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九月, 深秋已至。

煙州城外的柳早已經褪去青蔥, 金黃的葉下了枝頭,零落于地,埋沒于草葉之間。

晨露還未散盡, 謝容宣自河畔走過, 推門進入了那間空無一人的小屋當中。

聞音與阿哲已經離開兩個月了, 京城當中如今亂作一團,然而這些消息卻無法流入衆人耳中, 謝容宣每日托人四處打探,卻無法得知如今的具體情形, 他只能夠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到聞音如今尚還安全, 而更多的,便已經無法得知。

只要安全便好,在謝容宣看來, 這已是他最大的慰藉。

“少爺, 這花放在哪裏?”跟随謝容宣一道來的家仆手中抱着一捧花, 正是謝容宣來這裏的路上在河畔所見。

已是秋日, 這些花雖不知名, 卻開得嬌豔異常, 雪白色的小花星星點點綴于葉間,恍若漫天繁星随風而動。謝容宣想到近日來聞音那處過于荒蕪的小屋, 便幹脆摘了一些花來,帶到了這處屋中。

“讓我來吧。”謝容宣笑了笑,自己捧過那一束花, 在屋中找到了花瓶,将那些花放了進去,然後小心撥弄細細整理。

家仆認真瞧着謝容宣插花的動作,禁不住小聲問道:“少爺,自從聞音姑娘離開之後,你每天都來這裏,都過去這麽長時間了,聞音姑娘究竟幾時回來?”

謝容宣撥弄花瓣的動作微微一頓,長睫輕輕一顫,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但他不過默然片刻,便又淺笑着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

家仆張了張口,像是有話要說,謝容宣卻失笑着又道:“不過上次她跟我說,她那兩年不在煙州,這座屋子便一直沒人打理,回來之後她和阿哲忙了好久才重新布置好。”

“所以我想,替她将這裏好好守着,她什麽時候回來,這裏都是原來的模樣。”

家仆聽着謝容宣的話,神色微變,終于也搖頭笑了起來,一面動作利落的擦拭着屋內桌椅,一面道:“聞音姑娘若知道,定想馬上趕回來。”

謝容宣也被他這番話說得笑了起來,喃喃道:“要是這樣也好。”

兩人這般說着,屋外微帶涼意的風吹了進來,将謝容宣剛擺好的花吹得簌簌而動,雪白的細小花朵像是繁星搖曳于夜空。屋外忽有腳步聲踩着碎葉而來,謝容宣似有所覺,匆匆将散落的一縷青絲別于耳後,回身扶着屋牆快步踏出了房門。

·

十日後,京城。

莊嚴的城池依舊莊嚴,秋日的昏黃為其添了一抹陰沉,整座京城似乎都在這一抹陰沉之下變得沉默起來。城中四處可見游走的軍隊,或有黑影穿行于街巷之間,轉眼不見蹤影。

這處表面平靜的城,分據于兩方的勢力早已經劍拔弩張。

而如今聞音衆人留在一處庭院閣樓之中,卻始終未曾有動靜。

金察國一戰結束,原本應該随之結束的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的意思。關将軍被關在大牢之中,至今不見天日,而為此與朝廷不惜相抗的季子京,也重傷被關進了大牢之中,再過一日便将被處死。

因為多方忌憚,大邺皇室始終不敢當真取關寄雪的性命。季子京雖身份特殊,但相較于關寄雪,要取季子京的性命卻是件容易得多的事情。

“他們要師伯死只是一個試探,對關将軍舊部和對我們的試探。”聞音坐在屋中一處桌前,無甚心思的捉着手中一柄匕首,低聲又道,“他們的目的是要關将軍死,關将軍不死,他們永遠無法心安。但是他們同樣也怕關将軍死,關将軍死了,他們同樣擔驚受怕。”說到這裏,聞音忍不住嘲諷一句道,“這群小人。”

這天底下敢對皇室之人作出如此評價的人不多,但在聞音以及許多人眼中,他們的行為将這兩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們不敢對關寄雪出手,便挑了季子京,只要季子京死,他們便知道衆人會是何種反應,便也能夠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了分寸。

且季子京一死,武林盟便是一盤散沙,少爺一方助力,關寄雪舊部想要出手,卻也無法與整個朝政抗衡。

但事情豈能如他們所願。

“沒有時間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陸枕奚神情複雜,心知若再不能阻止這一切,等到明日,季子京便會死。

但這種情況下,他們能夠做什麽?

面對陸枕奚的疑問,聞音默然片刻,似乎在心中仔細考量着什麽,過了許久,她才喃喃道:“等。”

等什麽?怎麽等?

陸枕奚看了身後祁珠一眼,後者亦是莫名搖頭,兩人皆不知聞音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轉而想要詢問聞音,聞音卻看來心事重重,沒有了要解釋的意思。

既然說等,衆人雖不明白,便也在這處閣樓房間中等了起來,夜幕越來越深,夜中的星也只剩下零星幾顆,聞音透過窗戶仰頭望去,在這漫長而無盡的等待中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依然在煙州城中的謝容宣。

他如今也在等,他們在不同的地方為不同的事情而等待着,只是不知是否也能看到同樣的夜色。

時間随着月色浮動的角度而不斷流逝,就在天邊明亮出第一縷曙光之際,一道身影穿過晨霧與高牆,朝着這處閣樓房間而來。

聞音眸光微動,站起身來,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已經到了。

那人不多時便進了房間,而屋中的一些人也認出了此人的身份。

武林盟的人自然知曉此人的身份,當即恭恭敬敬喚出那人名字,祁珠與陸枕奚對于此人并不熟悉,只有站在一旁的阿哲看了出來,這個人他曾經見過,那正是當初在明舒山莊當中,曾經與祁珠阿哲一同救下衆人的幾名武林高手之一,問劍閣大弟子陳栩。

陳栩這日沒有着他那一身标志性的飄飄白衣,為了行動利落,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他一路趕至此地,似乎行動十分匆忙,待進入房間合上房門之後,他看着屋內衆人,這才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氣,自懷中掏出一物交給了聞音。

那是一張已經被捏得有些發皺的紙條,紙條上還沾着些許血跡,聞音神色凝重地自那人手中接過紙條,低頭将其拆開看來。

紙條上只有兩個字。

紙條上的字跡十分潦草,看來寫得倉促,但其筆畫間卻又透出蒼勁,摩挲着這已經幹涸的墨跡,聞音似乎還能看到那人寫出這兩個字時無奈又堅決的神情。

視線自字條上收回,聞音擡起頭來,神情同樣多了幾分堅決,她環顧屋中衆人一眼,沉聲道:“走吧,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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