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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 你要下山?”
“你這性子, 下山去不怕被整個武林追殺?”
“師弟想下山,就讓他去看看不就好了,等他玩夠了, 知道山下的世道有多亂, 有多無趣, 自然就會回來了。”
季子京還記得,他十五歲的時候對師兄們說出這話的時候, 所有師兄都是這般反應。他們都認為他會受不住山下的一切而回來,總有一天會回到山上, 繼續過每日練劍的普通日子。
唯有師父不同。那時候師父的神情, 季子京一直都記着,他記着那時候師父第一次沒有像往常那般揉他的腦袋,那時候他突然覺得師父已經将他當做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師父将劍慎而又慎的交到他的手上, 旋即搖頭笑嘆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那時候的季子京還是師門中最小的師弟, 對于劍法他知曉很多, 但對于山下那個世界, 他的印象卻只存在于衆人的描述之中。
但他向往, 他想要親身去接觸那些真實的悲喜苦樂。
年僅十五歲的季子京點頭看着師父的眼睛, 認真道:“我想好了,我要去。”
“你可能會遇上很多危險, 可能會看到很多你不願見到的東西,會受傷會死……沒有人能夠幫你,你只能自己走下去。”
“我不怕。”季子京笑着回應師父的話, 自信道,“這是我所選擇的路,縱然是死……我也甘願。”
·
晨光迷亂了視線,生死交錯之際,季子京不知為何竟想到了久遠之前的那一場對話。
那時候他說不悔,這麽多年來他肩負着整個武林的重擔,的确從未悔過,直至如今。
他突然之間,自心底深處生出了些許悔意。
他想到了那個明媚猶如眼前這輪朝陽般的女子,她如今應還在煙州城裏,她的身邊是他們的兒子,他突然開始想,他們如今究竟在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他生平從未怕過,這一刻卻有些怕了,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們,怕屬于自己的一切,就此自那母子二人的身邊抽離消失,從此以後再不存在。
刀鋒自眼前晃落的一刻,季子京确實感受到了失落,悠悠飄蕩在心底,一切情緒皆無處安放。
就要結束了,他想。
然後他閉上眼,将眼底無盡眷念藏于心底。
但他所以為的結束卻并沒有到來。
陽光像是凝結成了細碎的微塵,化作風中的一粒粒光影凍結在眼前,四周的一切動作似乎都變得慢了下來,近在咫尺的刀劍,再無法往前一分,無法刺入他的胸口。季子京所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恍惚之間,他聽見身後一道嬌脆卻利落的聲音道:“這個人你們還殺不了。”
季子京身形微頓,他感覺到自己額間那道傷口似乎再次崩裂,血珠順着前額滑落臉頰,添了他一身狼狽。他不知已有多久再未見此人,也忘了如今生死關頭的處境,再逢之際,他所第一件在意的事情竟然是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太過糟糕。
但身後的女子顯然沒有注意到季子京的小心思,她只是拎着武器走進了人群包圍中,走到了季子京的面前,橫劍攔住衆人,瞥了身後的人一眼道:“這個,是我的人。”
·
山莊另一側,地牢。
這裏原本是把守最為森嚴的地方,但今日守在此處的人卻明顯少了許多。聞音帶着阿哲祁珠等人戰至此處,再往前,經過那黝黑而長的通道,便是關寄雪被關押的所在。然而到了此處,面對着這最後一波的防守,衆人卻又不得不停頓下來,無法再往前一步。
眼前所剩不過寥寥數人,只要殺了他們,就能夠闖入地牢當中救出關寄雪,但這區區數人,卻比之方才那數百人還要棘手許多。
因為他們手中的刀,正落在一個人的脖頸上,而那個人,正是原本應當在煙州等待着聞音的謝容宣。
聞音緊握着手裏的刀,盯着不遠處的謝容宣,雙眸低沉一語不發,心中卻早已千回百轉。
這群人是沖着她來的,但她卻沒料到,這件事情會将謝容宣也牽連其中。
如今相隔數月不見的人就在眼前,聞音卻難有重逢的喜悅,所有人都在看着聞音,等待着她的決定。
謝容宣看起來并未受到太多折磨,他衣衫有些髒亂,似乎是已被囚禁了幾日,所幸衣袍上不見鮮血,身上也沒有傷痕,看來這群人不過只将他當做威脅聞音的籌碼,倒是并沒有指望從他的口中逼問出什麽。
謝容宣身形被縛,想要靠近聞音,卻被幾名兵士所拉扯,連動一步也難。
聞音擔憂地盯着橫在謝容宣脖頸上的劍,生怕他們不小心傷了謝容宣,她只得緊咬下唇,好似被刀劍橫在脖子上的是她一般,僵硬着不敢動彈。
守在牢獄外的幾人看出了聞音目中明顯的擔憂與忌憚,知曉這次是賭對了,于是幹脆将謝容宣又往外推了推,長刀晃眼,映照着牆上的火光,幾人大聲道:“你們若再往前一步,我們就殺了他。”
聞音一顆心像是被沉在山川谷底,深陷入沼澤之中,她凝目望着謝容宣,從來都明白而果斷的人,這次卻難以立即做出決定。
她知道,錯失了這一次的機會,想要再救下關寄雪,幾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季子京一死,很快便會輪到關寄雪,而他們如今退走,便誰也救不了。
關寄雪就在裏面,他們只要再往前走,就能夠将他自牢中救出,這個計劃最重要的一環便在此節。衆人拼盡全力走到這一步,季子京甚至為此不顧自身性命,也要他們将關寄雪救出。他們走到這一步,計劃了很久,也付出了很多,絕對不能就在這裏停下來。
但如今在聞音面前的人,是謝容宣。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她拼了性命也想保護的人。
“阿音……”謝容宣視線自一開始便沒有離開過聞音,周遭的人仿佛皆已不在,他輕喚着聞音的名字,神态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只對着難以做下決定的聞音輕輕搖了搖頭。
聞音看懂了他的意思。
她緊咬下唇,握劍的手手心被劍柄硌得生疼,她卻依然沒能夠說出半個字眼。
謝容宣依舊平靜,隔着忽近忽遠的火光,用唇語輕輕說出了幾個字。
聞音将一切看在眼中,神情看不出任何異樣,目光卻像是被密道內的火光所點燃,瞬時變得明亮起來。
就在這一瞬之間,她已經做出了決定。她緩緩松開了執劍的手。
“你這是什麽意思?”攔在地牢外的幾個人似乎有些沒能料到聞音的反應,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聞音用眼神阻止了将要動手的阿哲,又看了祁珠與陸枕奚一眼,确定這方沒有人輕舉妄動,這才終于道:“不論如何,今日我都要救出關将軍。”
此言一出,衆人神色皆是一變。
就連阿哲也不敢相信的看着聞音,似乎沒有料到聞音會這麽快決定好一切。
聞音收劍往前,緊緊盯着謝容宣的眸子,口中的話卻是對謝容宣身後那幾人所說:“你們攔不住我的,你們還不明白嗎?”
此話已是堅決,衆人遠遠沒有料到聞音會說出這句話來,其中一人似乎回過神來,倉促帶着謝容宣後退,執刀的手更加用勁,那刀鋒已經割傷了謝容宣脖頸,那人沉聲道:“你當真不想讓他活下去了?”
謝容宣默然不語,神色卻不見失落,與聞音長久的視線交錯着,仿佛感覺不到危險的臨近。
那人見聞音二人皆無反應,突然又想起了什麽,戒備着道:“大家小心點,她的身上有關寄雪的星羅劍!”
星羅劍并非長劍,而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那劍原本歸于關寄雪所有,也是在他的手中成名,然而天底下許多人都知道,關寄雪将他贈與了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便是聞音。
衆人提防着聞音,連連後退,聞音卻絲毫不肯停下動作,搖頭低聲道:“星羅劍不在我的手中,你們大可放心。”
衆人自然不可能當真放下心來,沒人理會聞音這句話,他們所想的只是如何在這樣的情況下阻止他們。聞音既已說出不再管謝容宣死活,那麽他們便只能夠拼死一搏。他這般說着,當即将謝容宣往後方拉扯過來,不會武功的謝容宣自然毫無反抗之力,在這般力道之下當即失了重心,悶哼一聲重重跌倒于牆邊。
聞音雙瞳微縮,禁不住往前半步,但見那舉刀的衆人,卻又不得不頓住腳步。
謝容宣支着身子還未起身,為首那人便冷笑着舉刀道:“既然如此,我們死前,也總要拉個墊背的……你說是吧?”
聞音面上如罩寒霜,默然不語。
那人迎着聞音的目光,心下不覺慌亂,手中的刀勢也快了幾分,說話之間,已經往謝容宣身上落去。
密道石牆上的火把被這刀氣所亂,輕晃着燃燒出噼啪聲響,耀出更加明亮的火光。而就在這火光搖曳的剎那,這深幽窄小的密道之中,突然掠出了另一抹銀色劍光。
那劍光乍然浮現,像是夜中流行劃過,悄然無聲,卻又瑰麗華美。
劍光落處,铿然聲響,竟是刀鋒落地之聲。
場間衆人俱是一驚,凝神望去,卻見方才出手那人,刀勢早已落下,然而他手中之刀,卻已斷作兩截,只餘殘刀在手,斷去的刀鋒堪堪擦過謝容宣身子,卻未能傷其分毫。
那人倏然松開手中的刀,驚疑地看着面前的人。
謝容宣坐在牆邊角落處,臉色是經歷過生死關頭的煞白,他後背靠着冰冷的牆壁,輕輕喘息着,看來柔弱無力,卻沒有絲毫要倒下的意思。
他的右手上,正緊緊捏着一柄匕首。
削鐵如泥,劍身如雪。
衆人終于明白了什麽,茫然将視線又轉向聞音。
聞音沒有松懈下來,她借着衆人驚異之際飛快來到謝容宣身邊,待捉住他冰涼的手,真實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才終于輕輕垂眸,用沙啞得不成聲調的嗓音道:“我說了,星羅劍不在我的手裏。”
聞音扶着謝容宣站起身來,這一次,終于認真決然的抽出了腰間長劍。
“謝容宣跟我學過劍法,你們調查了那麽多……卻連這個都沒有查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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