人久別重逢,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下。

聞音心中瞬間掠過無數思緒,卻獨獨不知該做什麽反應,她只得輕輕地,小心地喚出那人的名字。

“謝容宣。”

眼前的沉默像是一瞬之間被這話所打破,屋內的謝容宣亦是倏然間驚醒一般往後退去,在聞音的注視之下砰然再度合上房門。

屋內随後傳來謝容宣微有些失措的聲音道:“聞音姑娘你不要看我,我這個樣子很醜,等我……”

然而聞音早已沒有了等待的意圖,她合上雙目,這一刻終于蹙眉在心中做下了某種決定,然後她再次睜眸,神情已是堅定。她往前一步推開身前這道似毫無阻礙的屏障,自這大門洞開的聲音中踏入房中,一把扣住謝容宣手腕道:“我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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